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的风气,茶楼里一般会有些文娱项目,比如说书、唱曲、象生等。
“靳升,属于‘清贵’文官。”明探微一开口,就把靳升划到和遂安伯府、武进伯府对立的文官集团,“这些文官清高得很,一贯看不起两位伯爷这样的勋贵,认为勋贵不过是靠着祖荫度日,于国于民,毫无建树。”
“靳升的这件案子,可以让说书先生现编现讲,广为传扬,也可以编成新曲传唱。当然了,最好的形式是象生,说学逗唱,嘻笑怒骂,讽刺挖苦。靳升这种人嘛,没人品,不用给他留面子,骂得越狠,客人越会觉得痛快,越是爱听。”
“如此一来,既可以对那些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文官还之以颜色,又可以多吸引客人,还可以有教化的作用,劝世人以靳升为鉴,莫蹈靳升的覆辙,可谓一举三得。”
“两位伯爷骂靳升的同时,不妨夸夸自己。伯府家庭和睦,何曾有过靳家那样的龌龊事?靳升这种人心瞎眼瞎,不光不配做人,连只鸟都不如!大雁都比他忠贞!”
遂安伯、武进伯拍案叫好,“明五姑娘这是从哪里想来!绝妙之极!”把明探微吹捧了一番,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
送这两对父女出府的时候,明家众人一团和气。
遂安伯和武进伯都是骑马来的,两人并肩骑行,感慨叹息,“这明五姑娘真真聪慧得很。她明明是借咱们的茶楼骂宣德侯,却口口声声,说是替咱们着想。”
“可不是么?这靳升落到如此境地,是因为冤枉了原配夫人,宣德侯难道没有冤枉过原配夫人?大肆宣扬靳升的丑事,其实寒碜的是江博儒。”
“这些文官和咱们不对付,和明肃政也不对付,把明肃政视为权臣。明五姑娘肯定是不喜欢这些文官的,逮着机会便要狠狠的讽刺挖苦。”
“明五姑娘,轻易不能得罪啊。”
虽然知道明探微有私心,但遂安伯和武进伯确实和朝中那些自命不凡的文官不和,有机会痛快淋漓的大骂文官,他们还是很愿意的。
连只鸟都不如,骂的就是靳升,骂的就是每每和他们作对的文官。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遂安伯和武进伯先是给慈幼局结结实实捐了笔金银,之后便安排人在茶楼说书、唱曲、象生,把靳升往死里骂。
看客们看到精彩处,纷纷跟着骂,“结发妻子信不过,却去信一个居心不良的坏女人,简直蠢得像头猪!他也别叫靳升了,改名叫靳猪算了!”
滋兰书院当天的情形难免被人提及,有闲人便笑话起宣德侯,“这位江侯爷莫不是和靳猪犯了同样的病,一样眼瞎心瞎,生生把原配夫人给冤枉了?”
“江侯爷有没有冤枉原配夫人,这个不好说,不过这位侯爷对明五姑娘冷酷无情,恨不得置之于死地,那是真真的。”
“怪不得这位宣德侯和靳升一起出现在滋兰书院,敢情他们是同样的糊涂蛋啊。”
茶楼里到处是放肆的嘲笑声。
其实这些人对宣德侯并不熟悉,但既然骂上了靳升,那和靳升同行的宣德侯、似乎和靳升犯了同样毛病的宣德侯,自然成了他们痛骂的对象。
茶楼里的骂声、嘲笑声多了,便有好事者做了诗文、写了贴子贴到宣德侯府墙上。宣德侯府的外墙不再是单纯的青色,而是贴着各种颜色的纸张,五彩缤纷。
侯府仆人骂骂咧咧提着水桶出来清理。
等他们清理完,新的就又贴上了。
宣德侯府的仆人快累死了。
宣德侯府原本属于有名望的侯府,但这样一闹,渐渐成了笑话。
宣德侯本人也好,侯府其他人也好,都觉颜面无光。
遂安伯、武进伯表现得这么好,这么愿意配合,明探微自然不会亏待他们。
明探微改了说辞,把姜南杏、齐金玉从威逼她跳湖的名单中抹去了。
官差不再上这两家伯府。
两家伯府都松了口气。
别的人家有样学样,也纷纷登门要求和解。
凡是诚意十足的,明探微都接受了。
诚意不足的,用心周旋,迫使他们一再加码。
到最后,没有跟明探微和解的只有曹语柔、曹语姝,以及江浩歌。
江浩歌是不可能主动要求和明探微和解的。宣德侯府大小姐向明五姑娘低头?杀了她都做不到。
而曹家那两姐妹,想向明探微求情也没有机会了。
黑鹰卫奉命捉拿景川侯入狱审问,黑鹰卫才到景川侯府,景川侯就畏罪自尽了。
章和帝格外开恩,没再追究景川侯府。景川侯府众人扶灵还乡。
曹语柔、曹语姝姐妹俩,自然也跟着一起回老家了。
她俩倒是想像别人一样来央求明探微,可她俩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
出京的车队,一片缟素。
曹语柔和曹语姝坐了同一辆车,后悔不已,“早知道会这样,当初说什么也不能得罪明五。”
曹语姝抹眼泪,“我悔得肠子都青了。如果能留在京城,让我跪着求明五都行……”
曹语柔拉下脸,“你有点出息行么?”
曹语姝露出恐惧的神色,“回到老家,也不知过的会是什么日子?”
曹语柔哆嗦了一下,想哭,“这还用问?苦日子呗。”
景川侯被逼自尽,和曹语柔、曹语姝有关。侯府上上下下,把曹语柔和曹语姝恨得不行。
目前暂且隐忍,等回到老家,不知什么样的惩罚在等着她们。
曹语柔、曹语姝恐惧又绝望,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
道路曲折漫长,看不到尽头。
如果让这姐妹俩再选择一次,她们绝不敢帮着江浩歌欺负明探微。但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她们又不是重生文女主,没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
明探微带了果子酒去找明肃政,“我太不高尚了,江侯爷倒霉了,怎么我会特别开心呢?”
“彼此彼此,舅舅也不高尚。”明肃政大笑。
明探微和舅舅喝着清冽香甜的果子酒,“舅舅,当年宣德侯府那老猴子……不,那老侯爷,到底怎么得罪了当今圣上啊?”
明肃政把玩着酒杯,“这个么,说来话长。”
明探微往舅舅身边挪了挪,眼睫毛忽闪忽闪,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满是兴味和渴盼,“舅舅你说说呗。我不嫌长。”
书上只说老宣德侯得罪过章和帝,却没说具体原因,她得打听清楚,才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明肃政宠溺摸摸她的小脑袋,“本来不应当和小孩子讲这些,不过我家微儿是聪明孩子,明事理,懂取舍……”
明肃政叹气,“老宣德侯到底是你的……算了,既然江家无情,休怪明家无义。当年先帝连丧三子,召原王、越王同时入京,要在这二个侄子当中选一人入宫。越王知道是要和原王争储君之位,明着装出和原王兄友弟恭的模样,暗中却在原王出城打猎时派杀手行刺。原王受伤,护卫折损大半,一行人在山洞暂时躲藏。当时老宣德侯任京威将军,大营就在附近,原王差心腹求救,老宣德侯不肯派兵……”
“为什么?”明探微想不通。
原王是位亲王,还有可能是将来的储君,他为什么不肯救呢?
“说来也是可笑。”明肃政一脸的不赞成,“这位老宣德侯,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说要做纯臣,只忠于陛下,不会投靠任何一位王爷。他说,如果他派兵帮了原王,岂不是在储位之争中帮了原王、站在原王这边了么?此非臣子所为。”
“可原王是被暗算了啊。”明探微匪夷所思。
就算原王不是王爷,是朝中普通官员,或者是普通百姓,他遇到暗算难以自保,老宣德侯也应该伸出援手吧。
“老宣德侯的意思,是原王、越王各凭本事,公平相争。”明肃政摇头,“据说,这是宣德侯府一贯的做法:不站队,从来不站队。”
明探微双手托腮,“靳升蠢,百姓称他为猪。像老宣德侯这样的,称他为猪,我都觉得猪委屈。他更像驴……不对,驴也委屈……”
明探微忽然站了起来,一脸惊慌。
“微儿怎么了?”明肃政吓了一跳。
“我不会像老猴子吧?不会吧?”明探微担心得不行。
智商会不会遗传啊。
明肃政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放心吧微儿,你不像江家任何一个人,你像娘。”
“太好了太好了,幸亏我像娘。”明探微后怕的拍胸,“像娘,又美又聪明,人见人爱。要是像江家人,那可惨了,连猪和驴都无颜面对了。”
明肃政被小外甥女逗得畅快大笑。
明探微打听清楚旧事,亲笔写了犀利又好笑的象生,交给运来,让运来卖到了茶楼。
象生也就是相声,明朝时候就有了。
东楚王朝情况和明朝类似,明朝有的,东楚王朝也有。
明探微近日借来史书翻阅过,发现东楚王朝之前的历史,和我国历史是一样的。只是元朝之后不再是明朝,而是东楚。
东楚王朝的皇帝,姓张。
但开国的那位并不是张士诚,和张士诚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里应该是平行空间,元朝之后拐了个弯。
东楚目前正处于强盛时期,还是比较开明的,市民文化兴起,城市繁华热闹。
各种文娱活动,如说书、唱曲、象生等,受到广泛欢迎。
象生词中,明探微把当天的“有其母必有其女”“有其父必有其子”都写进去了。
她暗示了老宣德侯得罪过皇帝,但为什么得罪的,没提。
有些事情越是不说,越是令人好奇。
“老宣德侯到底为什么得罪了当今圣上”,成了京城的时髦话题。
猜什么的都有,答案五花八门。
之前宣德侯府那一直清理不干净的墙,让宣德侯府的人觉得丢人、没面子。这个新的话题却让宣德侯府的人惶恐惊骇,惴惴不安。
是谁在旧事重提?是谁在害江家?
老宣德侯曾经得罪过原王,唯恐原王记仇,便以身体多病为由把爵位传给长子江博儒,自己躲在山里“修行”,希望用这样的方法避祸。
老宣德侯做出了这样的牺牲,旧事还是被有心人给挖出来了?是谁这么恨宣德侯府?
宣德侯亲自找了遂安伯,要求把茶楼里的说书、唱曲等暂停,或者退一步说,至少不要提及他江博儒,遂安伯推得干干净净,“这茶楼我早转让了,我是有心帮侯爷的,可惜我实在管不着。”
遂安伯早把茶楼转给一个江南商人了。
其实这个江南商人是他的一位远亲。也就是说,这茶楼是亲戚代持。
宣德侯又找了武进伯。
武进伯也是同样的说法,“茶楼卖了,爱莫能助。”
宣德侯连碰两个钉子,面沉似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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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