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英道,他暗中查过雪真和朝楚的来历。
朝楚自称是雪真之女,但她跟雪真根本不是一个派系。
“按江湖话说,雪真是个叛门子,朝楚是野藤子。”
两人都借装神弄鬼卖药,可行事并不一样,更不是一个门户,一位师祖。
白如依问:“帮主说雪真姑娘是叛门子,莫非她们一伙是叛出原本的师门自立门户单干?”
褚英道:“正如先生所说。雪真原来的师门是走方的,不落地,即在一个地方短则几天,长不过一两个月,游走买卖。后来她们一伙被人所雇,离了师门,一些手段乃她们自创。”
程柏饶有兴趣地问:“野藤子又是何意?”
褚英道:“教朝楚三人的师傅可能以前做过这行当,后来退出了。此人没资格收徒弟自立门户,偏偏又教了徒弟,继续做营生,就叫野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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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行当最讲究师承,野藤子很难被真正的行中人接纳,按照江湖规矩,行家遇到野藤子,可以砸招牌,夺物件,不准其继续经营。
“草民一直以为这几个野藤子小姑娘是为在城中立足才编谎话。”
褚英整天在外走动,模仿他的一些举止不难。他和雪真的事人尽皆知。或就是某个想自己做买卖的卖药人恰好捡到一个长得跟褚英有几分相似的女孩,起意行骗。
“几个小姑娘进城后,到处散布朝楚是我女儿,但未据此到草民这里行骗或勒索,只借着这个说法揽揽客。草民一早暗中查了她们,小姑娘行事算有分寸,真能给那些妇人治点病。便觉得不必多计较。
程柏道:“帮主大度。你既然觉得不必多计较,为何约朝楚相见?”
褚英道:“这姑娘突然开始翻雪真的旧事。竟好像她真觉得自己是雪真与我之女。我觉得,需劝一劝她。”
柳知问:“帮主是不忍看她因谎言执着,还是怕她查出什么?”
褚英从容道:“两者都有。”
柳知再问:“帮主怕朝楚查到什么?”
褚英道:“回府君话,草民怕她多翻雪真的旧事,把命丢了。”
程柏神色一正:“这就要请帮主详细说一说了。朝楚与你相见后,果真遭人杀害,你心中莫不是有特别怀疑之人?”
褚英仿佛早在等着这句话问出一样,立刻道:“禀大帅,草民并无特别怀疑谁。多年前杀雪真之人和杀朝楚的凶手草民都不知其身份,更寻不到确凿证据。”
程柏和柳知沉默,白如依神色也严肃起来。
褚英在明州城,算是尖上尖的人物,有些消息,他查,可能比官府更方便,路子更广。如果他真的不知道凶手是谁,这个凶手确实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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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都默默端详褚英,褚英双眼极清澈,神色坦荡,毫无欺瞒痕迹。
“大帅和府君若能容草民絮叨一时,草民可将十几年前的事大致陈禀一二。”
程柏微颔首,向白如依看了一眼。
显然,褚英觉得朝楚之死必与雪真有关,这和白如依的推测不符。
白如依难得端正地坐在椅上,一副期待聆听状,没做任何质疑反驳。
褚英开始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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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雪真刚到明州时,草民正在筹划一桩要紧生意。”
他起身,从旁侧小柜中取出一幅卷轴,在长案上展开。
程柏、柳知、白如依和史都尉走到桌案边,见展开的纸上,绘着的竟是各色船舶图案。
柳知道:“这是各地的船样?有些样式新奇,我不能识得。”
褚英恭敬一揖,再向画纸示意:“大人明鉴。右侧这些是各地的船样,最右是福州的福船,再有广、沙等名式样,此一即是我们明州船,我们好在船眼上画眉毛,旁人又叫明州船「眉船」。仰天子与朝廷圣明,行船的商户深蒙圣恩,生意广,侥幸获利。明州纳天下四海的客商,尤其往高丽、东瀛的商船,惯走明州港。但远航的大商船,泊于广埔、福泉港的更多。大帅和府君必然知道,我们明州造的船,常常竞争不过福船,朝廷采买民船或交民船厂造船,也喜欢福船。因福船雍容,盛纳多,名字里又带个福字。我们明州船更精巧些,航速快,而且我们的船隔仓好,其实装载不比福船差。”
柳知微笑:“明州船业近年甚火,乃至柳某任地都有采买,帮主方才所言不及之处,实是谦逊了。”
褚英向柳知一揖:“多谢府君褒奖。当年,各地海港有些小船也往东瀛、高丽买卖。他们船小,航速快,好停靠……远线生意有福广,近线再多竞争。草民又刚盘下两座船厂,眼见生意渐薄,颇有些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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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淳向厅中众人解释——
褚英这一段说得极其隐晦,他实际指的是,曾有一段时间,沿海出现了一些偷跑私运的船只。
“这就要再往回倒些年份,朝廷扫灭海寇,水路太平,商道通达了,有些人竟胆大动起另一种歪心思。”
偷跑私运的船一般都不大,平底,可停靠在浅水滩涂处,刷成暗色,隐藏在某些小岛岩缝中,特别胆大的甚至混在河海码头冒充替大船装卸货的转运船。上货后,直奔高丽、东瀛,短则十余日即可跑一个来回。更进取的,甚至南往爪哇等地。倏忽来去,轻灵精悍,绰号海猛子。
海猛子船做工粗糙,装配简陋,遇到风浪,极易翻沉。但成本低,运些粗糙的瓷器布料,沉了也赔得较少。货到异国价格翻出数倍,较之正规客商贩的精细货,售价又显得实惠,很受异国百姓欢迎,私商获利丰厚,愈发猖狂。
明州商船长线有福广商船竞争,最占上风的东线又遭海猛子们争抢,颇有些危机。
“后来朝廷狠抓过一阵儿,而今应该没什么海猛子了。”
巩乡长和常村正顺着桂淳的话赞叹了几句朝廷天威,桂淳接着叙述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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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一些船商觉得生意薄,干脆转行了。褚英趁机盘船厂,继续扩买卖。有幕僚建议他和福广等地船帮联络情谊,褚英亦照办。
“其实草民觉得,向人示好对买卖帮助不大。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譬如在桌上吃饭,人家已经夹进碗盘里的菜,还能再夹出来给别人吃么,这也不合规矩。船好才能多装货。比不过人家的地方,琢磨琢磨怎么改才是正经。于是草民请了几位高才的先生,与船厂的老师傅们一起想,能否将船的样式改好些。”
他向图上示意。
“这些都是草民与先生老师傅们经年想的新样式。意造出的,图下有标识,越往左的越新,最左侧的这几幅是新想的……”
柳知凝神端详图纸,程柏亦负手细看,片刻后一笑。
“样式确实不凡,帮主更是聪慧。但本宪与柳府君此行毕竟是为案件而来,当下暂回正题,其他容后再说。”
褚英又恭敬一抱拳:“大帅明鉴,草民展此图样,亦是想向大帅解释当年行动。”
柳知仍盯着图纸:“帮主的这些新船样式,有些扩了船身,有些更轻盈,乃至有的接近沙船样式。舱帆桅锚也有改动。”
褚英拱手:“府君慧眼。样式想出不易,造出更难,船行有船行的规矩,譬如各地船只,不得照搬别处同行式样。不管某些同行怎么压成本,我们的船绝不能糙,要用上等木料,造得最精细牢固。”
柳知问:“雪真姑娘到明州时,帮主的新船想已十分成功了?”
褚英又带着敬服的神色拱手,谦逊道:“不敢当府君恩赞,勉强回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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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淳再道:“褚英这里也没详细说,这其实是他发家更上一层楼的蛮重要的一段。”
褚英一面造新船,一面亦听从手下劝告,与楼福帮这样的福船帮联络情谊,更多结交金陵、扬州、登州等地船帮。
他新船的船帆就用了松江府和苏州工匠特制的布,改进了顶头巾的样式。
新船的船舱更严密,载货更多,船更稳。有新式小船类海猛子船形,制造非常精良,融合明州本地快船之优势,载货比海猛子多,成本确实仍比海猛子略高一些,胜在安稳,又是正经商船,少了很多风险。加上褚英本人做生意豪爽有手段,客商的货物到达明州,可直接存放在帮中的仓库,帮中会派人助客商清点、报知官府、取文牒,钱票转通也非常便捷。
种种好处叠加,不少大客商被吸引,甚至特意到明州港停泊。
待楼福帮这些异地大船帮回过味来,明确感受到明州船帮的强势,褚英的生意已气候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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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柏问:“听闻楼福帮的扈副帮主曾有意让帮主与其千金联姻。那位姑娘是和亲公主,还是西施?”
褚英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千娇姑娘实一聪颖剔透佳人,可惜草民注定与她无缘,负她颇多。”
褚英回忆里的扈千娇与丁夫人说的又有不同。
“扈莱养了挺多这样的女孩,这姑娘算出身不错,她爹本也是楼福帮的,可惜早逝。她从小在船堆里长大,船上的什么事都挺懂。她有个扈莱正经干闺女的名分,扈莱将她送来,草民不能明拒,又不能真收。”
程柏悠悠道:“更惹得另一位夫人一场伤心,皆在帮主的掌握中啊。”
褚英苦笑:“后来,千娇姑娘与本城风流少年往来颇密。草民以为,可顺水推舟,贴一份嫁妆,做一成人之美姿态,让她和那少年成亲,里子面子都算圆满。哪知千娇姑娘却让少年领着她去帮中的产业。连先生的住处都被她找到……”
绘新船样式的先生系褚英花重金从各处聘来,安排在几处私密宅院内,平日起居有专人照料,帮中也没多少人知道详细。
扈千娇竟能与她的姘头少年一道,摸到了其中一处宅院……
“草民只能借私情之说,将扈姑娘请还,确实也等于害了她。”
众人沉默。
褚英继续道:“两个姘头少年,是燕妤安排给扈姑娘的,燕妤不可能是细作,她一个柔弱闺秀,没有这份心机。”
那么是谁教丁夫人此计的?
雪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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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乡长听到此处,愕然:“难道雪真和扈千娇,是同伙?”
穆集感叹:“真是赤白双狐,西施郑袖,里应外合,好一对姊妹花。”
桂淳摸摸短须:“唉,桂某当年见识浅,本觉得褚帮主的富贵风流着实令人羡慕。听到这些又想,如此风流也不是谁都能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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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程柏亦同样问褚英:“帮主的意思是,雪真和扈千娇二女系同伙?”
褚英道:“禀大帅,二女非同一方所派,扈千娇不认识雪真。”
但雪真知道扈千娇,更假借丁夫人之手,搭配扈千娇的行动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楼福帮的扈副帮主赠送褚英美人,商界皆知。扈副帮主此举只算阳中带点儿阴,关键看褚英如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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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淳道:“褚英说,他以丑事为借口,将扈千娇送还,算做得很不周全,险些将福楼帮得罪深了。不过他挺走运,那位扈副帮主与老帮主不和,有夺位之心,这件事后没多久就因各样事犯了官司,本人也被船帮除名,褚英又和老帮主及楼福帮再结深厚情谊。”
聆听的众人神色各异,连张屏都缓缓眨了一下眼。
如斯种种,真的只是走运巧合?还是早在谋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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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柏再问:“那么,雪真是何人所派?”
褚英手指轻轻在桌案朝北的方向一点:“回大帅话,草民至今仍未能确定到底是何人。她们这伙人真正的穴头,即掌事的,是那个栗老太,可惜她死在牢里了。活了两个聋哑丫头,确实什么也不知道。”
白如依插话:“卖药娘各地皆有,但三位少女同做巫法仪式似是越地风俗,别处少见。难道她们是明州附近人士?”
多年前的柳知与多年后的柳桐倚听到此处,亦轻缓道——
“《述异记》中载,越俗,祭防风神,奏防风古乐,截竹长三尺,吹之如皋,三人披发而舞。”
白如依与褚英向柳知拱手,桂淳亦钦服地朝柳桐倚一揖。
褚英道:“草民方才即说了,雪真一伙原是皮行中人,假装行巫法,兼些戏法手段,都是为了让人买药。像雪真这样的女孩家乡究竟何处谁也不知道,大都是被拐,被亲人所卖,经人贩子过了一道手。”
这些女孩若能给正经人家当奴婢算是最命好了,有的被卖到戏班,有的被卖到烟花之地,再或被江湖行当所收。
“教她们的师傅,如府君和先生推测,确系江南人氏。她们的师门前些年就散了,徒弟流于各处。这件事与他们没关系,恕草民不提其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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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英再向程柏和柳知解释,走方卖药行当,很讲江湖规矩,虽会用一些跳大神算命变戏法之类的小方法招揽生意,但只卖药赚钱,所卖之药不管有用没用,一般不会伤人身体根本或害命,不骗高额金钱令人倾家荡产。
各地走方各有规矩,行事也不太一样。师门传授技艺,会告知徒弟规矩及一些江湖暗语,传予信物,如此,门人独立做生意时,江湖同道知其来历,互相帮衬,如果不守规矩闯了祸,也会追责师门。
雪真一伙原师门的信物是铃串,配一块铜板或银节板,铃身和配板上都有师门徽记。雪真离奇身亡,栗婆一伙人入狱后,衙门在栗婆卧房隐秘处搜到一串铃,铃无配板,铃上花纹被磨掉了,铃环有刀砍的豁口,是她们被逐出师门的证据。
栗婆保留铃串,可能也是想着万一出了什么事,这串铃或许有用。
“雪真假做巫法时,亦常用铃串,应是经年养成的习惯。据草民所知,朝楚不怎么用。不知衙门是否留存雪真一案的证物,卷宗录册上或也有记录。”
程柏问:“难道她们离开师门,就是为了接帮主这票买卖?”
褚英道:“大帅英明,草民不敢定论,确实这么想过。”
柳知接着问:“众人皆知帮主不喜巫术,为何找这样的女子接近帮主?”
褚英道:“禀府君,草民仅是推测——草民造新式船并非谋划多年,乃是一想到,立刻施行,加上扈帮主又送千娇姑娘过来,对方因此定计,身边无可用之人,便向外找寻。栗婆雪真这样的人物正好合用。”
会跳大神,懂医术,可以接近褚英的小夫人们。
雪真美貌,更能与扈千娇争宠,蛊惑褚英。
“走方卖药,十分辛苦,获利也不算特别丰厚。许下重金,让栗婆与这三个女孩叛出师门并非难事。”
柳知轻叹:“祸患多从贪念起。”
程柏问:“帮主何时发现雪真的真实图谋?”
褚英一哂:“草民一开始就知道她们必有意图。她们一面在草民的某处内院装神,一面又到我跟前弄鬼。两项达成其一已非寻常,她们竟能兼顾。”
程柏再问:“既然如此,帮主何不一开始就拆穿她们?”
褚英道:“草民想知道她们背后的人,再则,雪真确实是个美人。”
程柏慢悠悠道:“帮主辛苦了。”
褚英又一抱拳:“大帅见笑。草民竟没彻底摸清她们背后的人物,倒是差点被她们找到关键。”
柳知问:“雪真曾赁下一处宅院,还与屋主产生纠纷。她赁屋,除了接近帮主之外,是否另有用途?”
褚英道:“府君明鉴,雪真租下的屋舍离草民请来绘船图的先生所住院落不远。只是那屋主老人家确实与草民无关,老太太成天在隔壁墙缝处张望,早被她们察觉。她们疑心那老人家是我安排的眼线,趁机假装有孕,借老人家之口散布,以图长久待在草民身边,乱我家宅。”
但雪真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想一直装孕妇骗过一位生过好几个孩子的精明老太,恐有难度。所以趁着褚英出门,她也躲起来几个月,既能圆谎,更方便以后抱个孩子出来。
“且在那时,草民出门谈事,几位先生与我同行,她们没必要留在小院中。她们算准我的归期,先行返回,房主老人家忽然不肯继续把房租给她们,她们知道草民出行带着几位先生,更看了各地的材料,回来后必是绘图定样式的关键时期,便不肯搬走。至于对那老人家做的种种,应是想让其生点小病,没工夫赶她们,她们好在那里多待几日,并非想杀老太太。以她们的身份,不敢节外生枝,惹人命官司。”
雪真一伙预先摸过老太太的底细,猜到老太太懂点水性,才在闹市推她下河,本意是想让老太太受点惊吓,泡泡凉水,在床上躺几天。却低估了对手。
雪真于是落入褚英的如夫人们之手。
“草民见此情形,顺势了结此事。至于她们为什么继续待在城里装神弄鬼,大帅府君都座和先生必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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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丢下船的那一刹那,雪真这颗棋子就失去了作用。雇她们的人若心肠狠一点,她们可能会无声无息消失,即便雇主慈悲,她们也拿不到赏钱,可能还要赔钱赔罪,未来渺茫。
当时,留在明州对她们来说最安全,也最容易捞钱。
靠着雪真与褚英的一段情史,能吸引一些人花钱。
如果她们死在明州,会被怀疑是褚英或褚英的如夫人们下的手,褚英正在造新船的关键期,不想惹官司,或因这个缘故暗中保一保她们性命。
更或褚英念些旧情,雪真能重回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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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柏再问:“雪真与陆某等三位富商有纠葛,帮主觉得,这三人有无可能杀她?”
褚英道:“草民觉得不是这几位做的。他们不会在家门口杀人,更不会在自家坟地动手。雪真可能捏住了他们什么把柄,想敲一些好处。她之死,草民推测,仍是被让她们来明州的雇主清理了。雪真一伙做这种买卖,学过彩戏,凭空起火乃彩活之一。但凶手究竟是谁,草民确实没有查出来。”
他虽称没有查出来,话中的暗示十分明显。
雪真突然浑身起火,最有可能在她衣服上动手脚的是栗婆和另两个女孩。
令人疑惑的是栗婆后来的态度,真凶一般会拼命给自己脱罪,栗婆却是一副认命的姿态,最后死在牢中。
此举若联系褚英的说法便能讲通了——偷取新船图卷失败,四名女子对幕后之人来说已成废子,清理掉最省事。栗婆想保住自己和两名哑女的性命,便除掉了雪真。但幕后之人想要清除全部,栗婆死在牢中,两名哑女被衙门放出后也下落不明。
褚英说一直不知道幕后操控者究竟是谁,是真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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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英说回朝楚。
“朝楚姑娘刚出现时,草民确实有些惊讶。以为是当年做局的人又谋划了什么。但观察了这姑娘一阵儿,她只是在虚张声势,借此名头招揽生意,当真胆大。”
程柏微笑:“或猜到帮主宽宏大量,不会与她计较。帮主确定她与雪真毫无关系?”
褚英道:“草民判断如此。朝楚这单生意,看起来与雪真当年一般样式,实际不同。雪真与两名哑女是借祭祀降神之名,朝楚与那两个小姑娘看起来也似这般,却并不懂祭舞,只学了个花架子,应是看了别人跳演后自己攒弄的。”
雪真跳降神舞时搭配铃串,朝楚则是生跳,口中只管念念有词,与雪真自小练出的身姿步法差别巨大。朝楚几人也不怎么会戏法彩活,连请神上身都很少假装。
“假装神上身需得变声音,或懂腹语,姿态也要做足,若无行家传授,自学很难出师。但她们妆彩的功夫弱,药理上却强过雪真一伙,真有尖活,颇能医人。草民甚至怀疑,养大她们的是真正的郎中或医者亲眷。不幸遇到什么事,才开始做江湖生意。”
程柏点头:“即是帮主方才的分析——没有门派,无法立足,知道帮主当年的旧事,又觉得帮主不会为难几个小姑娘,大胆如此。”
朝楚相貌与褚英确实相似,学过褚英举止,可见经过了一番准备。
究竟是谁教她们的?
褚英曰,他没查到。
他命人暗中留意朝楚三人的举动。三个小姑娘开开心心赚钱,生意正兴隆时,突然开始翻查雪真当年的旧事。
她们实际与雪真毫无关系,翻扯雪真的旧事只会招来祸患。
莫非受了什么人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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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柏凝视褚英:“难道帮主近期又有什么要紧买卖?”
褚英道:“近来皆是平常生意。”
柳知再问:“帮主可知她们何时开始查雪真的旧事?”
褚英道:“回府君话,草民知道此事在九月初。”
柳知、程柏与史都尉都有些意外,白如依也露出思索的神色。
程柏问:“九月十六之前?”
褚英颔首:“回大帅话,是九月初六,草民得知,朝楚与那两个小姑娘到雪真身亡的墓地附近给人做法事。”
程柏追问:“帮主可知那家的姓名,为什么请朝楚去陆家墓地做法事?”
褚英道:“那块地风水甚佳,明州城挺多老门户的阴宅都在那边。请她们的人家姓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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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巩乡长脱口问:“苏妲己的苏?”
桂淳笑道:“某当时一听也这么想,但纯粹是巧了,跟狐狸精没关系。这苏家就是明州一户寻常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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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褚英亦如此道:“苏家就是明州城一户本分人家,他家老爷子是位老秀才,当过塾师,孙女婚姻不顺,他家女眷找到朝楚。”
褚英仅大略一说,程柏之后又命人调查原委。桂淳回顾时,便顺着把详细讲明——
苏小姐自幼订过一门娃娃亲,男子不幸夭折,再过两年又订了一门亲事,婚期本定在这一年的八月,谁料男子去外地数月,带着一名挺着孕肚的女子回来,说意外邂逅,两情相悦,便私定终身,私娶的女子已怀孕快临盆了,无奈只能把苏家姑娘退了。
苏姑娘一时想不开,寻了好几次短见,家人问神求医,各种方法用遍,求到朝楚这里。
朝楚对苏姑娘说,圣仙娘娘启示曰,不是汝之错,与汝订姻缘的第一位男子命该早夭,是他无福。另一位则身多孽缘。不信汝且往后看,此人日后必风流不断,亏耗钱财,虚弱本元。如今未与汝成婚,实为汝幸哉。汝且宽心安怀,自有佳缘在其后也。
又给苏姑娘拿了些药丸,服用后苏姑娘觉得心胸开阔了许多,家人也在帮她另觅良缘,待朝楚给的药丸吃尽,九月初三,苏老夫人等几位苏家女眷带着苏姑娘又去朝楚处,再拜一拜圣仙娘娘,求些仙药,巩固根基。
岂料朝楚道,圣仙娘娘又有新开示,汝女子总不能遇正缘,亦因汝家阴宅有些妨碍,须调之。
苏家人没想到圣仙娘娘还调阴宅风水。朝楚说,娘娘轻易是不调这些的,因苏姑娘本有仙缘,前世也是有来历的,加上苏家素日行善积德,方才慈悲施法。
苏家知道自家祖坟离当年雪真出事的陆家墓地不远,有些犹豫。朝楚坦坦荡荡道,侍奉娘娘,自身的俗世因果都无关紧要,又请苏家人不要对他人提此事,待调风水那日直接去墓地即可。
苏家依言照做,朝楚将调风水的日期定在九月初六。当日卯时,苏家派一辆马车将朝楚与芦葭、荻穗一同载到墓地。朝楚在苏家祖辈墓与女眷墓转了转,掐指捻诀感应了一阵儿,又与芦、荻二女支起香案拜舞蹈祝一番,便收法。
苏家人问,这就行了?不必动动哪棵树哪丛草之类的?
朝楚说,娘娘仙法调和气脉与凡间寻常风水术不同,汝家良善本分,无大碍,今后仍行善积德即可。
叮嘱苏家连吃三天素,不杀生。
苏家人说,朝楚所乘的车驾并未经过陆家墓地,更没去陆家墓地处,甚至没怎么往那边看。
朝楚的神态一直也无甚异样,作法完毕即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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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柏问:“帮主多久后知道了此事?”
褚英道:“次日,即九月初七。雪真之死有许多真相未明,草民也想弄清楚,一直让手下留意相关动静。”
属下禀报此事后,褚英即派了两人时常盯着朝楚。发现朝楚此后又到雪真生前去过的地方转悠。
程柏追问:“帮主可否将朝楚曾去过之处告知详细?”
褚英道:“那处墓地她没再去过,但雪真之前的香堂,租过的那处小院,李某、陆某和曹某的家宅附近,草民的那艘船,雪真被扔上岸的地方,李陆曹三人的家宅附近,甚至州衙门口,她都转过。”
朝楚去转悠时皆做了伪装,或化妆成中年妇人,或妆成寻常良家女子,有时甚至穿男装。
“她这样转了一个月,竟登门见燕妤,草民遂请她来一谈。”
柳知再问:“帮主对她说,你并非她父亲,她如何回答?”
褚英道:“她反问草民,是不是觉得她做这些乃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好处?像我这样的人,自然觉得旁人接近我都是别有用心。草民便问她,如此,她可有什么想要?”
朝楚突然笑了几声,道,我想问帮主,你心中待雪真,待你的那些女人们,可有一分真情?你是不是只把她们当物件?
“草民说,姑娘对世事人心应知一二。凡尘俗世间,人与人之情,哪能如传奇戏文里那般纯粹,有执有念有无奈,都合乎情理。”
朝楚再冷笑问,你觉得雪真接近你只是为了利?你从不曾想过,也许她真爱你。女子若心中无爱,岂会如此托付?”
褚英轻叹:“草民这时才明白,这姑娘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只听过雪真之事的皮毛,不晓得真相。”
不晓得雪真是别人派来偷船图的细作,凭她自己的想象,以为雪真如此作为肯定是对褚英动了情。
到底仍是个小姑娘。
“草民说,往事已矣,不必多提。她却又问我,雪真之死的真相,我是不想提,不能提,还是不知怎么提?这般的话她说了一堆,详细草民也记不清了。草民说,无论哪种,都与姑娘没什么关系。雪真若知她身后多年,仍有人这般对她,应会感谢姑娘。逝者已矣,姑娘更当多为自己想一想,譬如,想想让你假扮雪真之女到明州的人,有什么用心。”
朝楚不屑道,帮主言必谈用心,真以为全天下都是与你一样卑劣的人?
“草民对她说,姑娘尽管觉得我卑劣,但我若有女儿,再穷也不会让她做和你一样的事。姑娘再想一想,你愿意让你将来的儿女做与你相同的营生?不论栽培你的人怎么告诉你他待你的恩情,怎么让你觉得他如同你的亲生父母他让你这么做有理,他都是在把你往火坑里推,拿你当个能随时丢弃的物件,根本没考虑你的死活。你若想自由自在走条明道,我可以帮你。”
朝楚盯着褚英,哂笑几声道,帮主还使上了攻心之术?放心,我绝不要你的东西,也没什么你想象中的人,我从来都是自己的事自己做主。褚大老爷才应当多想想自己做下的事,看看能不能从你的狼心狗肺里刨出一丝良知。
就此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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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英叹息:“我也觉得自己好笑,怎就与一个小姑娘杠上了。或是她长得有几分像我,那股野劲儿也让我想起自己年轻时候。我儿女不少,但都被他们的母亲教得太乖,即便小时候活泼,长大后也都礼仪规矩妆点起来。福窝里长大的孩子,跟他们老子当年完全不一样。这个跑江湖的小姑娘倒真有点像我闺女。”
手下询问,要不要继续跟着朝楚,她或会去向幕后之人禀报,追着她能查到背后的人。
“我说,算了吧,随她去,今后都别再盯了。朝楚背后的人日后必有新举动,待其自己出水即可。我难道真怕了几个小姑娘?”
岂料没有日后。
朝楚离开这座宅院后不久,便遇害了。
“此是草民犯的最大过错。若当时有人跟着,她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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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依慢慢开口:“在下有个想法,朝楚姑娘一直在激帮主,本意是引你派人盯她。”
褚英眼神一寒。
程柏微皱眉:“先生的意思是?”
白如依道:“朝楚姑娘在查杀雪真的凶手,她想引褚帮主抓住真凶。”
他再端详褚英的神色。
“帮主一直猜测,杀朝楚姑娘的凶手就是当年杀害雪真的人。对否?”
褚英回望白如依:“朝楚擅长装扮,能变得稍高或略胖,如此在城里活动,打探找她跳大神的女子的家世隐秘。九月间,她经常扮装出门。”
白如依接话:“而且她还穿男装,朝楚姑娘身形较瘦,她穿男装的样子,从背后看,或有几分像簟姑娘?”
褚英默认。
白如依道:“帮主觉得,朝楚姑娘查雪真之死,惊动了真凶。洪夫人、戴姑娘、簟姑娘、计夫人,都是被误当成朝楚杀害?如此,凶手的眼神也忒不济了。”
褚英皱眉:“凶手或为了掩盖行迹。”
白如依拱手:“可否请盯着朝楚姑娘的人出来一见?”
褚英爽快同意,到门前唤过一位手下吩咐了几句,片刻后,两名灰衣男子进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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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身材都不甚高,三四十岁年纪,削瘦精悍,大众样貌,未蓄须,面上无斑无痣,五官没什么能让人特别记得住的地方。脸圆些双眼细长些的男子叫水岩,另一位面庞瘦长些的男子叫水雕。
两人在厅中跪倒,褚英道,这二人从小就跟在他身边,忠勇可靠,朝楚三女来到明州,一直是他二人盯梢。
程柏、柳知和史都尉打量这两人,其实他们也可以当作此案的嫌疑人。
身手好,身为褚英的心腹,能轻易弄到一辆马车,一人驾车,一人掳人。即便在熙攘闹市,只要卡准方位,下手迅速,便可无声无息掳走一名女子。
褚英在明州有许多产业,他们可将掳到的女子带到附近某处空房,折磨杀害,再扮作运货之人,清晨把尸体遗弃到某间店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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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英与水岩水雕显然也明白这份嫌疑,都表现得很镇静。
白如依先问道:“在下冒昧,请教朝楚姑娘的香堂在近几个月,尤其八月下旬到九月初时,有无接待过男客人,或者有任何男子进出?”
水岩答:“小人从未见过。不过小的们是在九月初六之后才时常在那边的。九月初六到姑娘被害这段时间,没见她接触陌生男子。”
水雕亦回答:“九月初六之前,小的们只是偶尔查看。那间香堂不接男客,她们在城里买卖,明里暗里,许多双眼睛盯着。如果与男子接触,会有闲话传出。小的从未听过此类谣传。上门女子带的家仆,男的只能等在大门外。院里连只公苍蝇都难有。”
史都尉道:“这几名女子擅长乔装打扮,有无出门后见了什么男子?”
水岩道:“小人不敢把话说满,但小人觉得不像有。据小人观察所得,她们装扮出门一般是去查找她们看事的人的底,或逛逛买点东西。”
女子们到圣仙堂看事都要提前递帖约日子,朝楚三女趁着客人登门前,先去对方的家附近转,有不顺心事的人家,邻里多会传些闲话,在茶铺菜场等地能听到不少消息。
水雕接着道:“乔装打扮离近了容易露馅,她们出门都单独或俩人混在人群里,仿佛寻常路过,也不离人太近。最多转上半天就回去了。小人从没见过她们晚上出门。”
白如依再问:“九月中旬,城中女子被害案开始之后,朝楚姑娘是否去过几位遇害女子的家宅附近。”
水岩道:“钟家人找过朝楚姑娘,朝楚姑娘乔装去钟家附近及钟家儿媳被掳走的街上转悠过。”
白如依再问:“只有钟家?”
水岩和水鹰眼神闪烁。
程柏道:“直说,不必有顾虑。”
水岩水鹰齐齐匍匐在地,水岩顿首:“朝楚姑娘还去过最后被害的那位郑氏姑娘家附近。”
程柏神色一凛:“当真?她是哪天去的?”
水岩道:“九月初一,城中什么事都没出的时候。”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程柏、柳知和史都尉都神色微变。
白如依问:“当真是九月初一?”
水岩和水鹰一起点头。
“朝楚姑娘初一或十五会到庙观参拜。小的二人之前必在这两日盯着她们,看看什么人与她们会面。九月初六之后才时常盯了。九月初一那日,她们先去了金霞观,下午进城,朝楚装扮成一个提篮子的妇人独自在一个偏僻处下了马车,哑女先回香堂。小人盯着哑女,水鹰盯着朝楚姑娘。”
“小人跟着朝楚姑娘。当时她一个人走了两条街,先到城南聚缘小街附近,在郑家住的巷子口徘徊了一阵儿。杀了郑姑娘的那个点心铺老太招呼她买糕点。朝楚姑娘没接近糕点铺子,也没和老太说话,从聚缘小街走到顺仓街上,又搭了一辆马车回到乌楼桥附近,走回圣仙堂。”
巩乡长又忍不住开口:“那位郑姑娘是在朝楚被杀后才出事的,凶手也已经被抓住,就是糕点铺的老妇。为何朝楚在所有女子都未遇害时,便去了郑家附近?莫不是真有未卜先知之术?”
或是白如依与史都尉查案有误?
应不可能。
桂淳一挑眉,抱拳:“乡长果然又点到关键,都讲到这里了,请乡长再容桂某继续卖卖关子。”
冀实抚须轻笑:“捕头若是去说书,必火穴大转。”
桂淳一揖:“承大人夸赞。”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接着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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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岩和水鹰说,朝楚也去戴好女、簟小筠、计福妹的居处和尸身出现的地方转悠过,但都是在那些女子遇害之后。
唯有郑丹娥家,朝楚去得特别早。水岩水鹰后来也越想越觉玄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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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完口供,离开褚英的小宅,程柏命护卫与空车马远处随行,自与白如依、柳知、史都尉沿着街巷前行。
四人缓步回顾朝楚最后走的一段路。
她穿着银红的蝶花衫,在人群中甚好辨认,走过一条条街巷。
凶手远远尾随,确定褚英的手下没有盯梢,遂在适当处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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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路留意小巷口,店铺间的暗角,人杂的路段,在繁华街道的一段,白如依停下。
此处有两间店铺,一家绸缎铺,另一家字画店,皆是两层小楼,两楼未共用墙壁,中间有一道极窄的夹道,字画铺的小楼比绸缎铺凹进数尺,山墙处圈出一块花圃,一丛细竹伴着奇石,石上刻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坐在河边,手执鱼竿。
白如依打量这块地,史都尉跟着上前察看,只见有几棵竹子显然是新栽的,石头也像新摆不久。
史都尉遂唤来字画铺伙计问道:“这花圃可是新修的?”
小伙计道:“确实一开始没有,只是一块空地,老有闲杂人等聚集,更无聊的,偏来这里摆字画摊或卖布头绒花,抢买卖不说,旁人以为他们是我们两家店的,买东西吃了亏找我们赔,说都说不清。东家就在那里修了个花圃。修成至今有四五年了。”
史都尉心知他在扯前篇含混装糊涂,继续追问:“这花圃近一两个月,是不是翻修过,之前不长这样?”
看店的几个小伙计互相望望,另一个勉强道:“是。”
程柏问:“为何翻修?之前什么样?”
几个小伙计再互相看看,又一个道:“以前和现在差不多,只是新近请人换了换土。”
程柏神色一冷,白如依从袖中摸出些散钱递上:“诸位,实不相瞒,我们询问乃为要事,还请行个方便,尽数告知。”
几个小伙计接过钱,露出笑,其中一个看起来最老成的道:“他们几个新来的,确实不大清楚,爷爷们莫怪。这花圃,先前确实竹子多些,只有两块小些的石头。招了些野猫在此做窝,我们东家心肠好,说正好防铺子里闹耗子,还叫我们拿鱼干剩饭喂猫。谁料对面饭店的狗总爱来撵猫,掐闹不休,在山石竹缝和墙根边盘出一块空地,竟有叫花子睡在这里。东家才找人翻修了。”
柳知请小伙计将花圃之前的模样画出来,又问:“修花圃的时间,可是在十月十六之后?那两日花圃有无异样?”
另一个小伙计道:“确实十月下旬修的。墙边的竹子枯了几株,看着像是又有叫花子在这里睡过,东家就让人来修了。”
老成的小伙计将旧花圃大概的样式画出。
四人一看图纸,了然。
旧花圃中的山石竹丛墙壁间恰好有个空隙,可将视线挡住。
凶手应是将朝楚诱至此处,迅速击倒,把人暂时藏在山石与竹丛之后,随后赶来停放在附近的马车,借车驾遮挡,将朝楚运离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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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依问:“翻修时,可有发现过什么东西?像是女子的钗饰之类?”
凶手做事胆大沉稳,毫无遗漏。白如依本是不抱希望地一问,哪知几个小伙计神色又闪烁起来。
白如依再递出半小袋钱,仍是那位实话说得最多又画了图的老成小伙计道:“回大老爷话,小人敢对天发誓,绝没捡到任何东西,但确实有件怪事。十月十六夜里下了场小雨,十七那天晚上,花圃墙根突然冒出有黄又绿的光,跟鬼火似的。东家带着我们把花圃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没找到啥,这段时间城里老出事,当时又刚过中元节,越想越邪性,东家赶紧请人把花圃翻修了。”
白如依追问:“确定是十七晚上出现了鬼火?之前没有?十六晚上没有?”
几个小伙计都说十六晚上没出现异样。
“小店做的是字画生意,最怕水火,铺子里每晚都有人守夜,每隔一个时辰查看一番。”
“十六晚上是小人值夜,绝对看了外面,当真没鬼火。”
“十八白天东家请了法师来念咒,拿经缎把那块冒鬼火的地方盖住了,但夜里还能透出一点光亮,好邪的唻。”
……
柳知道:“难怪贵东家请了一块有姜太公钓鱼图的石头摆放。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
小伙计讨好地拱手:“先生太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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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离开字画铺,再向东行到天王庙浦河桥一带。街市熙攘,热闹非凡,叫卖声与讲书唱曲声融在冬日暖阳中,化开寒意。
白如依忽道:“在下在帅府混吃混喝多日,不知此刻可请得大帅府君和都座赏脸,由我做东,饮杯闲茶?”
程柏道:“本不应多耽搁,却难得白先生大方一回,必得吃上一壶。”
白如依在前引路,进了近处一个茶摊,摊主看出几人不俗,恭敬请安,白如依点了茶果,又问摊主:“方才听琵琶声甚妙,能否请先生唱一段?”
摊主笑道:“小摊请不起年轻先生,方才弹唱的是久在此的一位女先生,人称荆姑姑,曲调好,声清亮,贵客们若觉中意,小人即让她过来。”
白如依拱手:“甚好甚好,望请姑姑移步。”
摊主便去棚子的另一角,对一位抱着琵琶的老妇低语几句,引她到了桌边。
老妇人向几人施礼,她约六十余岁年纪,鬓发微白,双目皆盲,娇小瘦弱,举止大方从容。
柳知道:“久慕明州书词之名,今日得幸请姑姑展才。”
荆姑姑调了调弦:“书词样式繁多,老婆子不过早年学过几支小调,街头糊口罢了,本不敢在贵人面前献丑,承蒙抬爱,贵人想听什么,敬请告知。”
白如依道:“我等初到明州,也不懂,方才在道上听姑姑唱词,如闻仙乐,能否请姑姑再演一遍?”
荆姑姑合掌:“阿弥陀佛,老婆子方才唱的是宝卷词,诸位贵客必是累世积德行善有大福气大富贵,得神佛保佑的。此宝卷即是《目莲救母》,全称作《大目乾莲冥间救母宝卷》也。篇回多,贵客们是从头听,还是择一段?”
白如依道:“请姑姑宣一段吧,讲目莲入地府一节。”
荆姑姑拨弦发声,琵琶声如飞泉击石,唱词婉转清悦,一个瘦弱的小老太太,刹那间焕发异样的神采。
在另一桌吃着点心四处看的桂淳都忍不住凝神静听,地道的明州书词是用明州话唱,荆姑姑知他们是外地客人,特地转了官话,咬字吐音仍类明州方言,别有韵味。桂淳含混听着,突地听到唱词仿佛是目莲头顶鲜果篮去往地府……
他猛地一惊。
再听着,是目莲见到鬼使,怀中金银纸锭已成真元宝,目莲向鬼使献元宝,鬼使为他指点路径……
接着听,目莲到了冥河边,盛着鲜果的荆篮化成一艘船,渡目莲到对岸……
历尽艰辛,目莲终于见到了正在饿鬼道受罚的母亲的魂魄,他藏着一只盛满饭的石碗,冥府的鬼最喜欢白米饭,目莲为防止米饭被发现,将米饭用乌饭叶染成黑色,终于带到母亲的魂魄面前。
唱词一篇回到此而止。
程柏取出一块银做荆姑姑的赏钱,荆姑姑拜谢离去。
白如依亦多付了银钱答谢摊主。
“说是在下请客,又让大帅破费。”
程柏淡淡道:“先生不必客气,看来先生已知究竟,却绕这么大个弯子,让我与柳府君得幸听了小半个时辰的书词。”
柳知微笑:“久闻明州书词之宣卷词尤为精妙,方才听得,真真名不虚传,更点破案情关键。”
白如依拱手:“大帅与府君勿怪,非在下有意故弄玄虚。我此前确实听过《目莲救母》书词。目莲救母故事世人皆知,戏文、词书、话本各种演绎,细节各有不同。如地府救母一节,鲜果、乌饭,多地的故事中都有,银纸变元宝献鬼使,少数故事有。荆篮化船、石碗盛饭,在下只在明州《目莲救母》宝卷词中听到过。说书唱词的艺人各有师承,唱法曲调与词本都是师门独有,在下不知荆篮石碗是全明州《目莲救母》书词中都有,还是某一位或几位唱书先生的宝卷特有。查案这段时日,一直东奔西跑,来不及确认,刚好听到这间茶棚中在唱,斗胆请大帅和府君屈尊移步。”
程柏问:“如此,先生可有结论?”
白如依道:“此前在下在明州听过两次《目莲救母》,与这位姑姑所唱曲调相近,内容相似。几次听的地方也不一样,虽不敢断定全明州一致,至少能说,挺多书词先生唱的都是这个内容。凶手身为明州人氏,必知道同样情节。”
程柏眯眼:“先生此前一直说这件案子无关信俗祭祀。可遇害的五名女子正对上目莲救母的故事。洪氏被凶手置于鲜果铺门外,戴氏的尸身在银器铺前,簟姑娘在荆器铺,计氏在石器铺,朝楚出现于米店门前,手中更被放了乌饭叶。凶手按照目莲救母故事杀人弃尸,去道观点灯诅咒朝楚,且他选《目莲救母》故事,莫非是位孝子?竟儒释道三教合一,内心很丰富。”
白如依道:“在下冒昧,请问大帅是否有过这种情况,本未刻意按某个套路去做某件事,但进行中,忽然发现,有些细节恰好能对上,于是便顺着恰巧出现的规则继续下去了。”
程柏盯着他:“你的意思是,凶手在杀人时,临时迸发灵感,附会目莲救母故事?”
白如依道:“在下再斗胆,请大帅暂抛开目莲救母故事,只看案件本身,这五位遇害的女子,有些是被凶手预先盯上,但也明显有凶手临时起意之人。”
柳知道:“先生是说,簟姑娘?”
白如依拱手:“府君睿智。在下猜,凶手预先盯上的人是计夫人,凶手本是跟踪计夫人,谋划掳走她的路线,意外遇见了簟姑娘。可,我仍想不明白,即便凶手听到了寇元青的那些话,为什么会想杀簟姑娘。他喜欢目莲救母的故事,不应杀孕妇。”
柳知道:“簟姑娘是不是喝了一杯山楂糖水?有孕的女子不能吃山楂,或可至落胎。”
白如依一怔,起身向柳知一揖:“多谢府君。在下此刻豁然开朗,更可找出又一项证据。”
他再转向程柏。
“在下有些请求,望大帅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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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柏命小兵取笔记下白如依的一串请求。史都尉请缨道:“大帅,卑职这就去查。”
白如依又拱手:“查问的事,大帅可否派他人做?在下想请都座与我去一个地方。”
程柏准允,吩咐左右回督帅府衙通知严参军,又意味深长看看白如依:“先生要与史诚去何处?”
白如依道:“在下想请都座同去当年雪真身亡的墓地看看。”
程柏道:“哦,那我也去转转。”
白如依满脸恳切:“以大帅之尊,怎能亲往此地。”
程柏挑眉:“怎不能?出门一趟,焉可半途转返。我查案倒查出些兴致,再则,岂有将军不到阵前乎?”
柳知微笑:“我亦想同往,望大帅准允。”
几人随即起身,传过车驾,登车赶往陆家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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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地在明州城西一处高地,依傍更高的山丘,不远处有河流,白如依向程柏和柳知道,他听说雪真的故事后,趁着在州衙参与案件之便,查过方志档册中与这片墓地有关的卷宗。
这一带原多是城中平民墓葬,后来有几户发达了,便有风水先生说,此地一向被错看了,实一宝地,若懂善法,用之得当,甚能荣贵子孙云云。像陆家这般的大户人家也把合族的阴宅都定在这里。甚至有段时间,某些富户收购这里的墓地,颇多不肖子孙贪图仨瓜俩枣,把祖宗父母迁走,卖地给富人。
十几年前雪真在此出事,阔老爷们心生忌讳,地价冷却。有人请风水先生鼓吹,乃因此地风水极贵极正,阴邪不能胜,天罚而亡。阴女祭田能助地等等,效果不大。
陆老爷过世后,陆家在城北另买了地安葬,陆家主支的墓也都迁去城北。
雪真出事的地方请高僧道长轮流做过数次法事,立了一座小小的土地祠。
众人的车驾在土地祠前停下。祠堂不大,十分洁净,显然有人定期洒扫,土地公公慈眉善目端坐台上,面前供案上颇多果品,香炉中满满香灰,案前蒲团簇新,皆是前来上坟的百姓供奉。
临近土地祠的陆家主支墓址而今皆成空地,覆盖长草,但稍远一些的地界仍有陆氏旁支之墓。
众人再寻找苏家墓地。向西走了一段,即见一处墓园,规整肃穆,上首正中一座大墓,青砖环绕,十分气派,墓前大石碑上硕大的苏字,正是苏氏先祖之墓。白如依端详左右,向程柏柳知示意墓园右侧一角的几座坟头,墓碑处皆有新祭拜及做法事的痕迹。众人到近前一看,原来是苏家某位老爷与三位夫人的坟墓,从墓形及碑文推断,应是这位苏老爷克妻,先后娶过三位夫人。苏老爷身故后,子女让老爷子独葬,三位夫人之墓在苏老爷墓侧按照进门的顺序依次排列。
白如依向着三位夫人之墓恭敬拜了拜,道:“看来苏家而今的家主是第二位夫人所出。”
史都尉不解:“但原配夫人与第三位的坟新包过,碑也是新的,先生何以……”话说到这里,忽然啊了一声,转过弯来。
“是了,这两座墓新修过,大小与墓碑样式才和二夫人的差不多,可见二夫人之墓原本比这两位的稍气派。”
而且,三位夫人之墓按照顺序排列,二夫人墓居于中央,原配夫人与第三位夫人的墓若再略简素,看来更仿佛陪衬一般。
白如依道:“朝楚姑娘必是以此为借口,曰苏家女儿婚姻不顺是因为对这两位夫人不够恭敬,让他们重新修墓立碑,也算积一份阴德。”
程柏从远方某处收回视线:“但她寻借口来此,目的何在?”
苏家墓园和陆家墓地之间颇有距离,更有坡道树木阻隔,站在三位夫人的墓前,很难看到陆家墓地与雪真出事之处。
白如依望向程柏方才所看的方位:“大帅已发现真相,这是在考在下。”
程柏道:“只是眼神好些,看见那碑上姓氏,有些意外。”
史都尉看看程柏和白如依,再看看一脸从容的柳知,揉眼向那方猛看了看:“这……这是……”
白如依已率先向那处坟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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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苏家墓园,矮墙外西北处地势略低,乃是寻常人家坟墓。不像苏家陆家墓园般规整布置。稍讲究些的,是一家坟墓聚在一处,与旁姓之墓离得稍远,以子孙祭拜踩出的小径略做区分。更多的则是各家坟茔间无甚分明界限,或数姓的坟墓混在一处。群坟最边侧偏僻处有一座坟,土色与墓碑都甚新,一侧空地用碎砖圈出一个环形,中间覆着一层微高出地面些许的土。
柳知动容:“是,早夭孩童之墓?”
白如依点头:“夭亡之子不能起坟立碑,原本也不能葬在寻常墓地。可能是其父过世后被迁葬于此。”
柳知轻叹:“葬于父亲身侧,应是男童。未及成人便身故,令人惋惜。”
白如依凝视墓前的纸钱残灰。
“明州城数件凶案皆源于此,更令人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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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州衙,夜已深。
程柏提前让人通知州衙,今夜要通宵理案,州衙官吏差役都候在衙门。
众官请程柏和柳知前往三堂,白如依却道:“学生有一逾越之请,想求大帅与府君恩准。”
程柏道:“先生直管说来,可是与案件有关?”
白如依斟酌了一瞬,方才道:“朝楚的两个女侍,仿佛一双千年的铁蚌,总不肯吐露实情。偏偏关键线索必须从她们处问出。她们乃人证,非嫌犯,也不能严审。学生想,自古嫦娥爱美男。若请大帅与府君屈尊亲审,说不定她二人就招了。”
这话着实荒唐,旁侧的州衙官吏不知该做何反应。
程柏轻笑:“多谢先生抬举,先生自己一个偌大的美男,还不够迷人?”
白如依一叹:“学生一介寒生,酸气扑鼻,身轻则形气弱,万不能及大帅府君贵容一二。丈夫之美,内质最重。”
这话说到了州衙诸官心坎里,众人忍不住捋着或长或短的须子,叠起眼角或深或浅的褶子暗暗赞同——此人行事荒唐,言语倒在理。男子之美,美乎于内,美乎于气,美乎于神采,美乎于修养,岂在皮相眉目浅薄处也?
美男们遂纷纷附和,奉承赞叹大帅与柳府君的姿容。
柳知苦笑:“愧煞,这般被抬举,唯请先生阐发高见。”
白如依道:“上次两女同被问话,她们不肯招。这次备两间静室,分开审。大帅与府君各审一女。”
柳知应允,程柏也示意准允。
柳知又道:“请都座与先生辅之。”
白如依正色:“必须的,学生在旁,才好衬托。”
史都尉道:“卑职也是衬托。卑职粗糙,就侍奉府君吧。”
白如依向程柏拱手:“如此,学生这个穷酸便忝于大帅之侧了。”
程柏挑眉:“需我沐浴更衣否?”
白如依道:“大帅丰姿如神,无需修饰。学生这就去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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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衙官吏们又纷纷附和,飞快布置好两间静室。芦葭荻穗二女一直被安置在州衙内,由衙门的婆子带来,程柏和白如依审芦葭,柳知和史都尉审荻穗。
桂淳在程柏与白如依那间屋外护卫。
芦葭进门施礼后,按白如依示意坐到下首小案旁,案上仍摆着一个沙盘,一根木棍。
面对程柏,她没露出什么异样神色。
白如依温声道:“我知道姑娘守信,不愿透露隐秘。但此案关系朝楚姑娘与数位女子的性命。若不拿下凶犯,他会继续杀人。请姑娘如实告知,今年八月下旬,是否有人到你们香堂,借口请朝楚姑娘看事,打听一件物品?”
芦葭神色微变了变,保持沉默。
白如依接着道:“那人问朝楚姑娘,这件东西是不是十几年前不幸在明州身亡的雪真之物。她或还想问雪真为什么会把这件东西送人。”
芦葭垂下视线。
白如依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卷。
几乎是同时,另一间屋中的柳知也拿出同样画卷。
画纸展开,露出一名老妇的面容。
“携物问询之人,是她么?”
“询问者,可是此人?”
芦葭和荻穗抬眼看向画,神色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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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凉寒,州衙灯火通明,后院静谧。
艾牢头拎着提篮,跨入后院一壁的门扇,行过一段甬道,进入牢院。值室中几人正在闲谈。
狱卒们起身见礼,艾牢头微诧异地向桌边另一人道:“你怎也在这冷屋内,无需去前边候着?”
此人笑道:“都是督帅府的精兵,暂时用不上我们。便来讨杯茶吃。”
一名狱卒道:“我们方才正说哩,怎不去看热闹,听说那写书的又编新花样了,撺掇大帅与柳府君夜审小娘子,施展美男计。乖乖,真是会捣鼓。”
另一狱卒道:“他一个啥也不是的人,若不会捣鼓,怎能巴上大帅,在帅府和州衙来回乱跳,哪都掺合?花花肠子一般人比不上的咧。”
吃茶人道:“这也是才能,大帅与府君中意就行。”看向艾牢头手中的提篮,“艾头儿怎的亲自值夜,还带了宵夜?”
艾牢头道:“哪是宵夜,大帅说稍后又要审那个万婆子,不知她醒着没,我想着拿碗醒神茶汤给她,省得她说不清话,大人们迁怒我等。左右无人,便自己拿过来了。你们谁同我一道过去,女犯我单人近不得。”
吃茶人站起身:“我一道去吧,也是我们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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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艾牢头一同离开值室,伸手接过艾牢头手中提篮:“一个如此的恶妇,将斩之人,也这般厚待。”
艾牢头一叹:“大神仙都下凡了,可不得里子面子都做足。”说罢立刻张望四周,确定左右无人听到。
吃茶人微笑,掀开茶碗盖,假装打量,一些粉末落入碗内。
忽地,他手腕一紧。
左右突然多出几双手,牢牢稳住提篮,从中捧出茶碗。一柄剑横在他颈间。
史都尉从阴影中走出,冷冷注视他:“你在茶碗中放了什么?”
他微睁大眼,做出惊诧神情:“都座莫非以为我下了毒?”喉中咯咯数声。
史都尉没再废话,一挥手,众小兵熟练地将他捆扎,架到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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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厅中,程柏、柳知端坐上首,白如依坐在左侧椅中。被捆之人在地上挣扎着一下抬头,满脸迷惘。
程柏凝视他,神情冷峻肃穆。
“恶贼袁恪,谋害数名女子,狠毒残忍,毫无良知,今日终于落网。速将尔之罪行尽数招来!”
更新啦~
预告一下,从今天起将开启几天连更,直通【蝶花美人案】大结局。
抱歉拖延好久,敬请大人们多多关照指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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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八十一章 「蝶花美人图·结局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