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梦槐沉吟片刻,视线落在了一侧笑容满面的师长琴身上。
师长琴点了点头,她虽不会向儒门同道请求帮助,可若是对方愿意帮忙,她同样不会拒绝。
镜知接过了案卷,以神识一目十行地浏览。
“失踪之事”自去年冬日便开始了,如今已经临近四月天了,仍旧是没有任何的结果。在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俗世间的事情,由官府的人代查。官府的人在努力后没有任何收获,不得已只能向司天局求援,若是修士以天眼观四方,兴许能够得到线索。仙凡有别,司天局似是不大应这些俗事,可当失踪人数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时,他们也坐不住了。一查后悚然发现,所有的痕迹都被抹消,显然不是凡俗人能有的手段。
这事情转移到了司天局,又上呈给了仙盟,可惜前者一无所获,后者则是压着案卷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复。
师长琴开口道:“没有规律可言,但凡落单的都会成为对方的目标。有亲友的会向官府、司天局报案,但是还有很多悄然消失的,没法统计。”
镜知抬头:“引蛇出洞呢?”
师长琴:“失踪的多是普通人,修士的气机会暴露。”修士、凡人在清州城混杂,可修道者大多不与凡人混迹,就算是走在了街头也会掩去自己的身形。
镜知道:“你怎么知道动手之人能辨气机呢?若是对方深知司天局的行事呢?”
师长琴神情微变:“你在怀疑司天局?”
镜知掩上了卷宗,摇头道:“不是。”她朝着嬴梦槐、师长琴二人一拱手,又道,“多谢。”
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堂。
师长琴抬眸望着镜知的背影,总觉得她像一个人。
可雾里看花,始终辨不真切。
“她要自己去寻找吗?”嬴梦槐轻声道,片刻后又苦笑了一声,“长琴师姐,我辈还是太在意出身了,未曾沉入下层,别说做不到,甚至连以身为饵都想不到。”
“您的意思是?”
嬴梦槐抿唇道:“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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饵食落入了清州城中,不过此刻的渔夫无暇顾及。
山洞中,丹蘅提着枯荣刀在那曲折幽深的甬道中穿行,骤然暴散的青芒将四面延伸的黑线横扫。洞中有阵法,依照九宫八卦之变,重重叠叠,像极了儒门修士的手笔。丹蘅对儒门太极之道只略通皮毛,难以推演解阵,只能以自身道术神通横冲直撞,在困阵中找寻一条出路。
刀尖绽放着青色的花,转瞬即逝,花开花败,天地俱是枯荣。
在那炫目的青光之下,仿佛天地间所有的生机都被夺去,又被无意苍生的主人释放了出来,化作了如绚烂焰火般的绝响。灵机被夺,阵势扭转,咔擦一声响,无数哔哔啵啵声在幽暗的山洞中蔓延。
大阵轰然崩塌!
丹蘅听到了一声愤怒的咆哮,她抬眸,长睫下的眼眸一片深黑。那蛰伏在了身躯中的如浓雾般的业障再度涌出,如藤蔓一般紧紧地纠缠着她,仿佛要将她拖入了不见底的深渊之中。隐藏在了瘴雾中的一座神龛缓缓地升起,一座泥塑的彩绘神像端坐在了神龛中,紫衣朱履碧玉冠,面貌与传世画像中的公孙启相差无几!
“哪来的乡野道人,毁我道场!”神像舌绽春雷,声音轰隆作响。
一语毕,便听得千军万马奔腾,四队持着枪戟的骑兵摇着“启”字旗帜朝着丹蘅奔来,宛如一条绝世的黑龙!它张口裂齿,周身闪电盘桓,吞吐着仿若日月的火光!
东南西北四面俱被堵住。
丹蘅孤零零地站在其中,仿佛沧海中渺小的一只蝼蚁,要被这四面八方奔来的铁骑踏得粉碎。
清光回旋,刀刃上炸开了一蓬弧光,宛如一轮饱满的圆月,而在这圆月之中,一条鳞爪俱全的青龙激窜而出,龙角如龙枪、龙鳞如坚甲。丹蘅纵身一跃,并没有被那浩荡的声势吓住,而是踏上了青龙迎上了那翻滚的罡气。枯荣刀在手,刀气狂飙,仿佛绷紧的绳索骤然松懈,天地间的灵气都在尽情地逆转!
丹蘅逼近了那一支曾经征战沙场的铁骑,青色的刀向前横推,在那咆哮与怒吼声中,斩出了让天地都静默的一刀。
骑兵宛如那开谢的昙花,在顷刻间枯荣败落。
丹蘅身上的瘴气更为浓郁,她低垂着眉眼,右手接住了落下了枯荣刀。
刀在长鸣,骑兵阵在呜咽声中分崩离析。
自蓬莱走到昆仑,又从昆仑踏向了世间,这是枯荣刀真正意义上的出鞘!
“尔敢!”神龛上的公孙启暴喝一声,响彻四方。
丹蘅刀光一旋,劈向了那乌黑的铁骑,看着黑龙被青光撞得支离破碎,她舔了舔唇,懒洋洋地笑道:“我有什么不敢的?”血光如雨散,天地杀机并现。涌动的业障缠上了丹蘅的身躯,使得她周身邪气回荡,好似那要被神祇镇压的修罗恶鬼。
公孙启一声高喝,怒丹蘅的狂妄,怒丹蘅的僭越,祂身上的金光浮动,那破碎的军阵再度复原,聚拢再生,仿佛无穷无尽。神龛飞旋,高达百丈,祂居高临下地望着丹蘅,狞笑道:“区区蝼蚁也敢弑神?”
“神?”丹蘅冷笑,“哪来的野鬼自封为神?”
千年之前尚有神界,通过白玉圭与大荒沟通;可千年之后的如今,早已经没有神祇应答。有人说两界相隔,要大荒自己走出晦暗,但也有人说神界凋零,恐怕无神祇存身。丹蘅信的便是后者!有神如何?没有神又如何?她望了眼手中的刀,青色的刀痕在半空中勾勒出一轮饱满的圆月,在那圆月之中,紫色的雷霆在凝聚,仿佛天地之力在此刻被压缩到了极致,与那圆月交融,化作了庞大的巨轮!
青光渐渐被紫芒掩盖,天地间的色彩也被紫芒所夺,在碎石堆中、在树梢、在草间……到处都流窜着细碎的紫光,这样的锋芒谁能匹敌?它如暴雨倾泻在了那重新奔涌出的军阵上,将四面的骑兵灼作了一堆焦炭。
千千万万鬼在此刻咆哮长鸣。
丹蘅转身,提刀转向了神龛。
城外风激电骇,天幕仿佛被捅出了一个窟窿。
城中的修士被那样的声势惊动,或是倚着栏杆,或是跃上了屋顶,向着城外的方向眺望。有好奇者索性一纵身,化作了飞燕向着那激斗的方向奔去。
镜知止步,衣袂飘然。
“枯荣刀?清微神雷?这都是蓬莱的道法。”心念如电转,下一刻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城外的废墟中,陶俑碎裂,散作了粉尘。神龛中高大的神像不得号令兵马,只能够自己举剑。祂的周身缠绕着红芒,映照着神龛的边边角角,将祂的面色衬托得无比狰狞。在一声愤怒的叱声中,一柄有千百丈的黑里透红的长剑从天穹的裂口生出,鼓荡着风云向下碾!
刀在嗡鸣。
天地在嗡鸣。
这一剑若是落下,方圆数百里恐怕都会化作焦土,生灵作枯骨。
丹蘅不闪不避,举着枯荣刀迎上了这一剑!她仰首抬眸注视着神龛中的野神,身后出现了一道难辨形容的青色虚影,它同样举起了宝刀一斩!那直灌天灵的长剑与缠满了雷霆的刀光相撞,轰然声响中,只余下了那令人心神战栗的破碎!
长剑破碎,宝刀破碎!
束着如绸墨发的道冠破碎!
无数的雷霆炸裂,与那破碎的剑芒、刀光搅和在一起,时空仿佛在这刹那扭曲。而丹蘅踏着破碎再度纵身。她右手一抓又是一柄枯荣刀,刀光相随,恶狠狠地斩在了神龛上!刺啦一声尖锐声响,在公孙启暴怒的声音中,青光大绽,骤然将那神龛劈成了两截。
彩绘的神像从半空中坠落!
“刀下留情!”在破碎的风中传来了一道高喝。
丹蘅没有止步,刀光如青花绽,雷霆周转摩擦间,生出了一蓬赤火,直指那坠落的神像!
泥瓦绘漆的头颅在天中飞旋,好似星流坠落,只是尚未到了地面,便被纵横千里的刀气碾为齑粉!神像的肩甲破碎、四肢破碎、身躯破碎!在那越来越快、越来越利、越来越疯的刀光中,一切存在都在化灰。
丹蘅翩然落下,她脚踩着断成两截的神龛,拂了拂垂落的发丝,朝着来人轻蔑一笑:“神?不过尔尔!”她身上的业障浓黑如墨,一身邪气张牙舞爪,仿佛是天地间最为桀骜不驯者,好似那犯上作乱的狂徒。
嬴梦槐来晚了一步。
所有人都来晚了一步。
除了那悄无声息出现在一侧的镜知。
只是她静默地望着那惊世一刀,并没有半分阻止的打算。
丹蘅望向了嬴梦槐:“这是什么东西?”她的视线像是洞明的火烛,仿佛能够看穿一切。
嬴梦槐一时无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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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