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儿神与白兰桡走到了磐门城城门前,白兰桡抬头看了一眼城门,问兔儿神道,“公子,我们来磐门城做什么?这里好像离兰皋城很远。”
她以为兔儿神是要回兰皋城,却偏偏没有走来时的路,而是绕了这么远的路。
兔儿神看向了白兰桡系在腰间的金铃,不想这么快告诉她缘由。
白兰桡见他半天没有回答,想了想,追问道,“公子又要做媒么?”
兔儿神失笑,“若我说是呢,而我说不是呢?”
白兰桡被这话搅得一头雾水,“什么是不是的,做媒本来就是公子的营生,若说不是的话,那一定是……”
兔儿神抛出一个疑问的眼神,只听白兰桡想了想,扬起头挑衅一笑,转身往城里走,道,“一定是生意不好咯。”
兔儿神笑着摇了摇头,随她一起往城里走。
磐门城的夜市算是顶热闹的,许多摊贩吆喝着卖些独家秘制的酒料,还有些是卖肉干腊味的,还有些是顺着水路、陆路来此卖家乡的一些特色的土酒的,也有不少是卖些香囊、饰物、丝绢……
白兰桡凑到一个卖饰品的摊前瞧了瞧,回到了兔儿神身边,问道,“公子,大半夜的,灯又照不亮,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卖饰品?”
兔儿神道,“都是卖给些男人的。”
“奇怪了,男人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兔儿神指了指前面的一个地方,道,“你看那座楼,灯火明亮,是一处花楼。他们在花楼附近卖这些东西,客人买了去花楼讨好一些清倌。”
白兰桡看了看,又问道,“她们做的营生,不是为了赚钱么?这些饰物并不值什么钱啊……”
说着,白兰桡摸了摸自己的金铃,道,“我这铃铛才值钱呢!”
兔儿神失笑,道,“这些普通人的东西,自然不能和太子爷的东西相比。不过说来,那些清倌人也是可怜。”
兔儿神走到了一处月光照到的摊前,就着月光拾起了一根素净的花钗。
那摊贩道,“客官,这个花钗是很素净的,若是你想用来讨那些小姑娘欢心,是最好的。她们就喜欢这种颜色素净的,若是您要给那些妩媚的红倌,不如还是买这个……”
说着,摊贩就拾起了一根狐面红珠的松枝流苏发夹,道,“这些艳的,是那些能歌善舞、艳丽妩媚的红倌喜欢的。您手上那根素净的,是那些擅长舞文弄墨、保持清身的清倌,和那些好唱出淤泥不染的红倌、戏子喜欢的。”
兔儿神冷漠一笑,从腰间取出银子递给他,道,“舍妹良家女子,我挑素净的,不过是因为衬她气质。你说这多,我也不知如何应答。”
说完,那摊贩就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脸,“瞧我这嘴!”
兔儿神道,“这街上的首饰,也多是这样卖的吧?”
摊贩四下瞧了瞧,低声道,“可不是,这儿风气就是这样。这磐门城四通八达,人来车往尤其多,被卖的那些干净的良家姑娘,基本都是在这里脱手的。一些个老鸨就把这些姑娘做清倌人养着,这些女子多不懂事,以为做清倌就比红倌干净。可她们哪里懂这里面那些弯弯绕?”
摊贩从摊里走出来,凑到兔儿神跟前,再小声道,“许多浪子文人薄情郎,都用这些不值钱的小饰物哄骗这些清倌人,让她们以为遇见良人,心甘情愿跟自己走。只需给老鸨些好处,这些清倌人便乖如狸奴,或娶回家做小妾,或者养在家里,连名分都没有。许多都是官人腻味了,再卖入青楼,那时,她们多已认命,老鸨觉得省去一番毒打压服的功夫,也乐意买下来。”
“有些红倌,也是这样骗的。据说还曾有个顶有名的红倌,攒下不少身家,被一个落魄文人骗得精光,财去心空,最后从磐门渡口跳下水溺死了……”
兔儿神感慨道,“也是可怜。”
摊贩道,“谁说不是呢?我干这营生,心里也不是好受,只是家里有老有小,全靠媳妇做点丝绢,我打首饰,才勉强撑持。”
忽然,又有人来买首饰,摊贩便过去招呼了。
方才小贩给兔儿神推荐的那狐面红珠的松枝流苏发夹,便被这人买去了,兔儿神听见那人与小贩说,“还是红倌儿好,一点小东西给她,什么都愿意了……”
说完,一阵笑声连连便去。
兔儿神一阵嫌恶,拉着白兰桡走了。
白兰桡不知道怎么回事,便问兔儿神道,“公子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兔儿神歇了一阵心火,步子慢了下来,对白兰桡道,“天黑了,我们还是找个地方休息,明天再看看吧。”
白兰桡看着他,点了点头。
正好,前面有个客栈,二人便上前去,打听了一下。
小二打量了一下他们,看了看白兰桡手里握着的残凰剑,道,“二位客官,不好意思,小店住满了,不如你们到前面一点的石鱼客栈去吧!”
兔儿神环视了一下这里一些吃饭的人,看起来都是一些达官贵人,或是富商,随行也有不少女眷。
于是,两人又往前走了一会儿,便看见了石鱼客栈的招牌。
客栈看起来显然比刚才那个客栈简陋了许多。
兔儿神与白兰桡进去,问小二道,“可还有空房?”
小二道,“有的,客官要几间?”
兔儿神道,“两间上好的客房。”
小二不好意思道,“客官,我们客栈的客房都是一样的,不分好的坏的,有一人间和两人间。”
“如此?”
小二道,“是啊,客官是第一次来磐门城吧?”
兔儿神道,“是啊,前面那间客栈说没有空房了。让来石鱼客栈。”
小二微笑道,“前面那个是磐门客栈,大多是些有身份的人住的。估计是看客官衣着普通,又带着刀剑,怕是什么不入流的人,招惹是非,让那些达官贵人不高兴了,才不愿意租房给您吧。我们石鱼客栈跟他们比是简陋了不少,住的大多是走江湖的江湖客,像镖师、侠客一类的。”
兔儿神看向了握着残凰剑的白兰桡,“原来如此。”
白兰桡正四处瞧着,忽然对上了兔儿神的眼,皱了皱眉,问道,“公子什么吩咐?”
兔儿神没有理会她,对小二道,“那给我们来两间单人房,干净些的。”
小二道,“好的。”
说完,小二递给他们两块木牌,道,“二位客官自行上楼,对着号牌找房间。二位客官的房间是连着的,晚上也相互有个照应。只是夜里门窗要关好闩住,也不要睡得太沉。”
“多谢了。”
上了楼后,寻见了两个房间,兔儿神对白兰桡道,“今晚就住这里,你住这间,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情就叫我吧。”
白兰桡也有些困意了,点了点头就要推门进去。
忽然,兔儿神拉住了她。
她茫然地回过头来,只见兔儿神笑着将方才买回来的发钗插在了她的头上,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明家姐妹终成眷属,你开心么?”
白兰桡迷茫地点了点头,“很开心!”
兔儿神本来还想说什么,白兰桡又道,“公子,我没有你那么聪明,知道有欧阳公这个人,又懂得用杜若姑娘的故事来让他动恻隐之心,帮助明家姐妹得偿所愿。我能做的,就只有在你吩咐的时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并没有想要让公子满足我所有心愿,而自己无所事事坐享其成的意思,只是,只是,”
白兰桡眼中真诚,“只是没有公子那么厉害而已。”
兔儿神微笑,“若非如此,倒显不出我的好来了?”
白兰桡不太懂他的意思,迷茫地看着他。
兔儿神道,“我知你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能舞刀弄剑已非同寻常。上次所言,不过一番气话,你不必如此介怀。若说我有气,那日一个眼神你便能了解我的心思,出手相救明家姐妹,我气已然全消。”
白兰桡甜甜一笑,“公子你真好。”
兔儿神恍神,想起他们初见时,一个冷媚妖娆,一个蛮横无礼,实在冤家,如今不知为何,相处渐渐融洽。也许他与这小女孩果真有些缘分吧。
“公子晚安。”
“晚安。”
到了房中,白兰桡困意反而没那么深了,她将兔儿神送的发钗和沈策送的金铃同样放在桌上,由灯照着。
她便对着两个东西发呆,用手戳了戳金铃,又摸了摸发钗,心里突然觉得这两件东西,似乎都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里面。
而仍站在门口的兔儿神,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想着,自己是否少了些矜持。他本应促成沈策与白兰桡的金铃之缘,却横插一钗,自己也有些弄不清楚怎么突然就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情。
唉,只当是送给小妹妹的礼物罢了。
翌日。
韩至等人在楼下吃早饭,宋阳问韩至,“韩镖头,昨天那老算命的怎么说?”
韩至吃着包子,听他这么一讲,愣了一下,半晌才道,“他说这一路,或有小扰,但到底太平。无事。”
宋阳知道他每次在路上遇见算命的,都会问他义妹的事情,这次应当也不例外。他原本想追问下去,问问看老算命的是怎么说韩至与义妹的事情,但他看了看其他的镖师和一同在客栈吃饭的陌生人,觉得不便多问,也就罢了。
吃完以后,韩至道,“虽然老算命的这样讲,但到底还是谨慎些,尽快把这趟镖送完,过几月总镖主要过生辰了,还能赶回去喝两杯。”
其他人纷纷拿了刀剑,站起身来,“走吧。”
于是,宋阳跟掌柜的结了账,就一并走了。
兔儿神一直站在楼梯看着韩至,直到走远了,白兰桡看了看他,问道,“公子,你怎么老瞧着那几个镖师?”
兔儿神道,“他们的镖头虽然看起来正派,有阳刚之气,但是命中带血,凶兆明朗。”
在楼下吃饭的那些人,有人耳尖,听见了兔儿神说的话,仰头问道,“这位公子是会算命?”
兔儿神望过去,笑道,“略通一二。”
说话人旁边的人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不客气道,“江湖术士,说些听起来似是或非的话,净骗些走江湖心惊胆战的人。不可多攀言!”
说话人道,“刘兄,这可不一定。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方才那人,是义阳镖局的一个镖头,从来义字当头。只是此人好打抱不平,易招惹祸端,命中带血也是有些道理的。”
兔儿神没有理会他们,径直拉着白兰桡找了个地方坐下吃饭。
而韩至一行人,径直出了磐门城,很快便走到了城郊。为了赶得及回去总镖主的寿辰,宋阳提议走捷径小路。
韩至考虑了一下,点了头,道,“小路不比朝天大道,需要更小心谨慎才行。”
于是,他们便押着镖走了小路。
没走几步路,突然有一个年轻女人捂着自己肚子,跌跌撞撞地向这边走来。
这些镖师也多是见惯江湖的人,当即就按住自己手中的剑,看着那个脸色苍白、衣发凌乱的女人,戒备了起来。
只见那女人跑到了他们面前的几步远时,就摔在了地上,她身后走过的路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
她倒在了地上以后,地上又滩一片血来。
韩至一惊,心想,竟有如此凶狠恶毒之人,对一个如此弱女下此毒手,于是想也不想就上前去,将女子扶了起来,急切问道,“姑娘?姑娘?”
随后,韩至冲身后的人大喊道,“小七,快去城里找个大夫!”
“宋阳,药箱还在吗?”
小七赶忙走回头路去,而宋阳则翻找着药箱。
宋阳找到药箱的时候,要往韩至身边走,忽然,韩至发现这女人肚子上的衣布并没有损伤,渗出来的一大堆血似乎也不是人血,他惊而准备后退。
女人眼疾手快,从自己袖中取出软刀,刺向了韩至的胸口。
韩至来不及阻挡,生生受了一刀。
宋阳见此,药箱摔到了地上,赶忙冲大伙喊道,“有人夺镖!”
随后便冲出了好多山匪来,瞬间便陷入了一场恶战之中。
宋阳来不及拿刀,只能用手中的药箱抵挡山匪们的攻击,一步步往后退去,混乱之中,听见山匪喊道,“把人都杀了,速战速决,拿了东西就走。”
而韩至这里,已经受了重伤,将那女子踢出了三步远,韩至就要起身,却不知那女子从后面爬了起来,冲了过来。
宋阳手中的药箱已然是满身刀伤剑痕,他瞄了一眼韩至,大喊道,“韩镖头,小心身后!”
韩至捂着胸口,血随着他的动作从胸口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女匪已经追到身前了。
忽然,听得簌簌几声,那女匪双眼一瞪,倒在了地上,呜咽挣扎几声,便毙命了。
而远处,一个白色的清瘦身影,平地飞起,踩上树枝。
山匪们被他分了神,带头老大喊道,“有人多管闲事,给我一并砍了!”
来人站上了树枝,底下的情况看得分明,又听见山匪头子猖狂的声音,于是出声应他道,“那就看阁下,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山匪头子手中的刀用力地砍向了一个镖师,怒道,“吗的!多管闲事的还是个娘们!”之后便听见了飞镖的簌簌声,几个山匪瞬间便倒在了地上。
山匪头子将镖师的剑都砍断了,因为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打乱了他的计划而怒火中烧,这番气儿便要撒在那镖师身上。
树上的白衣女子见此,持剑飞落下来,抽出长剑来抵。
山匪头子的刀被她这么一挡,停了下来,又被白衣女子的镖伤了大腿,退了好几步回去。
山匪头子扯着粗嗓子,冲着她道,“臭娘们!老子劫道,又不是挡了你的营生,你断我财路作甚?!”
白衣女子眉眼颇具英气,直视着他道,“光天化日,做这不正当的营生,竟也不羞,还敢狂问于我?”
山匪头子怒发冲冠,忽然便见宋阳孤身站在一旁,话也不说便上前去,白衣女子相距甚远,飞身上去必然不及,腰间的暗器也用得差不多了。
她表情一凛,脚按住了地上山匪掉落的一把长刀,用力一踢,那长刀便飞了出去,直直捅在了山匪头子的屁股上,他当时倒地。
所谓擒贼先擒王,山匪头子倒了以后,宋阳拾起了他掉落的刀,拿着与其他山匪对峙。
白衣女子走到了山匪头子旁边,用脚踩住了他的头,对其他山匪道,“我想这就是你们的老大了吧?而方才那个演技不俗的女人,应该就是你们山寨的压寨夫人了吧?”
这些山匪站成一堆,看着山匪头子,不言不语。
白衣女子看着他们,又道,“此处临近磐门城,若是我请官府盘查此处山界,问过百姓村民,便可知道你们的来历,寨名。以义阳镖局的名声,若是江湖广发追杀令,恐怕义愤填膺者之众,想而可知。各位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生死无惧,但是家人呢?”
言至于此,那些山匪见讨不着什么好,便悻悻而去。
宋阳等人算是松了一口气,对着白衣女子拱手道,“多谢女侠拔刀相助之恩,不知女侠高姓大名?”
白衣女子收了长剑,笑着持剑拱手,道,“邺郡张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