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天气最是燥热。
纵然已至黄昏,热意丝毫不减。
一片寂然的清宁宫又比别处更闷热一些。
虞太后这些日子病得厉害,太医嘱咐过不宜吹风,殿内门窗便都紧闭,更不敢拿冰块降温。
鼻尖沁出汗珠的虞瑶坐在床榻旁,挽袖拧了帕子,动作小心为虞太后擦汗。虞太后身体抱恙,她作为皇后又喊虞太后一声姑母,自当侍奉左右,以尽孝道。
而午憩的虞太后便在此时悠悠醒转。
见姑母醒来,虞瑶一怔之下收回手,低声开口:“姑母醒了。”
虞太后闻言转过脸,目光不轻不重落在虞瑶脸上,却蹙眉:“怎么又过来伺候哀家?”不待虞瑶回答,虞太后又说,“哀家身边自有人伺候,你如今最要紧的是怀上陛下子嗣,为皇家开枝散叶。”
虞瑶垂下眼,攥紧手中的帕子。
虞太后见她一脸顺从,愈深深皱眉——从前如何满意这个侄女的乖顺,如今便有多厌。
听话归听话。
可许因太过听话,至今没有怀上一儿半女,这也叫人头疼。
身在后宫,最要紧的一桩是有子女傍身,尤其是皇子。
她往前没有少吃这个苦头,而今不可能再让自己的侄女栽在这上面。
眼见她身体越来越差,必须抓紧这桩事。
往后虞家的荣华富贵得靠虞瑶撑着,在她走之前,须得看着这个侄女为陛下诞下子嗣才行。
“白嬷嬷。”
虞太后阴沉着脸别开眼去,喊得一声,白嬷嬷立刻从外面快步进来。
“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白嬷嬷与虞太后、虞瑶分别福身行礼恭敬问。
虞太后缓声道:“去将哀家之前吩咐你准备的东西取来。”
白嬷嬷应声而去,虞瑶却心弦一紧。
果然听见虞太后沉声说:“今日乃是十五,陛下定会过去凤鸾宫,你当记得哀家的话,好生侍奉陛下。”不一会儿,白嬷嬷回来了,她手中多出一个黑漆木质托盘,托盘上是一壶酒与一袭轻纱裙。
“这两样东西你且收着。”
虞太后说着又轻叹,“瑶瑶,想一想虞家,想一想你妹妹,别犯糊涂。”
“你也许久没见敏敏了。”
“过两日,哀家让人去接她进宫陪你小住几日,解解闷。”
虞瑶心弦颤动,一时紧抿着唇。
她望向白嬷嬷手中的托盘,轻轻颔首:“是,姑母。”
虞太后又说:“这酒有助兴之效,但不会损伤身体,你不必忧虑。”
“安寝之前与陛下共饮即可。”
虞瑶眉眼低垂,再应一声。
“回去罢。”虞太后交待完便不留她在清宁宫,催促她回凤鸾宫为夜里侍寝做些准备。
虞瑶唯有从清宁宫出来,回凤鸾宫。
路上想着虞太后说过的那些话,她禁不住有一些心神恍惚。
遥想初初进宫,已是两年之前。
那时陛下来凤鸾宫尚算频繁,后来渐渐少了,近半年,除去每月初一十五,几乎不会出现。
思来想去,应当与近半年姑母身体状况时好时坏有关。
皇帝陛下册封她为皇后,本也属于迫于姑母威压的无奈之举……
但姑母不知在更早的时候,陛下便已不碰她。这些日子姑母身体抱恙,时常昏睡,陛下偶尔来凤鸾宫,小坐片刻便离开,根本不会留下安寝。又如何会有子嗣?
虞瑶想着这些,心中闷堵。
可她今日别无选择,若不按姑母的意思做,她见不到妹妹。
上一次和妹妹见面已是正月了。
她想见妹妹,至少得让陛下宿在凤鸾宫,否则没有办法向姑母交待。
然要她去勾引陛下……
虞瑶贝齿用力咬了下唇,娇嫩的唇上映出一道白印子。
未几时,轿辇已在凤鸾宫外稳稳停下来。
暂且收敛起思绪的虞瑶被大宫女扶着下得轿辇,她抬眼看一看宫殿外高悬的匾额,定住心神,缓步入得殿内。
虞瑶回来凤鸾宫后,按部就班在为夜里可能发生的侍寝准备着。
宫人备下热水,她便前去沐浴。
浴池水面上飘满玫瑰花瓣,皆是今日新鲜采摘回来的。
虞瑶泡在浴池里,鼻尖萦绕淡淡的花香,任由大宫女服侍她洗头,却也不知不觉睡着过去。
迷迷糊糊似做了个梦。
梦中也是花香萦绕,春水微皱,柳枝抽嫩芽,处处人间好颜色。
那一日是她们娘亲的忌日。
她带着妹妹虞敏去供着她们娘亲长明灯的慈恩寺上香祭拜。
回府以后,父亲派人来将她喊去书房,知会她姑母不日将下旨,而她会是新帝的皇后。父亲说:“此事关乎虞家上下满门荣耀,你心甘情愿是最好,不是,也没得抗旨。若想你妹妹能平安长大,便乖乖听话,莫要想着耍花招。”
无人知她彼时心中恋慕着新帝,那个叫楚景玄的男子。
她曾幻想站在他身侧。
然而当这个机会当真落到她的手中,她的一颗心却一寸一寸冷下去。
或许自那时起已注定她要落得今日处境。
“娘娘,娘娘,醒一醒。”
大宫女流萤的声音把虞瑶从那个往昔的梦中拖了出来。
她睁开眼时,眼底残留着几分茫然,一刹那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流萤的声音依旧响在耳边:“娘娘怎么……”
觉察到面上湿漉漉的虞瑶拿手摸一摸脸。
一手的泪。
“可能是有些累。”
虞瑶怔怔看得几息时间手指沾染的泪痕,低声开口道。
流萤轻轻叹气,拧了帕子为她净面。
虞瑶下意识闭一闭眼,余光瞥见流月从外面进来,立刻强打起精神。
虞瑶身边惯用的大宫女有两个。
流萤是自小在她身边服侍,带进宫里来的,流月是入宫之后,姑母拨到她身边伺候的。
她在宫里一举一动难逃流月的眼睛,亦是难逃姑母的眼睛。
方才那副模样倘若叫流月瞧见再说与姑母听,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
流月把虞太后让虞瑶带回凤鸾宫的那袭轻纱裙取来了。
这衣裳异常轻薄,过分清凉,穿在身上,玲珑身段半遮半掩,于男子而言,自然诱惑非常。
但虞瑶心下抵触。
时辰尚早,她瞥一眼那衣裳故作镇定吩咐流月:“晚些再换。”
流月倒也没有坚持让虞瑶现下便穿。
衣裳被留在浴间的衣柜里。
待小厨房按照虞瑶吩咐备下一桌丰盛晚膳,外面天也彻底黑了。
流月去过一趟宣执殿回来,回禀虞瑶:“常安公公说,陛下很快会过来。”
虞瑶坐在罗汉床上,偏头看一看窗外被夜色笼罩的一丛紫竹,点一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这个时辰,对于楚景玄而言,的确尚早,他最近偶尔过来凤鸾宫,大多时候是要更晚一些才会出现。
她耐下性子等楚景玄。
无事可做,便让流萤取来自己未看完的书册子,对流月让她去换衣裳的提醒充耳不闻。
在虞瑶意料之外,书册子才翻过几页,有小宫人递话御辇正往凤鸾宫来。
楚景玄来得要比往日早上许多。
虞瑶微怔,流月又一次提醒:“娘娘该去换衣裳了。”
“我知道。”虞瑶合上手里的书册子,不冷不淡说得一句,站起身。
虞瑶去浴间慢吞吞换上那件银红轻纱裙。
对镜一看,纱裙果真薄得根本遮不住心衣与亵裤,整个人几乎赤条条,而她要这样去见楚景玄。
虞瑶心底涌上一阵难言的羞耻。
唯有自欺欺人不去看铜镜里映照出来的人影。
从旁服侍的流萤看着轻纱包裹玲珑身段的虞瑶却羞红了脸。作为虞瑶的贴身侍女,流萤一直清楚自家皇后娘娘雪肤花貌、粉妆玉砌,然而那样的窈窕婀娜裹在轻纱裙下,恰似犹抱琵琶半遮面,愈散发出一种叫人脸红心跳的魅惑。
她作为女子尚且如此。
倘若叫……流萤相信皇帝陛下也很难抵挡得住,只苦了她家娘娘,身为皇后,却要做这样的事。
“娘娘,奴婢先去让宫人们退下。”
收敛思绪福身与虞瑶请示过一声,待虞瑶点头,流萤才出去了。
殿内的宫人被流萤悉数屏退后,虞瑶磨磨蹭蹭从浴间出来。
帝王的御辇已至凤鸾宫外。
放在往日,虞瑶会亲自迎到外面,然则今日她穿成这个样子,没有勇气到殿外去迎楚景玄。她鼓一鼓软软的雪腮,想着楚景玄其实不在意她是否迎他,出去或不出去也无差别,索性留在殿内。
她在桌边坐下来。
当捕捉到楚景玄的脚步声,或因身上这袭不甚正经的衣裙,胸腔里的一颗心控制不住怦怦直跳。
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近。
虞瑶深吸一口气,努力弯起嘴角,起身脚步轻快迎得上去。
“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福身行礼后,虞瑶压着心底不停翻涌的羞耻,缓缓抬眼去看楚景玄。
一如既往清隽俊朗的面庞落入她的眼中。
楚景玄穿着紫檀色常服,高大身影立在虞瑶面前,在灯火通明殿内投下的阴影将她笼罩住。
虞瑶竭力维持住脸上的笑。
只是对上楚景玄比往日更冷冰冰的一双眸子,她唇边的笑不由凝滞一瞬。
“陛下可曾用晚膳?”
虞瑶垂眸,不去看楚景玄,软着声音说,“臣妾命人备下酒菜……”
偏她话音才落,外面响起大太监常安的声音。常安恭敬与楚景玄禀报道:“陛下,贵妃娘娘的大宫女来递话,说贵妃娘娘身体不适,想请陛下去一趟昭熙殿。”
六宫皆知贵妃娘娘霍雪桐深得皇帝陛下宠爱。
虞瑶自然也知道。
而挑在这个时候让大宫女来请楚景玄是什么意思,她同样知道。
如若皇帝陛下就此离去……
不,不行。
陛下一旦去昭熙殿定不会回来凤鸾宫,那样她便要错过和妹妹见面的机会。
今日不能留陛下宿在凤鸾宫,姑母不会答应让妹妹见宫见她的。
挽留楚景玄的想法在虞瑶脑海逐渐变得清晰。
她来不及多思索,连忙伸手拽住楚景玄的衣袖:“陛下!”
虞瑶抬眸,又一次对上楚景玄深邃如寒潭的一双眼,她忍着羞耻鼓足勇气,轻声问,“陛下……能留下吗?”
瑶瑶小可怜和她的大猪蹄子上线了!
这是一个狗血追妻火葬场基调的故事,感兴趣欢迎跳坑 ̄ω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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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