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凝甫一见到太后,便觉气氛不妙。
整个寿康宫处处都点了香,除了太后身前侍奉的,旁的地方都显少见到宫人,越发的显得沉重而压抑。
桑姑姑领着他们拜谒了太后,道:“娘娘,太子殿下到了。”
自佛像前跪着一个老妇人,她极虔诚的捻着手中的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云雾缭绕之中,颜凝看不清她的容貌,只依稀觉得,这世上若当真有菩萨,也该和她差不多了。
“皇祖母。”谢景修轻声唤着,见她礼佛完毕,便走到她身边,俯身将她扶了起来。
太后只“唔”了一声,言语里听不出多么欢喜。
她睁开眼睛,扶着谢景修的手臂站起身来,抬眼扫过颜凝和林韵的脸,道:“这两位姑娘是打哪儿来的?”
桑姑姑走上前来,低眉道:“左边那位是枢密使林大人家的大姑娘,右边那位是……是观文殿大学士颜大人家的二姑娘。”
“唔。”太后仔细打量了颜凝一眼,道:“不就是颜家那个丫头,没什么不能说的。”
“是。”桑姑姑道。
“你和你祖母生得不像。”太后看了颜凝一眼,声音悠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发出来的。
颜凝道了声“是”,又道:“旁人也说臣女长得更像母亲些。”
太后没说话,只掠过她身边,道:“你祖母不及你生得美,性子也不及你……这样大胆。”
“太后说的是。”颜凝低眉道。
谢景修看了颜凝一眼,虽未说什么,可眼里却满是温润的笑意。
颜凝微微颔首,便随着他们一道向外间走去。
*
隔着屏风,外间放着一展八仙桌。
谢景修扶着太后坐下来,自己则在她身旁坐下来,见太后垂眸不语,便道:“都坐下来罢。”
颜凝和林韵道了声“是”,便在下首坐了下来。
“传膳罢。”太后淡淡道。
“是。”桑姑姑应着,只朝着门外使了个眼色,很快便有宫人走了进来,她们手中捧着食盒,一看便知是小厨房新烧出来的菜品,样数虽不多,却个顶个的考究。
太后看着她们把菜布好,方道:“哀家年纪大了,吃不了许多,只得委屈你们陪着哀家多少用些罢了。”
谢景修笑笑,道:“这宫里谁不知道,皇祖母这里的饭菜是最好的,尤其是这素斋,更是一绝。今日我们可有福了。”
太后脸上略微浮现出一抹笑意,道:“偏你嘴甜。”
她说着,便率先动了筷子,众人也纷纷拿起筷子来,小心翼翼的吃着。
“你今日见到霍家的姑娘了?”太后淡淡道。
“是。”谢景修回道。
颜凝不动声色的放慢了手中的动作,她倒没想到太后会这样直白的说话。
“你们是表亲,多走动也是应该的。”太后顿了顿,道:“你母后的意思哀家明白,不过最终拿定主意的人还是你,明白吗?”
谢景修应道:“孙儿明白。”
“哀家瞧着你却不甚明白。”太后语气陡然一凛,道:“霍家是你母后的娘家,她自然觉得霍家百样都好,可你不是姓霍的,你是姓谢的!这天上可不能有两个太阳。”
谢景修眼底讳莫如深,道:“皇祖母多虑了。”
“是么?究竟是哀家多虑了,还是你们娘俩为了争储位连祖宗都忘了?”
太后逼视着他,重重的拍着桌面,气势骇人。
颜凝赶忙停了筷子,跪下身来,将头低低的埋了下去。
林韵本是愣在原地,见状,也赶忙跟着颜凝跪了下来。她不住的颤抖着,连上下牙齿也止不住的打颤。
所幸太后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施舍给她,而是死死的盯着谢景修。
谢景修迎上她的目光,没有丝毫怯场的意思,眼里依稀含着笑意,道:“皇祖母大概是忘了,孙儿本就是太子,这储位本就是孙儿的,孙儿用不着争。”
太后幽幽盯着他,半晌,突然说道:“是啊,哀家倒忘了,如今你已是太子了。不过也只是太子而已。”
谢景修的眼底氤氲着颜凝看不懂的情绪,他分明是笑着,可那笑里又像是藏了什么别的东西,深得看不到底,道:“皇祖母说的是。只是孙儿忝居太子之位,不比寻常王侯,做事也就该更谨慎些。”
太后没说话,只微微蹙了蹙眉。
桑姑姑走上前来,一边将酒壶拿上来放在桌上,笑着道:“这佳酿是去岁外邦进贡来的,太后一直舍不得喝,如今倒嘱咐奴婢拿出来了。太子殿下,可见太后还是最疼您。”
她说着,看向林韵和颜凝,道:“两位姑娘跪着做什么?快起来罢。不过是祖孙俩的玩笑话,算什么呢?”
“是啊是啊……桑姑姑说的是。”林韵附和着,脚下却软得厉害,爬也爬不起来。
颜凝抬头看了谢景修一眼,他面色沉静从容,他分明心中不甘,却不得不装出一张笑脸来,颜凝想着,只觉胸口一窒,不知为何,心中竟隐隐作痛起来。
她和林韵依言站起身来,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桑姑姑见状,将酒盏依次放在众人面前,又细细斟了酒,方道:“殿下尝尝,这酒可能勉强入口?”
谢景修按兵不动,只冷眼看着那酒壶,眼底有些晦暗不明。
太后扫了谢景修一眼,将自己面前那方酒盏端起来,轻啜了一口,赞许道:“不甜不涩,还真是难得。”
桑姑姑笑笑,道:“当真如太后所说,倒不枉太后如此珍视它了。”
她说着,走上前来,端起那酒盏,道:“殿下尊贵,还是让奴婢侍候殿下罢。”
谢景修看了她一眼,道:“不敢劳烦姑姑。”
“殿下,请罢。”桑姑姑道。
谢景修凝神望着那酒盏,半晌,唇角浮起一抹不屑的笑意,道:“好。”
颜凝和林韵见状,也都端起酒盏来,浅尝了一口。
果然是上好的酒,入口回甘,只是喝不了几口,便略略有些上头。
谢景修喝完,太后便又命桑姑姑给他斟满了酒,道:“你既还看得上这酒,便多喝些。”
谢景修道了声“是”。
酒过三巡,只听“啪”的一声,谢景修一手撑在桌子上,强自直起身子,道:“皇祖母,孙儿有些薄醉,不能陪祖母用膳了,先行告退了。”
太后见他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面色发白,也不觉有些动容,她叹了口气,道:“你脸色不大好,现在出宫去,让哀家怎么放心呢?还是先让人扶你到偏殿歇歇罢,等缓过酒劲来再出宫去不迟。”
“也好。”谢景修道。
颜凝觑着谢景修的脸色,越发的不安起来。他虽神色如常,可脸色苍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看得出是在勉力支撑。
他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醉了酒,反倒像是生了病……
难道,上一世他生病就是因为喝了酒?
她不敢再想,只紧紧的攥住了衣袖,整个人的心都是悬着的。
“臣女扶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