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芙蕖》蔻尔/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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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豆蔻】
第1章
仲春的醉花时节,东郦仍是绿茵茵暖融融的延绵一片。
住路两侧,明档黛瓦被映照出流曳的光斑,宫阙恢弘而雅致,处处可见暗香浮动,春意缱绻。
京城最热闹的花满街上,穿着华服的贵人来来往往,皆是前往京城最风流糜烂的那座楼。
鹿白躲在花柳巷的路口,缩成小小的一只,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
试图从各个肥头大耳的男人里找出那位恶名昭彰的纨绔。
街头巷尾有人兴奋地议论:“风月楼作为咱们京城有名的烟花场所,每十年才举办一次的歌舞宴会,在三日之后就要开始了!”
“是啊,楚宁王府那位纨绔公子爷肯定要豪掷千金吧!”
这种宴会太过奢靡腐烂,对于一些富商和爱玩的纨绔公子哥来说,却是一场难逢的美人乡。
但鹿白万万没想到,自己身为东郦朝的小郡主,所有人的掌上明珠,千娇万宠着长大,如今居然会跑来这种地方,只为蹲守一个男人!
这位纨绔是东郦罕见的异姓王,虽然出身斐赫,手握整个楚宁氏族的权势,却沉迷玩乐,招猫逗狗,惹下一堆风流烂帐,整日被臣子们弹劾。
然而,他身上拥有她苦寻数年、却万万不能告知于人的旧案——罪臣白氏叛国一案的证物下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鹿白耐心彻底告罄。
看来她得主动进入这风月楼,亲自去“勾搭”。
趁婢女墨竹不注意,她提起裙摆,偷偷跑出去。
“哎呦!”
墨竹眼疾手快地把她扯回来,吓得魂飞魄散:“您听婢子一句劝,赶紧回去行吗?陛下要是知道了……”
“放心,我找个人。”鹿白拍拍她,戴上帷帽,跟在几个公子哥身后往风月楼里混去。
墨竹拗不过她,只得跟上。
几个衣衫轻薄的姑娘站在大门口,挥舞帕子招呼客人。
忽然,里面一声怒斥:“臭女人装什么清高!”
一个面貌极美的红裙姑娘被一个镶金戴玉的糙蛮男人扯出来,摔在鹿白脚边。
似是觉得她碍事,男人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鹿白吓了一跳,生怕被认出来,急忙往柱子后面躲了躲。
自从她被陛下收养为义女儿,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细,走哪都是被人行礼的份。哪有人敢这么对待她?
此外……这男人不是父皇最讨厌的一个皇商陈氏吗?
曾私自毁约了一批她订制的锦云缎,她都没找他们罚偿。
只见男人盯着红裙姑娘,狞笑道:“反正三天后我也会买了你,就算是景殃来了也无用!”
红裙姑娘生着芙蓉面,杨柳腰,是风月楼正捧着的花魁姑娘,此时纱裙却破了一半,低声呜咽,极为狼狈地求助:
“谁能救救我,三日后的歌舞宴,我姜尺素就跟他走!”
她可是要跟着景殃享尽荣华的人,怎能被别的男人给买了去!
只是,陈家乃东郦第一富商,连老鸨兰妈妈也不敢得罪。
有人想要上前帮忙,却被男人一脸凶狠地瞪了回去。
鹿白拧紧眉心。
太过分了!
这东郦第一皇商,平日里居然都是这副模样?!
她欲要挺身而出,就在此时——
“是谁在欺负我们的美人儿?”
一道低沉的男子声音从大门里边传出来。声线颇为磁性,带了点漫不经心。
颇为勾人。
这道声音……
鹿白猛地抬头,紧紧盯着大门。
大门缓缓敞开,一个容貌俊美,神情冷淡的男人在众目睽睽中走了出来。
众人看清是谁之后,一片哗然!
“景、景九爷?!”
“他就是楚宁王府的那位?京城第一花心的浪荡子……”
鹿白怔住,或者说是大感意外。
那是一个身穿墨灰色锦袍的男人。
身姿颀长,手持牡丹折扇,遥遥如劲柳而立。
他有着一张精致而多情的脸。
桃花眼微微上挑,眼尾坠着一颗小泪痣,含了三分的笑,眸底却是一片疏凉冷漠。手指骨节修白,左手大拇指上戴了个墨玉色扳指,流动着暗光。
倏地,他将折扇一合,弯起的唇角好似也染上几分虚虚实实的暧昧。
乍一看,这皮囊竟比上空飞掠的鸟啼,还多了数不清的风流惑人。
就连吹起的风,都带着浅浅春意。
——跟她想象的不学无术之人,完全不一样。
诸人纷纷朝他行礼。
鹿白混在其中,面色冷静,心脏却砰砰直跳,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兴奋而微微战栗。
不枉她煞费苦心,终于见到景九爷本人了!
关于他,京城从不缺流言,好恶皆有。
不过人人都认同的便是:楚宁王府里仅剩的这位嫡系传人,能力斐然,风姿独绝,有着赫然身世,惑人外貌。
然而,他顽劣肆意,名声狼藉,最喜欢来风月楼这种风尘之地,寻花问柳。
其花心之名,整个东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鹿白不关心这些。
她只知道,自己寻找了九年的冤案线索,终于浮出水面。
管他牛鬼蛇神,她都要亲自去试探一番。
-
不知道是因为景殃的风流之名家喻户晓,还是他背后的身世令人望而生畏。一时间,无人敢应他的话。
景殃没有关心周围人惊惧不定的眼神,反而是带着笑意,从袖口中拿出一张请帖。
邀请贴绘有云纹图案,花样精美,上面的字迹凌厉漂亮,宛若游龙腾云。
他盯着陈老爷,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认识这个吗?”
“哦,本公子忘了,您根本没有,自然是不认识的。”
“那现在看好了——这是风月楼宴会的请帖。”
“今天有我在,您带不走人。三日后没有这个,您也进不来。”
他摇了摇扇子,笑意加深:“陈老儿,美人可注定跟您无缘了呀。”
陈老爷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眼睛瞪如铜铃:“老鸨,这是什么怎么回事!”
兰妈妈扑通跪地:“请帖早就发完了,只剩下最后一张多余的,我就送给景公子了……”
陈老爷俨然失去理智,愤怒地质问:“不就是楚宁王府仅剩的烂账儿子吗?整日里寻欢作乐,凭什么这么耀武扬威啊?!”
这句话,把大家心中所想都给说了出来。
风月楼即将举办宴会的目的,其实众人都心知肚明。
老鸨兰妈妈精心培养的花魁马上就能及笄接客了。届时,整个京城的公子哥儿们都会被吸引而来,为花魁争相掷金。
谁肯砸银子,谁就能抱得美人归。
而这位景公子么……
虽说是先帝那位战功赫赫的兄弟——景玄的嫡子,但景殃的荒唐名声,迟早会把楚宁王氏的前程都给葬送进去!
这本是世袭的爵位,皇上愣是没发话让他继承楚宁王府,大概也是觉得他无药可救。
鹿白明显看到,景殃眸色一敛,笑容淡了几分。
“巧了,我最喜欢美人了。”
他下一瞬又笑眯眯的,桃花眼微微弯起,显得风流又浪荡,用折扇指着红裙姑娘道:“这个花魁本公子买了!”
“三天后,谁都不能抢。”
他扶起地上的红裙姑娘,旁若无人一般给她擦干眼泪,带着她往里走。
花魁姑娘看着他的背影,脸颊浮起一抹红晕,乖乖地跟上去。
这做派实在太过嚣张,旁若无人似的。本来诸人都在感激他救出了花魁,如今又开始不痛快。
“景九爷真豪爽啊。”
“这个花魁是老鸨用来坑银子的,咱们的荒唐景爷又办了件大事!”
“别因为人家是九月初九出生,就真喊一声九爷啦!人家现在坐拥整个楚宁王府的权势和财富,要千金买花魁呢……”
鹿白眨了眨眼睛,心思微动。
三日后、宴会。
有了这张邀请贴,她到时候就能顺利进入风月楼,借着参加宴会的名头,偷偷溜进景殃常年待的厢房查找线索。
到时候鱼龙混杂,谁还能注意到她?
想到这里,鹿白呼吸急促起来。她压抑着急切的心情,缓缓吐出口气,盯向景殃手中的邀请贴。
既然这是最后一张,那她一定要得到。
景殃拥着美人,即将进入大门。
鹿白压了压帷帽,示意墨竹原地等待,偷偷跟了上去。
门口人群杂乱,鹿白身子娇小,藏在其中根本没人注意。
景殃闲庭信步,仿佛在去往自家后花园。
鹿白小心谨慎地跟随而上。
这时,陈富商突然失去理智,猛地虎扑过来,吼道:“请帖是我的,美人也是我的!谁都不能抢,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抢!”
他猛地推开挡路的鹿白,伸手去抓景殃的衣袍。
“砰。”
鹿白后背一痛,猝不及防地往前栽。
电光火石间,她左侧方站着一双墨色靴子,计上心头,身子晃晃地调转了一点方向。
最后,她朝着墨色衣袍男人的位置,直挺挺地摔下来。
下巴重重磕在地上,口腔里盈满血腥味,她眼前昏黑,清晰地感受到疼痛在蔓延。
墨竹面色一变,下意识想冲过来。鹿白冲她眨眨眼,小幅度摇了摇头。墨竹迟疑地顿住脚步。
鹿白装成死鱼模样趴在地上,精致幼软的小脸上满是痛楚。
周围传来吸气声:“太过分了,怎么能连累到小姑娘?”
“虽说陈老爷一时手滑,但景公子实在毫无人性!若不是他执意带走花魁,陈老爷怎会冲动?”
“他这样肆意妄为,是在有愧于楚宁王,有愧于楚家为社稷奋身的先代英雄……”
论一个小白花的觉悟——
鹿白眼眶瞬间红了一圈。
她似乎在强忍巨痛,但终究还未及笄,是个小姑娘,平时又娇生惯养,眼泪很快掉下来。
一大颗一大颗的,像透明珍珠,连串砸在地上。
景殃的墨靴顿了顿,缓缓垂下眼帘。
小姑娘穿着杏白色上襟,绯棠色裙裳,绣着细细丝线的袖口被撕开一道破烂的口子,露出里面白皙细嫩的手臂。
脸颊沾满脏污,似稚童般小小声地啜泣,肩膀一耸一耸。
宛如藏了千万的委屈。
景殃眸色微沉,对花魁道:“你先进去。”
花魁咬了下唇,眸里划过一抹不甘,垂眸进了门。
景殃蹲下身子,隔着鹿白的衣服,扶起她的肩膀坐起来。
小姑娘怔怔地抬起头,一双眼眸又圆又大,湿润而澄净。
像是一种小动物……比如深林的幼鹿。
景殃看向陈富商,似笑非笑,语气没什么善意:“你没看见小妹妹哭了吗?”
“怎么?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给人家道歉啊。”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明明弯着嘴唇,眼里却毫无笑意。
陈富商整张脸涨的通红,碍于景殃的面子不敢反抗:“你!”
鹿白忽地抱住景殃的小腿,一脸委屈地盯着陈富商,抽抽嗒嗒地道:“景公子,他是个坏人!”
景殃看了看被她抱住的腿,挑眉应道:“不错。”
“明知道……”鹿白眼尾泛着红色,手臂用力抱紧他,“明知道你把最后的请帖送给我了,却还要把我撞倒,妄图谋利!”
“他是不是……”她的声音哽咽起来,“是不是就欺负我年龄小,呜呜呜呜呜。”
小女孩儿戴着帷帽,外人看不清楚她的脸颊。
只能隐约瞧见她在啜泣,一双鹿眼湿蒙蒙的,委屈极了。
让人忍不住爱怜。
景殃眉梢上扬,眸里划过分明的诧异。
他打量着她,莫名升起几分玩乐的兴致,一时没有反驳。
这几句话让人恍然大悟:“原来最后一个珍贵的请帖早有归属,是我们错怪景公子了!”
周围的人纷纷道歉,愤怒地指责起陈老爷,声音比先前更加激烈。
陈老爷为千夫所指,憋红了脸:“你们、你们等着瞧!不就是个女人么,混账才稀罕!”
他再也呆不下去,放了诸多狠话,啐了一口,灰溜溜走了。
-
群众散去,老鸨开始招呼新客人。
鹿白适时地抹抹眼泪,自觉地松开手臂爬起来,仔细拍了拍裙裳上的灰尘。
景殃摇了摇扇子,上面的牡丹争奇斗艳。
他眸色晦暗不明地瞧着她。
眼前的小女孩儿不过豆蔻韶龄,缎子似的黑发挽了两个小啾,其余都披散下来。
她戴着帷帽,看不清楚具体的五官,但能看到脸颊肌肤瓷白,仿佛一碰就能戳出个小窝来。
小姑娘身子骨还没长开,待在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就像是被绑架过来的小孩。
鹿白就是在这个时候抬眼,跟景殃对视了个正着。
男人漂亮的桃花眼微弯,唇角扬起,喉腔逸出几声愉悦的笑。
一张昳丽风流的脸,瞬间生动起来。
“看来,我得跟小妹妹好好说说话。”
他自言自语地往风月楼走。
鹿白乖乖地跟在他屁股后面,态度亲昵,眉眼带笑。
亲得仿佛一家人。
他慢悠悠打开门,一只脚迈了进去。
鹿白满心期待地想要跟上去。
下一瞬,景殃忽然转身,打开牡丹扇面,挡住门缝。
他弯下腰来,眼含戏谑道:“现在没人了,摘下帷帽来给我看看?”
鹿白眨了眨眼睛,像是觉得他非坏人,听话地摘下帷帽。
漆黑的头发散了一肩。
这是一张看起来极乖的脸。
小姑娘将将十四岁,五官还未长开,双颊尚有稚气。脸颊上面生着小鹿般的眼,乌黑剔透,瞧人时毫无杂欲。
大抵是因为刚刚哭过,她眼底氤氲着湿漉漉的雾气。
一双眸子清亮亮的,还泛着水光。
有几缕头发落下来。
她恍若未觉,红唇微微张着,歪头看着他,脸上尽是涉世未深。脸颊肌肤嫩白,与漆黑长发形成鲜明对比。
强烈地冲撞着人的视觉神经。
景殃眸子里有绯色潋滟,随着一声调笑,显得浪荡又漫不经心:“小妹妹,回家吧。”
他合上折扇,敲了下鹿白的头:“今天的事情,我就不告诉别人了。”
鹿白不满地捂住头发。
景殃给她戴上帷帽,又理了下遮脸的纱帘。
看见景殃抬脚欲走,鹿白睁大眼睛,心念急转。
宴会邀请帖她还没拿到,这人怎么能离开呢?!
她赶紧伸出手,一把扯住景殃的袖子。
手感柔软,针脚细密,一模就是精心缝制的好布料。
景殃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眼尾微微挑起。
鹿白晃了晃他的衣袖,软声撒娇:“刚刚我替你解围了,你是不是要感谢我呀?”
“谢谢你。”景殃抽出袖口,“替我解围,将功抵过,这次就先放过你。”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肯定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也没关系,现在你肯定认识我了。”
“下次记得要看清楚人。”
他声线磁性慵懒,尾音上扬,再配上这张脸,总显得轻佻。
但同时,他的语气又格外淡漠坦荡,让人生出一种分不清真实的混乱错觉。
“看清楚……谁?”鹿白迟疑着道,“你吗?”
“对啊,看清楚我。”
“这样,你才能记住我今天的话——”
前方大门口,有不少风月楼的女子悄悄投来视线,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俊美、一身气质浑然天成的男人。
她得仰起头才能看到景殃的脸,所以放眼看去,像是众多美人从后面将他簇拥在前方。
景殃居高临下地立于她身前,懒洋洋地垂眸。忽而,他用折扇扇柄挑起她的下巴,眼尾勾着笑。
姿态颇有些轻佻。
但同时,他又与她隔着数指的距离,像是在端详一个小孩子。
鹿白有一瞬间的失神。
景殃再度开口,瞳眸漠然,语气不带任何感**彩,冷淡得近似于警告:
“你可千万别打我的主意,小妹妹。”
景殃:你别过来,我不跟未及笄的小屁孩讲话。
先花式试探一波~男主最后会狠狠自我打脸和真香哒!=v=
注:
1.女主最初是郡主身份(暂时的。但实际待遇等于公主),后期会被钦封为公主,皇室的独一份,自始至终都是团宠。
2.公主亲自去查案并非“逻辑bug”,而是剧情主线,后面几章会有解释。
(求求宝宝们尽量不要养肥我啦,保证每天都会更新的!再养肥真的要养死了呜呜呜Tv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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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