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〇六、封王之征(16)
夤夜无光,魇虫入梦。
杨辉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身边那个毛茸茸的小东西似乎被自己急促的喘声惊动了,魂不守舍地往他怀里钻。
“滚。”杨辉的声音比梦魇可怕,阿鹤哆嗦着一颤,下意识挪开了。
十天前,阿鹤因为擅自对烈衣动了大刑,被杨辉绑着丢进了死牢,没水没饭地足足晾了他五天,这小子居然就着石顶上滴落的血汤活了下来,直到后院阁楼传来“烈衣被救活”的消息,杨辉才肯见他。
再一次见,阿鹤瘦得没了人形,干枯的骨架上可怜兮兮地粘着一层白皮,匍匐在地上,抓着杨辉的脚踝,奄奄一息地求饶。
杨辉没觉得他可怜,只觉得他烦,但又不能真杀了他,毕竟这孩子是他手里唯一一张制衡烈衣的底牌;却又不想轻易放过他,这世上所有敢坏他事的人都不得好死。
听着阿鹤一边哭嚷着求饶,一边叫“哥哥”,抽噎着说出的话颠三倒四,杨辉忍无可忍地抽了他几巴掌,将他在冷缸里浸了几遍水,哆哆嗦嗦地捞出来,才听他像模像样地嚷了句人话——
“小哥哥,你还记得十四年前,琴水边的大船吗?”
这句话堪比吞山的海啸,瞬间在杨辉的脑海里掀起翻天巨浪。
阿鹤的声音就像刑天木上生出的邪蛊,卷着十四年前那段染血的记忆毁天灭地地吞噬了杨辉。
他讲起了琴水的河灯、大船、红璃灯……还有那年中秋,漂在天上的红月。
阿鹤说他只是想帮杨辉问出杀父仇人,一气之下才对烈衣用了刑。然而杨辉当时就像灵魂出窍一样,耳边轰隆隆如同炸雷。
他破天荒地没再折磨阿鹤,还赦免了他的死罪。
其实这段年少往事早就被杨辉擅自封印了。如今忽然被人挑起个线头,就如阻洪的堤坝一昔溃烂,原本耗干的心原再遇血洪。人若执意在万劫不复的人间做恶鬼,所有美好过的回忆都会变成伤己的快刀。初忆时不觉得疼,再往后就会化成无始无终的梦魇。
自那天起,只要一闭上眼,杨辉就开始没完没了地做噩梦,又被迫无数次回到了那年岭南万事太平的中秋。
为了将那破洪的堤口强行堵死,这些天杨辉疯子般地彻夜寻欢。那些少男少女为了活命,装模作样地与他耳鬓厮磨,辗转求索,发出一串串酥骨的春|叫,时断时续,时喜时悲。
阿鹤就躲在帘后听着、看着……唇破了,血在滴。
今夜,杨辉再回房时,没看见下人送来的“新宠”,只有阿鹤握着匕首,血淋淋地站在床边,笑着对他说,“哥哥,我把那些碰过你的人都杀了,以后你只能有我……我来伺候你。”
然后这一夜,阿鹤险些被杨辉揭去一层皮,从里到外都是伤。
“你说你在那艘船上藏了一宿?”杨辉闭着眼,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阿鹤打了个激灵,受宠若惊地笑起来,“我……我当时不知道上错了船,一模一样的,我以为你还会像中秋那夜提着灯找到我,可灯在我手里,我——”
“一艘什么样的船?”杨辉等不及听他废话,冷冰冰地打断问。
“那是一艘——”阿鹤说到这里,忽然顿住,笑嘻嘻地蹭过去,委屈巴巴地撒娇,“我要是告诉了你,你是不是又不要我了?”
杨辉一把攥住他的脖子,猛将他按回枕上,“小东西,你又威胁我。”
阿鹤却不怎么怕他,贴着他的心口,数着心跳,用关慰的语气说,“哥,你的心又疼了吧,我有药……呃——”
杨辉慢吞吞地磨着牙,指骨用劲,“我再问一遍,一艘什么船?”
阿鹤被他勒住喉骨,痉挛着挣扎起来,“兵器……兵器船……”
杨辉蓦地松手,眼角微微眯起。
这时,门外传来战战兢兢的敲门声。
“什么事?”
“禀督帅,我们抓了两名镇北军人,怀疑是运粮那夜混进城的。”
“那两人呢?问出什么没有?”
“抓住的当场就自尽了,什么都没问出来。”
杨辉声音一冷,“城防增兵,一寸一寸地搜!”
“是!”
自那夜随粮车入城,十名镇北潜伏军立刻两两一组分开隐避——一来是怕人多太过显眼,二来是担心万一哪个落入敌手,不至于绑在一起全军覆没。
结果今夜真就出事了。
两名潜伏军不慎在北城被抓,为了不拖累战友,两人当场自尽。林竟和一个小个弓箭手得到消息后都来不及悲伤,立刻从北城撤去了西城的乱石巷。
乱石巷曾是林竟儿时上蹿下跳的“野战场”,他爹经常拿个棍子追着他满巷子跑,奈何没一次抓住过他。
曾经的乱石巷人烟浩穰,如今却满目残垣——连接巷子的竹桥全都被战火砸断了,小路被碎石封死,房倒屋塌,到处都是僵骨和肉尸,泛着恶臭,犬吠鼠窜不息,唯独见不着活人。
“老大,您认路么?咱们已经在这地方转三圈了!”小个子额头冒汗,紧跟着林竟又转回了刚才那个野狗食人的烂草棚。
林竟脚步发虚,舌根发硬,反胃得想吐。
没错,他迷路了——在自己的家乡。
没想到返乡的后劲这么大,只是在布满尸骸的西城兜转了几圈,他就仿佛又回到了兄长战死的那个早春。然而还没等他将丢了的魂从满目疮痍的野坟场里捡回来,追击的巡兵就赶到了。
“老大,他们追过来了!”
林竟被小个子扯着手疯跑起来,两人越过横断巷道的碎木乱石,跨过积水的深洼,在找不到出口的“迷宫”里乱窜。身后的追兵听见动静,分成好几路包抄过来——
“快,抓住他们!!不论死活!”
小个子惶急地撒开林竟的手,“老大你快藏起来,我去引开他们!”
林竟反手攥住他,“已经死两个了,争着抢着让老子给他立碑么!别他妈逞能了!过来!”
两人迅速躲进一个破泥棚子,耳朵竖起,静听外头的动静。那些追兵的步子越来越近,小个子捂着嘴巴,大气不敢出,林竟的心脏快提到了嗓子眼,直觉他们马上闯进来的时候,忽然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和喊声,他们的步子停了,转朝另一面追了出去。
小个子冲林竟眨了眨眼,刚要出声,忽听棚外传来一个声音——
“引开了,出来!”
林竟立刻听出来人的声音,拉着小个子钻出泥棚。葛笑朝两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跟上,几人绕过几条巷子,终于安全地回到了那个藏人的菜窖。
“林竟,你小子在自己家都能迷路?”
“我……我他娘还纳闷呢,西城怎么炸成这样了!”林竟蹲在地上,狼狈地直喘倒气,方才一路吸进了一鼻子硝灰,这会儿辣得他直流眼泪。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进城了?谢冲呢?”
葛笑一直守在天井下头,关注着外头的动静,“他刚才帮你们引开了追兵,这会儿估计在外头遛狗呢。这个菜窖看来马上也不安全了,他们既然开始搜查乱石巷,很快就能翻出这里,等谢冲回来,咱们得尽快找新地方。那天夜里南城冒那么高的火,我俩就猜到老六可能会借运粮的机会送援兵进城,但是城里太乱了,知道你们进城了也不敢贸然出去找,直到今晚北城出事。”
“我们一共进来了十人,分散开了,怕被一窝端。现在……只剩八个了。”
林竟猛灌了一口水,喘匀这口气,才将进城那天发生的事一并讲了。
小个子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说,“那夜多亏老大认识阴山游匪的头头,被他们胡闹一通,饮血营怕粮草被烧,只能把运粮兵都先放进城,要不然我们不可能躲得过他们的搜检。”
“哟,没想到林总兵还有这际遇呢,连外族的贼头都一并通吃。”
“陈年之勇,不足挂齿,嘿!”林竟的脸皮跟屁股一样厚,往草堆上那么一坐,拍着胸脯佯装谦虚。就听“咝”的一声,从他身下窜出一条红色影子,这小祖宗估计是被林竟一屁股坐疼了,气得缠住他的脚踝死都不松——
“嗷!”林竟猛地看见一个红色蛇头,白眼仁一翻,说“死”就“死”。
葛大爷不慌不忙地将小蛇从林竟腿上拽下来,伸手去掐他的人中,“就这?陈年之勇?”
“我们老大连井绳都怕。”
这时,谢冲回来了,“怎么还倒下一个?”
“没事,能喘气。外头情况怎么样?”
谢冲脸色凝重,“杨辉下了狠手,在大举搜城。咱们今夜得换地方,先去仁辉堂。”
葛笑看了他一眼,“这样不是办法,咱们人太少了,开战前得多集结些义军。”
林竟缓过劲儿来,睁开眼,“今天就是因为这个出的事。”
谢冲皱眉,“怎么说?”
林竟坐起身,无奈一叹,“我父兄镇守伦州时还留有一些当年总兵府的残兵。这些天我暗里打听了一下,一些背骨硬的在献城时就殉城了,还有一些献城后遭贬,给北鹘人当了奴,我联络了几个,本想今夜去寻,结果不慎露了行迹。那两个兄弟是为掩护我撤离惨死的,我和小个子迫不得已才退到了西城。”
谢冲听出林竟的话音,一针见血地问,“不慎露了行迹?是被你要见的人卖了吧?”
林竟脸色一黯,“杨辉为了控制城内百姓和前南朝巡兵,给所有人用了行将,连几岁的小孩都不放过。他们不卖我,自己也是个死。”
“卖了也活不成!”葛笑一掌拍在腌菜缸上,愤怒地说,“一帮缩头乌龟,以为这样杨狗就能放过他们?他在地牢里挖的那个血池子,已经溺死好几百人了,想活命就得把城墙上那面饮血营战旗咬下来,把那个小畜生逮住,否则死路一条。”
林竟咬紧牙关,孤注一掷道,“不管怎样,我还得去找找看,当年追随我哥的人里,总还有心肝没烂完的……只要找到哪怕一个愿意反抗的,也算多一个人。”
葛笑重重地叹了一声,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这么憋屈过。
谢冲拍了拍林竟的肩,冷沉道,“我跟你去吧。”
葛笑点了一下头,“那我跟小个子去营救其他潜伏军,争取把人凑齐,咱们仁辉堂汇合。记着,别冒险。”
谢冲无奈一笑,“对了,那它怎么办?”
只见小红花缠在葛笑手腕上,还对着林竟吐信子。
葛笑摩挲着下巴,“小东西既然是二爷送来的,就让它回去陪二爷吧。既能送信,还能防身。咱们人进不去督帅府,蛇他们总拦不住!”
于是小红花领下这个光荣的任务,再次启程了。
这一回异常顺利,小红花绕过了巡兵,顺着督帅府院墙外的一棵柳树爬上去,借着柳条的风荡到了小楼二层的窗棂上,然后顺着没封死的窗缝溜进了一间漆黑的屋子……
二爷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他花了许久的功夫才回想起重伤前发生的事,意识到自己在哪。
伤口已经不怎么疼了,应该是用了麻沸散之类的止痛药,只不过浑身无力,动一动手指都要命。不一会儿,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发现这间屋子除了一张桌子和自己躺的这张床外,什么都没有。舌根泛着苦涩,桌上摆着喝空的药碗,想必杨辉不敢任他死,将他关进督帅府后,专门找了大夫照顾他的伤。
二爷侧眸瞧了一眼锁骨上厚厚包扎的伤处,幸亏阿鹤泄愤时没往他心口上捅,否则也不需要寻什么大夫,直接去阎王爷那记名就行了。
阿鹤……一想到这个小疯子,二爷难免心有余悸。
此人的心志、行径异于常人,简直是他百般谋算后无端冒出的变数、生出的劫。自己这一锥简直挨得莫名其妙,早知今日,当初就该多防着点,尝试换个手段来捅伦州这个“蛇窟”。
然而后悔无用,既来之,则安之。
二爷此刻虽气力不济,临危生智的本事依然无可匹敌。
他简单盘拨了一下自己的境况,抬手敲了两下床板。不一会儿,一位老大夫被一名侍卫带着进来请脉,老头诊完伤后什么都没说,被那侍卫押着就走——
“慢着。”
侍卫步子一顿,“什么事?”
二爷直接越过那侍卫,问那老头,“这位老先生,我这……算是救活了么?”
“这……”老头瞥了那侍卫一眼,见他没拦着,低声说,“您高热五日才退,到了第七天才迷迷糊糊吃了些白粥,近三天伤口有了愈合的迹象,没有溃脓,只要不挪动,慢慢养着,没事的。”
“唔……想不到我已经昏迷十天了。”二爷费劲地侧过身,方才慢悠悠地问那侍卫,“那位阿鹤少爷从死牢里放出来了?”
侍卫愣住了,“你一直昏迷着……怎么知道他被关进了死牢?”
二爷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随口一问,这不是确定了么。”
“你——”
“我要见你们督帅。”
那侍卫脾气上来了,“你一个阶下囚,要求还真不少,老实呆着!”
“不让见就不见吧。”二爷轻轻闭上眼,嗓音散着病气,“但别怪我没提醒你,距我受刑已经过去十天了,你们督帅可比我急。我现在乏得很,一闭上眼,下次醒来不定什么时候,若耽误了他的事,您这肥差兴许要换人了。”
那侍卫脸色微变,原地站了一会儿,朝门口两人吩咐了几句。
“还有,你们煮的白粥太难喝了,换些荤的过来。”
杨辉进来的时候,就见矮几上摆着一碗细面,外加几片冷牛肉。
他默默地走到床边,死气沉沉地盯着二爷,“你把我这里当什么了?帅府?我没任他们动你,你知道原因,别太过分了。”
二爷并未睁眼,“我早就说过,我是来跟你谈买卖的。做生意的人最忌亏本,可督帅显然没有这个诚意,用这种法子折磨我,我一疼,还真就忘干净了。”
杨辉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将怒火压住了。这大刑是阿鹤擅自动的,自己全然不知情,但烈衣此刻将锅扣自己脑袋上,自己竟百口莫辩。于是只能暂缓语气,朝门外吩咐,“来人,添灯。”
能倒逼杨辉在幽夜添火的人亘古未有,这只火烛算是给足了二爷面子。
守卫立刻端了一盏蜡烛进来,烛火一亮,整个屋子散发着刺骨的暖光。
“谈条件吧。”杨辉冷冷地说。
二爷忍着剧痛撑起上半身,半倚在硬枕上,“放了翁苏桐。”
“休想。”
“那就放了连凤,她身边那个丫头。”二爷半句都不跟他废话,分别拿两个条件试探杨辉的底线。
杨辉思量片刻,轻飘飘地笑了笑,“那就看你的交换筹码够不够分量了。”
二爷摁着锁骨上磨人的伤处,断断续续地说,“十四年前岭南花阳,令尊乘坐的那艘抚恤船停泊在琴水岸,离港那天还有一艘一模一样的高船晚了半日出港,同样驶往靖天。半月后,那两艘船一前一后入京师九山七桥的‘官渡’,录的都是你父亲的名字。督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辉的脸逐渐变色,“你是说,有人假借我父亲回京的名义,利用他手中的行船文牒,走官渡偷运脏货。”
二爷露出一丝捉摸不透的淡笑,“想必督帅已经审过那个小东西了,清楚那艘复刻船上运的是什么。你看,老天爷就是这么讲道理,竟在十四年后,亲自将误打误撞登上过那艘假抚恤船的唯一当事人送到了你我面前。”
杨辉这才晃过神,“难怪我前几天对阿鹤用刑,他突然哭着喊着跟我翻旧账,原来是你教的。”他默默走到床边,低头审视着二爷的双眸,冷声说,“你可真有本事,就剩半口气了,还能收买人心。”
二爷直视杨辉,“那我总不能任你泄愤时失手杀了他,我还找谁寻解药呢?”
这一局中,烈衣的言辞再不像以往那般虚实难辨,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断在刀锋上,半分不再隐瞒自己的目的和野心,直截了当得让人错愕。
杨辉不禁狐疑,一个向来巧度人心的聪明人忽然坦荡起来,其中必有猫腻。
二爷忽然又问,“穆安和郭业槐已经收押了么?”
“嗯?”杨辉疑惑地看着他。
“我猜你已经审过几轮了,奈何云首的身份依旧成谜,令尊受冤的真相仍然一头雾水……不然,让我见见他们?”二爷好似故意摆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直言问。
杨辉的眼角微微一眯。他确实在穆安和郭业槐押解回城后审过他们。这两个老东西吓破了胆,还没怎么用刑就全招了。杨辉这才知道,穆安曾是九山七桥官渡的一名船令,构陷父亲通敌的那包东西就是他借职务之便放到船上的;而郭业槐一直是自己的一个疏漏,审他时才知,姓郭的是担心引火烧身才推自己的门生何文墉联名检举,自己则置身事外——事发的原因,竟是因为一颗沧海游龙珠。
杨辉当时就出离愤怒了,差点将两人扔进明霞池。可他最终忍住了——因为蟒腹还没掏空,只有想办法一层层剥开,才能看清饿蟒吞下过哪些吃人的兽。
然而即便再想探明真相,重伤清醒后的烈衣态度都未免太“殷勤”了些。就好像他故意牵着自己的鼻子往一个方向引,既显得万分迫切,又似在拖延时间。可他转了半天,话音还是在“外围”兜圈,就是不舍得带自己逼近真相。
难道……
这时,门外传来紧急军情,信使送了封密信进来,杨辉掸开一看,脸色微变。
“难怪你跟我东拉西扯,兜兜转转就是不切入正题。”杨辉朝二爷掸了掸手中的密信,“二爷不妨猜一猜,信上说的什么?”
二爷微微蹙眉,试探地说,“难道督帅手底下出了叛徒,假消息变成真消息,捅了原本商量好的‘粮窝’?”
“聪明。”杨辉阴恻恻地笑起来,“我也不打算瞒你,那位小殿下已经捞到了萧成骏的尸体,送去给了萧图。我暂且不追究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我清楚你的手段,也知道你在城中留了人。不过这都不重要,因为我不想再被你牵着鼻子走了。”
二爷神色一凛,“这么说,这笔买卖你是不打算做了?”
“做啊,换个法子做。”杨辉的眼中充满了狠毒的怨气,伸出手有意无意地挑开二爷的衣襟,瞧了一眼他锁骨上还在渗血的伤,“齐世芳、何文墉、穆府……三个名字,三股势力,却没有一个关键的大人物,齐世芳留下的名单里根本不止这些,对吧?”
二爷忍耐着垂下眸,眼神似被拆穿般闪了一下。
“否则,就凭一个远支边陲的芝麻官、一个任人左右的傀儡、还有一个废物船令,就敢联名检举户部首府?若没有上头那个通牒的人与他们沆瀣一气,他们几个纯粹是吃饱了活腻了!齐世芳再忠心,死都死了,没必要为害自己命的主子守贞洁牌坊——他留下的名单是全的,分明是你藏一半掖一半,在这跟我耗功夫,就是为了给靳王攻城拖延时间!”
杨辉的语速愈来愈快,声音也愈发狠厉,“要不是你今天这么急切地见我,又是要放翁苏桐,又是要见穆安,我还险些被你蒙过去了。二将军,这一局你太急了,露了破绽——你急着想走出困境,拿到解药救人;想救全城百姓,要伦州复城;想要他收尽九渡青山,封那北境之王!可我杨辉走到今天,能坐到这个位子,是披着一张人皮当了这么多年的恶鬼换来的,萧人海和呼尔杀会上你的血当,我不会。我苟延残喘,是为查明一个真相,为父母报仇。可你呢?你还敢用一块腥烂的死骨头吊我的耐心?当我是什么,帅府门前的狗啊。”
说到最后一句,杨辉齿关咬紧,一把捏住二爷的锁骨,狠狠一掐。
“唔……”二爷全身狠颤,颈间惨白的皮肤上瞬间密密麻麻印满一片血丝。
“你这个人,没诚意。”杨辉又攥住二爷的脖子,死死地扣住他的喉骨,“所以我打算换那位小殿下来谈,看看在他那,你的命到底有多值钱。对了,你方才说什么来着?你要见穆安?好啊,那就等殿下来了,一起见。”
“呃……”二爷被他勒得快断气了,手足发麻,喘声被扼住,愈发激烈短促。
杨辉没事人似的,反手亮出指刀,一刀划开了他伤口处扎好的纱棉,那个捅穿的血洞刚长出一层粉嫩的血膜,又因为伤者难以抑制的痛喘上下鼓动,似冬日泉眼上一碰就碎的软冰。
“我再告诉你一句真话。”杨辉凑近一些,用气声笑了笑,“我根本没打算拥萧家军一兵一卒。”
二爷脸色剧变。
“蓝鸢镖局、萧家军、饮血营、镇北军、鬼门、还有那一手遮天的南朝皇族……他们每一个人手上都沾过我杨家人的血,都该死。”
杨辉犹似被千刀万剐后扔在乱坟岗里等死的兽,眼底充血。
“我活得够久了……剥了这身皮我还嫌自己脏,我烂透了……这天下也烂透了!琴水的中秋是我杨辉上辈子做过的梦,美着吧,没什么了不起的。那个什么连凤,我答应你放了她,是死是活保证不了,算是报答你二人把穆安和郭业槐送来给我;”
“萧图要带兵反水,任他来好了,没有萧人海的萧家军就是一盘散沙,灭萧图都不需要动用饮血营;”
“伦州百姓就该用来祭城,他们趴在地上求我给他们解药的时候,背上可没长一根硬骨头;”
“还有随运粮队入城的那些潜伏军,今夜才刚刚冒个头,就被曾经的战友卖了,现在还在城里当野耗子乱窜呢;”
“至于那个阿鹤……我就是要当着你的面剥了他,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血溅出来,一滴都得不到。”
“烈衣,你救不了伦州,救不了自己,救不了靳王,更救不了天下。但我不想杀你,这世间我最不想杀的人就是你,你我都为报仇,凭什么你的就是朗朗乾坤,我的就是十恶不赦……不公平啊……”
……
杨辉每说一句,声音更沉更重,到了最后干脆撕心裂肺地笑起来,疯疯癫癫,眼角竟还流下一滴血泪。
“我已经被千刀万剐过无数次了,该轮到你们这些自诩良善的英雄了。”
他的眼神忽然怨毒起来,一刀挑开二爷伤口处好不容易长好的嫩皮,鲜血再次涌出来。
“呃啊……”二爷全身痉挛,撕裂的剧痛再次将他吞灭。
“听说过‘九焚塔’吗?”杨辉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阴沉沉地说,“借你这身血祭塔,是我给靳王殿下准备的大礼。”
终于要开打了~
呜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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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6章 第五零六章 封王之征(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