没过两日,便是江霜寒要登台的日子。
于他们这些唱戏艺人而言,第一次登台唱主角儿是个要紧的日子。从前江霜寒经历过一次,那次紧张又忐忑,最后没登成,她从前遗憾过,现在也早已经坦然了。
在后头扮装的时候,江霜寒也依旧淡然。同她相反,这些年不知道教出了多少角儿的师傅却表现得比江霜寒还要紧张。
又是检查她脸上的装扮,又是看她的戏服,一会儿还要去看伴奏乐器。
正忙活着,师傅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跟一边儿的弟子问:“苏巧呢?”
“苏巧师姐一大早就出去了,应该是去透气儿了吧。”当着霜降师姐,徒弟很有眼色地没说苏巧是被气出去的。
“她这两日可还安分?”
“起初在房里闹了一阵,前一阵似是想通了,这才安宁下来,只是没事儿早上就出去透个气,许是自己开解了。”徒弟如实说道。
江霜寒听见两人说话,突然想起来那日早上苏巧跟自己说的莫名其妙的话,前后一合计,大约猜到了一些,她皱着眉:“师傅,今日的戏,原本排的是苏巧?”
“哪有什么原本上。这《玉楼春》原本便是能者得之,我从前也未曾明确说过是她,是你一来,这戏才定了下来。”师傅知道江霜寒的性子,知道她不屑同人争这些。
不过他也是如实说的,那日若非苏巧提起,他还没想起来,还有一出《玉楼春》可以安排给江霜寒。《玉楼春》是他们这几年都知晓的用来捧角儿的曲子,却少有人明白,这曲子之所以能捧人,只是因为调子奇险,虽是好学,但要唱好却难。是以每年唱得少,哪怕要排这个曲子,也要挑唱功出众的。
江霜寒虽然大概猜到了缘由,却没有想到这曲子还有这样特殊的意思,她一瞬间便明白了苏巧对自己莫名的敌意了。
事到眼前了,江霜寒这会儿要换人已然来不及了,她对唱什么其实没什么要求。
但这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头一次登台,她也不想草草对待。
铜锣一敲,很快就到了江霜寒登台,她动作有一瞬间的迟缓,历经四年,她竟然又一次站在了戏台子上。
这一出戏往日的声名盛,来听曲儿的人也都候着这一出,等看清水牌上写的名字的时候,台下已经掀起过一阵的议论了。常来听曲儿的对角儿的名字都熟,霜降这个名字,显然从前没见过。
一个名不经传的小戏子,头一回登台竟然也敢唱这曲儿,质疑多过好奇。
江霜寒丝毫没在意底下人的情绪,她垫着步子上台,小莲花步先交众人惊艳了一遭,随后是身段和一双美目流盼的眼睛,声腔移开,更是叫人拍案叫绝。
方才的质疑顷刻便不存在了,场子也热了起来。就连站在后头听着的几个徒弟都愣愣地看着江霜寒的方向,他们是内行,自然听得出来这里头的门道。
他们从前没有完整地听过江霜寒唱曲儿,更不用说还是这种高难度的曲子。
所有人的心头同时涌现出这样一个词——难怪!
难怪师傅这样看重霜降师姐,难怪广玉楼敢叫一个新人唱一首高难度的曲子。
不,她不会是新人,这样叫人惊艳的唱功,怎么可能是新人,这比过了不少老人了。
江霜寒对于旁人底下的惊叹目光毫不意外,她唱白的时候自然有要看望台下的时候,她将目光定格在最后一排的空位置上,目光温柔。
她用自己的实力征服了听这一场戏的所有人,如果那个没来的人在就更好了。
曹文远几乎是红着眼眶看完了她这一出戏,太不容易了。几个徒弟看到师傅的表情,自然不敢打扰也不能出声。这种安静没维持一会儿,便被匆忙跑进来的小厮打断了:“老板,出事儿了!”
“出什么事儿了?”曹文远皱眉,目光从台上移开。
“老板,外头有人闹事,将苏巧姑娘拦住了。”小厮着急道。
“谁敢在我广玉楼闹事,怕不是不想混了,叫人跟我出去!”曹文远不满地出去了,广玉楼这些年声势浩大,做的又不是秦楼楚馆的买卖,该是个清净的地方,知道的都该明白,广玉楼闹不得事。
江霜寒这边儿唱完戏往下走,已然有些人开始往台上扔金银珠宝,这是大燕的习俗,自有小厮在后头收,用不着江霜寒操心。
她往后头去换装,才在房里将头上的装饰一样一样往下取,她刚出来的时候几个师弟就同她说了师傅有事儿出去了的事情,她还是在意师傅的看法的,所以换装的时候也没着急,没打算走得那样早,等着师傅回来评价。
这一会儿的时间,门外头就有了动乱的声音,男人的醉酒声和小厮拦人的声音混在一起,最后演变成了撞门的声音。
江霜寒握紧了袖中的刀,往后躲了躲,尽管知道这无济于事。
这样的场景在四年前也有过一次,太过熟悉的动乱声音让她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当年发生的事情,那会儿是赵暄玉救了她,这会儿她得自保。
果然,没一会儿外头的人开始撞门了,木门单薄,没一会儿便被撞开了。
酒醉的男子瞧见江霜寒的脸之后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笑得肉态横生:“这不是人了,还敢骗我说不在?”
“马大人,霜降姑娘等会儿便要离开了。”小厮为难地看了江霜寒一眼,又试图劝阻,曹文远不在这儿,他们其他人根本碰都不敢碰这位马大人。
“走什么?大爷我才瞧见小美人儿,方才在台上大爷就觉着你长得不凡,这会儿一看,还真他娘的生得一脸骚样儿,怎么样?要不要跟大爷我?保你下半辈子吃穿不愁。”马伯褚说着就伸手想摸一下江霜寒瞧着细嫩无比的手。
江霜寒注意到他伸过来的手,嫌恶地躲开了。
“你还敢躲大爷?能叫大爷看上是你的运气!”他没想到江霜寒竟然还敢拒绝自己,平常女子想上他的床他还要挑一挑呢,“来人!给我把这小娘们儿绑了!送到我床上,看你还怎么躲我!”
江霜寒在这时朝前走了一步:“马大人?别着急啊,霜降一时心急没认清人才躲的。”
马大人见她换了态度,这才稍微满意了点儿,又讲手伸了过去,准备将人直接抱进怀里。
江霜寒又朝前走了两步,在要碰上他的时候抬手用刀往他手掌刺过去,马大人疼得一声惨叫,什么淫心都没了,脑子里只剩下的想法就是如何弄死这个臭戏子。
“他妈的臭婊子!老子今天就叫你知道什么叫厉害!”马大人彻底动了怒,江霜寒在他怒吼的时候就直接将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面,姓马的人多势众,解决不了那么多人,将这肥头大耳的东西制住江霜寒还是能做到的。
后头这色胆包天的蠢蛋也不敢放狂言了,从额上直往下掉汗,还不忘威胁:“我叔父可是朝廷命官,你知道你一个下贱的戏子拿刀抵着我是多大的罪名吗?你要是这会儿松开我,我还能念在你那风骚小模样的份上,饶你一命!”
江霜寒笑了:“若我不要命呢?”
刀刃离他脖颈更近了,紧紧贴在皮肉之上,直往外渗血,蠢蛋额上的汗珠更快地往下掉。
江霜寒目光狠厉地朝外头的人看着:“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师傅!”
薛烬来广玉楼的时候心里是带着怒火的,脸也阴着。
他上一次来广玉楼已经是近一年以前了,他对这种地方没多少兴趣,偶尔来一次也是同几个纨绔一起瞎玩,这几年能玩儿的时候少了,这种地方自然也少来。
他的轿子停在广玉楼的门口的时候,看门的小厮想要上来问,他连话都懒得回,直接就闯进去了,根本没人敢拦他,也没人拦得住他。
旁边有人看见,还以为薛烬是来寻仇的,身后跟着几个带刀的侍卫气势汹汹地往里走。其实也差不多,他是来寻答应了十八日回来用膳又没有来的江霜寒的。
薛烬在路上的时候随便寻了个人问了地方就往里去,进去的时候,正看到的就是江霜寒拿刀逼着人的场景。
他愣了一下,突然就笑出了声:“卿卿,你还真是会给我惊喜。”
江霜寒听到薛烬的声音之后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往他的方向看过去。她这会儿才想起来,之前答应过薛烬今日要早早回去的,结果因为这些事情耽搁了。
被江霜寒挟持着的马大人意识到她片刻的分神,根本顾不上后面来了谁,趁机便推开江霜寒准备逃。逃的同时一把甩开江霜寒的胳膊:“去你娘的臭婊子!还敢动本大爷……”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人直接踹了个狗吃屎,身子越过几个板凳箱子跌在地上,狼狈不堪:“他娘的谁敢踢大爷!”
马大人转头要寻人,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被一把刀拦在了身前,这人身上的杀气让他明白面前的人不是在开玩笑,他下一秒可能就会要了他的命。
马伯褚颤着声音:“我、我可是太仆大人的表侄,你、你要是、杀了我的话,他不会放过你的。”
薛烬一声嗤笑:“一个给皇帝牵马的仆人有什么可稀罕的,别说你,就是你那表叔,我杀了便杀了,谁敢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