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最后一天,云城四处飘雪。
陆家的老宅里也是白茫茫的一片,暗淡的天已经很晚,院子里却被雪照的发白。
陆之邢靠在阳台的柜子处,手肘抵在台子上,另一只手的指尖正夹着根冒着细烟的香烟。
他其实很少抽烟,往往是担心唐眠会讨厌烟的味道,所以他从来不会在她跟前抽烟。
而这么冷的天陆之邢只穿了一件宽松的针织毛衣,领口宽松可以看到被冷气侵灼的皮肤,微微泛着红意。
虽然抽着烟,可是陆之邢却时不时留意柜子上的手机,眉峰微微蹙起,不笑的模样有些冷。
算算日子,唐眠已经回去半个月了,这段时间里这小姑娘还真是无情,平时从来不知道主动打电话给他。
不过想想小姑娘有些迟钝龟毛的小性子,怕是不把他忘了就已经是对他最好的结果了。
不过今天是除夕夜,他可等着小姑娘主动给他打电话呢,不过等到现在的时间,却还没什么动静,还真是够无情的。
“咚咚咚”,有人在敲门,陆之邢抬眸看着紧闭的门,神色有些不耐烦。
自从接掌陆家的一切,他其实鲜少在除夕夜回来,最近一次回来应该是五六年前吧。
家里的佣人也不会进他的屋,这时候过来敲门,只能是陆之禾。
果然,真的是她。
“什么事?”
陆之邢有盯着门口陆之禾,眼神淡淡的。
陆之禾脸上永远都挂着无所谓的笑,不过她今天穿了一身红色的修身旗袍,肩上是浅灰色皮草的披肩,模样肆意张扬,活脱脱的千金小姐。
而实际上,她真的别人惹不起的大小姐。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了吗?”陆之禾反问,含笑的眸子里都是挑衅的眼神。
陆之邢冷眼看她,并不会觉得他这个妹妹会好心过来看他。
好像从六年前的联姻后,陆之禾就开始走上和他不对盘的路,和颜悦色地同他说话,还是头一次。
“既然嫁出去,就少回来!”
陆之邢声音冷淡淡的,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就关上了门。
陆之禾看着紧闭的门,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汇聚在眸中的深意不明,倏尔又自嘲的笑了起来。
捏捏掌心被指甲印出月牙红痕,陆之禾的眼底的笑慢慢变冷。
等她的大哥陆之邢服个软,和她说一句“对不起”,实在太难了。
不过,既然这样,我敬爱的哥哥,就别怪我我对不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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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清水县,很冷,湿冷的风吹在脸上火辣辣,很疼。
这样的天气很少有人外出,而这个冬天,唐眠依旧足不出户。
她还是时常坐在她的小桌子前看书,可是以前的她会望着窗外发呆,如今的她看窗外的风景时,好像多了很多期待。
淡蓝色的房间里,唐眠安静地坐在书桌旁边,她的小桌子上除了书还多了一个小巧的日历本,上面划着小叉叉。
她握着手里的笔在日记本上慢慢地写着,不同以往的字迹寥寥,这个除夕的日记,除了环绕烟花炮仗声,好像还有许多想念。
而这样寂静的夜,她又想起来陆之邢。
唐眠拿过旁边的手机,第一次主动给男人发视频。
铃声几乎是响了一秒,就被接通了,不过唐眠却没有看到男人的脸,整个放大的屏幕都是陆之邢精致的锁骨。
唐眠没出息的红了耳朵,眼睛也是红红的,“陆之邢,你在干什么?”
“等你”,电话那头的声音懒懒的,沙哑而惑人。
唐眠猜他可能是累了,眨了眨眼睛,声音小小的,关心道:“陆之邢,你是不是要睡觉啦?”
屏幕里终于出现了男人的脸,夜色里的双眼晦暗且深邃,没有平时过于稳重成熟的姿态,整个人都很慵懒。
居家的陆之邢很少会穿的那么随意,而那v字的针织毛衣,让唐眠有些不敢直视。
见他没有回答,唐眠就当他默认了。
“那,那你快回去睡觉吧。”她浅浅的笑着,水眸里满是真诚的关心,“外面很冷的。”
陆之邢却突然不说话了。
他盯着屏幕里乖巧的小姑娘,舍不得眨眼,相处的这一年多,她好像学会了很多。如今还学会了哄他,冲他撒娇,不过更多的是开始冲他发小脾气。
他指尖划过屏幕,没有戴眼镜的他,微眯着眼有些不适应。这一年多里,他学会了伪装,学会了温柔,学会了哄他心爱的姑娘。
也许,第一次见面,他没想过自己会如此深爱这个安静的小姑娘,可是当他知道自己爱上时,就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手。
他沉着声音,学她一样轻轻地说:“今晚会陪你守岁。”
会在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告诉你:眠眠,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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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的时间对陆之邢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临近开学的前几天,唐眠已经准备要回云城。
依旧是陆家派人过来接,可是接唐眠的车刚走,下一辆车就在原来的地方停了下来。
唐盛江和唐浅都还在,他们看着一身肃冷的男人,神色有些难看。
唐浅盯着他,眼中有些嘲弄:“不知道陆总这次来,又有什么事‘吩咐’我们?”
来人正是陆之邢。
唐浅对他没什么好感,因为她不觉得喜欢背地里耍手段的男人,会有什么其他优越的地方。
毕竟只有下水道的蛇虫鼠蚁才喜欢做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更何况,陆之邢前几个月还亲自去家里“拿”她妹妹的户口本。
陆之邢抬眼,神色冷淡:“我来,是想请教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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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县的咖啡厅里,陆之邢直接包了场,他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姿态清冷。
旁边有人递上了一摞文件,唐盛江和唐浅各一份。
唐浅扫着文件上的字,一时间瞪大眼难以置信,她质问道:“你说眠眠存在自闭和抑郁的症状?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唐盛江欲言又止没说话,陆之邢冷嗤,眸光扫过他们,“这话应该是我来问你们吧?”
唐浅皱眉:“什么意思?你是说眠眠原先就有……”
她看向一旁的唐盛江,见他沉默着,一时间有了底。
她的妹妹唐眠,她知道的,不爱说话,却是家里最乖最听话的,因为唐母的原因,她从来不敢表现得太关心,可是还是会担心她。
而她的父亲总是会对她很好,所以她慢慢地觉得缺少母亲关爱的唐眠已经过得也很好。
可是今天她才知道,她那个乖巧听话的妹妹,其实过得一点都不好,而她的父亲好像一早就知道。
“爸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唐浅问一旁的唐盛江,根本不愿意相信。
唐盛江一向慈蔼的面容上,终于有了些裂痕,他拿下眼镜揉了揉眼,又缓缓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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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咖啡厅里,外头的风声风声肆意,而唐盛江的表情也开始变得沉重,他缓缓地说着,像是在说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眠眠她从小就很乖巧懂事,10 岁之前她的性格并没有这么安静,而她之所以变得那么沉默寡言,是在浅浅18岁高考的时候。”
唐盛江很清楚的记得,那一年唐浅18岁,六月的天正是高考的日子,那时候的高考还要坐车去县城里考,所以都是起的很早就去学校坐车。
可是临近上车老师检查时,才发现唐浅的准考证落在家里了。
那天他是跟着去学校的,天还下着雨,所以他的妻子秦彩芳就不停地催促唐眠去送准考证。
可谁知唐眠着急在路上摔了一跤,膝盖还流了很多血。
那时她还很小,不知道疼,自己晃悠悠地走了好久的路,到了学校附近时才发觉迟了,送考的车很早就走了。
雨越下越大,他就带着唐浅回了家,而没人知道唐眠窝在校门口哭了很久,最后还是被好心的人带去了医院。
而那晚一家人都忙着安慰没能去参加高考的唐浅,忘了唐眠一个人出去,还没有回来。
而唐盛江也是后来才知道,唐眠住院了,发了高烧,膝盖还发炎了。
而他的妻子,因为生了二胎唐眠,被撤去了原先在县城里的工作,心里头就一直有个过不去的坎儿。
她从小就不喜欢唐眠,更是急切地希望唐浅可以出人头地,而这样的结果让秦彩芳发了狂,她找到了病房,像是个失心疯一样对着唐眠破口大骂。
唐盛江叹息着说道:“我可能永远都忘不了那样的场景。”
那时的唐眠才10岁,她害怕极了,就那样缩在墙角里,连哭都很小心。
“从那以后眠眠就像变了一个人,总是一言不发地在发呆,而这样的她没有受到彩芳的疼爱,而是变本加厉地打压质疑她,用准考证那件事不断地埋怨奚落她。”
“我也曾想过办法,可是那时候工作忙,浅浅还在高三复读,我根本没有办法时时刻刻跟在旁边守着。”
“也就是这样,后来我慢慢发现,我叫她时,她很少会回应,而那天眠眠发烧了……”
唐盛江带着唐眠去医院,他才察觉事情的严重性,是医生告诉他,10岁的唐眠可能有自闭症,而且还有轻微的抑郁症。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病呢?唐盛江是绝对不会信的。
可是也是那一次,他发现唐眠对于生病后的记忆都是空白的,她甚至忘记了10岁那年的事情。
这样的年纪,其实很少有专业的治疗,所以只能让唐眠像原先那样继续上学,但是唐盛江会依据医嘱,哄唐眠开心。
无论对错与否,他都会第一个站出来安抚她,而这样好像真的让唐眠改变了一些。
一旁的气氛有些冷凝,安静又让人觉得悲伤,唐浅觉得这些她根本就接受不了:“为什么,这些事情我怎么不知道?而且,眠眠后来不是已经好了吗?”
她难以接受唐眠会有那样的病,更无法接受唐眠的病是因为她。
唐盛江微微叹息,“那时候你还是高三,学业繁重,上了大学也很少回家,所以我就没有告诉你。”
唐浅默然。
而唐盛江却是浅浅地笑了起来,他看向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他看得出来,比起先前的慵懒,陆之邢的心情好像也沉重了许多。
“你知道为什么眠眠总喜欢绣那朵小花吗?”
陆之邢终于抬起了眼,他的嗓音干涩:“为什么?”
“因为她的阿婆夸她的小花绣的好看。”唐盛江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夸奖了,可是……”
可是,那却是唐眠第一次得到最真诚的赞美。那一朵小巧的绣花,成了她人生中最难得美好的夸奖。
唐盛江哽咽住没有说话,旁边的唐浅也是。
而陆之邢的眼眶红红的,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握得很紧,他想,他应该用了毕生最大的力气,才没让眼眶的泪滑落。
他的小姑娘啊,乖巧的让人心疼,那样一句夸奖,她等了多久啊。
“后来我发现眠眠的性格就好了许多,我就让她跟着她的阿婆学刺绣,慢慢地,她开始说话了。”
唐盛江拿下眼镜擦了擦脸上的泪,第一次以很郑重的姿态和陆之邢说话,“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同意让眠眠和你在一起吗?”
陆之邢笑了笑,那笑却不达眼底,“我知道的。”
唐盛江扬眉,并不在乎他狂肆的态度,“我知道你暗中出手打压唐氏的产业,给我施压,而我也觉得像你这样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根本就不适合眠眠!”
陆之邢怒笑,打断了他:“我和唐眠适不适合,你们说了都不算。”他冷眼反问,“再说了,你有什么资格?”
一个冷眼旁观自己女儿被家庭的冷暴力迫害时,还能做到心安理得,能有什么资格。
唐盛江笑了笑,“如果不是因为眠眠她喜欢你,我是死也不会同意眠眠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的!”
陆之邢甩出手里的文件,猛地站起了身,他咬着牙,眼中像是淬了毒:“不同意又怎么样?唐眠只会是我的!”
他睨了一眼唐浅和唐盛江,声音冷沉:“眠眠忘了这些事,可以当做不存在,可是,我不会!”
袖手旁观冷眼相待,才是悲剧发生的原罪,往往你什么都不做,才是最伤人的。
他陆之邢不会忘了这些人做过的事,这笔账,他一点点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