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六、故园
鹿山到底没敢放任李世温真将半个巡城营的兵都调到望月楼来,他虽然不怎么惧怕靳王发怒,但也实在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非要去老虎尾巴上拔毛,循着李世温那不解风情的调兵速度,纯粹是活腻了找死。
于是,跑到半路的巡城兵被鹿山勒令调回,又亲自赶了一辆马车停在楼下,最后生逼着李世温揣回手中跃跃欲试的宝剑,赶他回总督府睡觉去了。
最后李世温也没弄明白小鹿一番作为究竟是为何,临走时还惴惴不安,生怕没尽到巡兵的义务,隔天要被他家将军训斥问责。
然而他家将军此刻根本没那个功夫问谁的责,他靠在马车的软枕上,基本上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
月上中天。
回总督府的这条路不长也不短,赶车的人不敢催急鞭,稳稳地赶着马,生怕崎岖不平的石子撞了车轮,晃了车身。
那身明光甲就搁在手边,二爷始终盯着他,总觉银色战甲似燃起邪火,将他酸软如泥的后腰烘得炽热,酥酥麻麻的刺感霎时袭遍全身,引得他气息发颤,方才望月楼上萦绕的潮火死灰复燃,却又被冷如霜雪的顽强意志狠狠掐灭了。
也不知道薛敬这人到底吃了什么火|药,几乎没给他留喘气的余地,翻来覆去,非要将他拆开了吃尽才算心甘。又觉自己从身到心似都被那人的体温一寸寸熨烫过,就像在至死不渝的炼狱中明明白白地死过几轮。
街边的灯火亮了,从车窗外明明灭灭地映进来,二爷软踏踏地靠在车壁上,食指轻绕着腰间稀松潦草的软带,歪着头,看向一路过来明暗交叠的火斑,霍然有种被云州城的百家烟火渡回人间的错觉。
从云州到鸿鹄,再回云州,十年霜雪再归故园,他却好似走了上万年那么久。
马车晃晃悠悠转了个角,终于停了。
车帘一掀,薛敬规规矩矩地凑进来,请示地问,“到了,是我抱你,还是——”
二爷挡开他递过来的手臂,皱起眉,“不废不残的,怎么好劳烦尊驾。”
薛敬听他语气不善,似怒气未消,也不敢招惹他,便乖乖地让出个身,笑着说,“那就请二爷下辇时小心,我扶着你。”
这人果然未敢越线,只虚虚地扶着二爷下了马车,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二爷双脚刚一落地,忽然间意识到什么,忙抬起头,朝点灯的府门看去,瞬间一愣。
“怎么……”
薛敬先他一步走上台阶,回身笑着看他,“怎么了?不是说回家么。”
二爷左右看去,只见夜深人静的深巷里燃起数盏明火,暖暖的火苗将这条不宽不窄的深巷点亮了。
这条长路熟悉又陌生,他曾在这一路暖灯下,悠悠晃晃走了近十六年。
帅府的匾额应该是刚被擦过,门阶上摆了矮松,门廊清过碎石,连院墙外徒长的枯草更被悉心地修葺过,只是四周残破的砖墙还未来得及重塑。
二爷动不了身,他的双脚就像是坠了两个重重的秤砣,他微微张口,声音却是哑的,“不是总督府吗?怎么来这了。”
“都把云州抢回来了,哪还有住在外头的道理,总要回家的。”薛敬扯过他的手,一边引着他往府中走,一边说,“战后要清点伤亡,安置难民,还要督促李世温他们查阅粮仓,你这一天忙下来,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哪有心思管我做什么。”
此时,他们走进帅府前院,薛敬指着院内一排新修的松墙,和一路过来两侧的竹栅栏,欣然道,“我也闲不住,就找了个几个会打园圃的兄弟帮忙弄了弄。这条街上有几位老师傅早年间曾受过烈家的恩惠,一听说要重修帅府,他们立刻拔了自家的矮松种进来,我拦都拦不住。你瞧,我都浇过水了……”
薛敬一回头,却见二爷还远远地站在门廊边,整个人有些茫然。他顿觉不对劲,连忙走过去——油灯下,那人脸色皙白,像是封了一层模模糊糊的灰蜡,可他的唇缝却像是抿着血,湿哒哒的,应是被牙齿没轻没重地咬过。
这人从来如此,只要一伤心,便是一副若即若离的样子。薛敬不敢碰他,只能不远不近地站着,连话音都不敢放大。
“殿下……”二爷好不容易开口,结果嗓子却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喘声忽然急促,他手指痉挛一缩,猛地攥住衣襟,躬身一边,重重地咳起来。
“季卿!!”薛敬脚下一绊,以一个扭曲的姿势稳稳地接住了他。
心腔化作一面空落落的震鼓,每咳上一声,就像被撕去一层鼓皮般剧烈烧痛着。
薛敬原本以为他只是被情绪触动引发旧伤,却不想他越咳越烈,撑不住双腿一软,全身的骨头像被敲碎了般不断往地上坠,薛敬吓得连连惊呼,手臂也跟着丢了力气,几乎托不住他软绵绵的身体。
“季卿!”
好不容易聚攒气力,薛敬猛将他抱起,大步穿过回廊,来到东厢的房外,一脚撞开木门,快步走进,将二爷放在了软塌上。
十年前烈火中积聚的滚滚浓烟好像一夕间撞破了那个岁月的囚盒,全都钻入了一个人的肺里,二爷咳得急了,蜷缩在床边,全身都在痉挛。
一片血色烟尘,呛得他生不如死。
他似乎能从漫天卷来的血云中剥离出一双双至亲者的眼睛。
那些人撕扯尖叫,痛不欲生,几乎要用刀尖将他的耳膜洞穿。
耳鸣声愈发剧烈,眼皮似有火在烧。除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二爷几乎什么都听不见,惨像如黑浪般吞天灭地,密不透风地包裹住他。
混沌的黑林中,忽然有一个温暖的声音刺穿了数万鬼嘶,钻进耳蜗,二爷喘声剧烈,控制不住的呻|吟从咬死的唇间溢出,身体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被刀剐一般剧痛难忍。
终于,在一阵尖锐的啸叫声中,他的身体撕裂般一颤,好像有无数厉鬼破体而出,他痛苦地哀叫了一声,身骨一松,脱力地栽回枕上。
……
那个温柔的身影为他捣碎了所有恶鬼,正伏在自己周身,用暖暖的嗓音小心翼翼地唤着自己。
他的双唇很软,似乎还残余着清熟的茶香。
依稀是云中一带的“旱叶”。因为苦,他打小不喜欢。可时隔多年再次尝到,原来这种苦涩能将一个漂浪许久的旅人从泥海渡回故园。
当他好不容易捡回丢失数年的光阴,撑过最难捱的那段日子,再次踏上故土,看见那串照亮长路的灯花,闻到重栽松竹的泥香,发现朽木新出的嫩芽……
方知昔年依旧。
他终于,回家了……
“季卿……”
不知过了多久,二爷咳声渐缓,刺鼻的硝石味散尽,一口温茶粘着柔软温存的舌尖,缓缓渡到了自己口中。
薛敬的脸色没比二爷好到哪去,此刻端着茶杯的手腕都在发抖,“我本来,是想给你惊喜的……”
二爷蹭着他的唇别过脸,扶稳他的手,脱力地笑了笑,“谁说不是呢。”
薛敬抬手轻顺他的后背,生怕再刺激着他,语速都放得极缓,“时间紧,我只将东厢归置了,堂厅还没来得及。刚刚历经一场大战,城内的商铺还未开张,许多物件凑不齐,得慢慢来。后进的门房已经毁了,不能住人,我叫人重建成祠堂,你看行么?从穹顶里挖出的甲胄,我已叫人严密看护,他日城外北山,重修陵园,再将烈家军的甲胄葬进去。哦对了,你父亲的战甲我也带进府了。城内百废待兴,待一切安旧,我陪你在自家的祠堂供第一炷香,好不好?”
二爷仔仔细细地听着,始终歪头看着他,“凡事要分轻重缓急。才刚刚驻城,兵备还未完善,一切都未稳妥,你急什么?”
薛敬低下头,眼底隐隐一黯,“重建帅府在我这里,原本就是最急的。”他话音一转,又堂而皇之地笑起来,“再说了,我可是第一次住进你的卧房,那我这就算过门了么?”
二爷一愣,无奈地摇起头,“这又是什么话。”
“不算吗?”薛敬反手扣住他的后脑,猝不及防将他压回枕上,又将下巴抵在他心口的位置,虚虚地磨着,“我以为我把你的石头房搬回了家,二爷要赏我些什么。”
二爷微微一愣,半撑起身往房中看去,这才发现,屋内一切陈设竟全然是按照九则峰石头房的样子归置的,连门口的矮松都经那人悉心修剪,摆成了和石头房门前那棵槐树几乎一模一样的形状。
“我猜,石头房里的格局也是按照这间屋子布置的,我照本宣科,也不知对不对,好在让我找到了你当年住的这间。”
“你是怎么知道这间是我的?府里有那么多间屋子。”
“因为石头房外有一棵槐树,帅府也有。”薛敬收起笑意,往窗外看去,“整个帅府只有这间屋子能透窗看见它,跟石头房的格局一样。只不过当年一场大火,府里这棵老槐已经死了。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栽新的。”
原来这人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记得,连石头房外那棵老槐的枝态他都刻在心里。
二爷心思动容,忍不住深深一叹,心中那层郁结了多年的闷气一朝纾解,此刻全身倒难得的松快起来。
“那是……”二爷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书房正中的沙盘上。
薛敬起身穿过卧房,来到沙盘前,“这是中军帐的沙盘,我让他们搬过来了,你的书房哪能缺了它。”
二爷拢了拢半开的寝衣,手指缠着腰间扯落的软带,半靠在软枕上,一看到沙盘,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沈。
薛敬将沙盘上的小旗重新摆正了位置,抬头却见二爷正盯着一处出神,遂走回床边,勾扯住他腰间没怎么系牢的软带,利落一扯,那人衣襟半开,被自己方才揉得皱巴巴的红色深衣便褪了一半。
“啧……”二爷倏地回神,忙按住他的手,不悦道,“没完没了了。”
“睡觉啊,想什么呢。”薛敬踢了鞋,扯过被子,将两人一并粽子似的裹紧,手脚并用地抱住二爷,朝他耳边打了个哈欠,“你都多久没好好睡觉了?来,睡觉。”
“等会儿。”二爷被他软藤似的扒着,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手,将他缠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扒拉开,干脆利落地起身下床,“你先睡吧,我还有些事。”
“……不是,大半夜的,你干什么去?”
薛敬愣在床上,躺不是,坐不是,盯着二爷走到沙盘边,将包袱里一叠草图拿出来,一张一张摆在桌上,然后打灯点烛,对照着沙盘,竟又开始画起来了。
靳王殿下抹了一把脸,顿时无语。
从前在九则峰上,这人就少眠。从来三哄四骗地将他按在床上,盯着他闭上眼,在他耳边数着数,直到自己困得栽头,那人一睁眼,双眸还在发亮。弄得小薛敬实在没脾气了,只能将安枕的药茶放进白粥里,拌着咸菜骗他喝。
可二爷这人不光脑子灵,舌头更灵,没混上两次就被他尝出来了,从此白粥不准加咸菜,成了石头房的规矩,好像生怕咸味盖着苦涩,他会尝不出安枕的药香。
后来薛敬才知道,他不是不想睡,只是害怕睡着。
夜夜笙歌到天明,那是太平年间的闲话,而石头房中多少个不眠的深夜,却是因为千疮百孔的噩梦不断渗透着那人的心骨,他不得已每时每刻保持清醒,生怕在无知无觉的深眠中,被层层叠叠的梦魇卷回十年前的那个隆冬。
或许熬习惯了,就不觉得困了……
想到此处,薛敬便觉揪心的疼,只能掀被起身,也跟着他来到书房。
二爷用手捧拢了拢催动的火烛,莫名地看着他,“怎么不睡了?”
薛敬点燃小炉,将盛粥的砂锅重新架上去,随口道,“干了一晚上体力活,才想起来,我还没吃饭呢。”
二爷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片刻后抬起头,脸色一沉,“再胡说,你就出去。”
薛敬走过去,俯身在他耳边,故意用发丝磨蹭他的耳廓,拿捏着令人心痒难耐的语气,低笑道,“方才我在你里面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二爷舌灿莲花,训我的词倒是一成不变。”
“……”二爷彻底没脾气了,只能冷冷地看着他,到底一口气没提上来。
薛敬却不怎么惜命,竟无视了那人眼底燃起的怒焰,故作无知地卖弄,“我那么卖力地伺候你,腰都累酸了,你不累吗?”继而得寸进尺地将手腕伸到他眼前,指给他手臂上一道道红痕,“你看你给我抠的,都见血了。原来二爷喜欢四面透风的城楼,九则峰的松林也是个不错的去处,要不……”
“你闭嘴……”二爷呼吸渐促,训他的声音丝丝发软。
见他心猿意马,连落笔的墨点晕了都没发现,薛敬随即挑了挑眉,一脸奸计得逞的坏笑,没事人似的退回椅子上,将热好的白粥盛出来,就着两叠小咸菜,竟还旁若无人地大口吃上了,边吃还边问,“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
“我没胃口。”
二爷没心思画图了,将笔一搁,索性把注意力放回了沙盘上。
薛敬兢兢业业地耍完流|氓,又填饱了肚子,言语逐渐正经起来,“你方才在城楼上说,萧人海临走时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毁了粮仓,当时你一直注视着瓮城深坑,难道……瓮城的坑底是一个粮仓?”
二爷沉定心神,起身走到沙盘前,盯着瓮城的方位,正色道,“没错。瓮城下确实有萧人海囤积的最大一个粮仓。萧人海撤兵云州,并非全因惜败而退,恐怕在他的计划中,原本就并存着‘主动撤兵’这一条。萧人海明白,一旦萧图的援军被陈寿平牵制,长此以往,云州一座孤岛势必守不住。守不住,不如不守——只要撤军之前烧尽城内所有粮草,他就能留给我们一座光秃秃的‘残壳’——跟那位叫秦潮的小将说的一模一样。”
“社稷社稷,‘稷’乃民生之本。断了粮食,老百姓就不可能过上安稳日子。”二爷长舒一口气,一手支在沙盘上,“于是为了严防饥荒,安抚遭难的百姓,以殿下治民的怀柔手段,必然下令以军粮充抵。那样一来,云州这座残城就成了我军最大的拖累,二十万王军一旦送空了粮草,短时间内又没有辎重补给,便丢失了回援中锋战圈的最佳时机。萧人海便能轻轻松松甩掉我军的追剿,与萧图的主力大军汇合,然后全力以赴对抗陈寿平的镇北军。”
薛敬忍不住感叹,“萧人海到底懂得审时度势,拿得起放得下。可他一朝放弃北鹘死守了十年的云州城,撤军时竟看似全无留恋,难道真能做到那么洒脱?”
“他哪里是洒脱,他是想要,却要不起了。”二爷隐隐一叹,眼神从“三州”的头顶依次掠过,“北鹘驻军云州多年,用饮血营滋养出的鬼门毒蛊快要将他们的国库掏空了。这条‘金丝带’从南及北,十年来断送的可不仅仅只有北鹘皇族,还有你的那位大皇兄,淳王殿下——他们两方费尽心力和财力豢养出了一个自认为可以助他们问鼎天下的‘鬼门军团’,却不想竟是为早就死去的宣南王‘亡军’做了嫁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宣南王”这个称呼再次浮现于薛敬的心里,他捏起手边的茶碗,轻轻摩挲着茶盖上的烧纹,一股隐隐不明的担忧猝然间冒头。
二爷又道,“于是,乌藤风和炎之惑两党并除,萧人海便知云州城日薄西山,他们这些人不过是一群贴在空鼓皮面上闷头乱撞的蚂蚁,鼓皮一旦破裂,所有守城军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于是萧家军耗不起了,在将流星安全送出云州之后,萧人海便销毁了总督府一切文献和器物,他深知,我军攻城的号鼓实则是为守城军敲响的丧钟,如若不撤,必死无疑。”
他话音一转,神色愈发凝重,“如今最麻烦的其实不是萧人海对阵陈寿平,而是死守伦州的杨辉。杨辉运兵手段阴毒,我担心以林竟一己之力,对付不了他。”
薛敬见他踟躇,忙起身上前,安慰道,“倒也不必过于忧心,林竟有些狠手段,杨辉不一定能从他手底下讨得好处。”
“可你四哥五哥还在城里……”不知为何,二爷的心脏莫名狂跳了几下,愈发心神不宁。
可窗外分明月色大好,并无难关。
战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人是个劳苦命,心眼上拴着的石头一块撞着一块,没片刻安生的时候。
薛敬忧心忡忡地看着二爷的背影,见他后背的脊骨隔着红缎深衣,隐隐约约地透出来,这一年来东奔西跑,伤痛层出不穷,他身上前些年可怜巴巴养出来的那点肉算是彻底瘦没了,忍不住叹了口气,“季卿,你太累了,要好好休养。”
二爷无意识地应了一声,转头看了看天色,刚过子时,“你睡,我出去一趟。”
薛敬一把将他拽回来,脑门子又开始冒火,“你又要去哪?你跟床有仇吗?!”
二爷脸色一沉,铁面无私道,“前线战情刻不容缓,我要李世温和祝龙这些日子分兵调将的名册。”
“……”薛敬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抱起,狠狠地按在沙盘上,“我说,你能不能消停会儿,他们打了那么多天仗,好不容易睡上一觉!再说那个李世温,短时间内,你想都别想他踏进帅府一步!”
二爷挣动的手臂一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又怎么招惹你了?”
“我!我跟你说不清楚,改明我就调他去支边,少顶着个榆木脑子在你面前瞎晃!”
结果说巧不巧,那位正被靳王殿下嫌弃的“榆木脑子”此刻一声“将军”叫的是震天响地,恨不得将府门外三里树上的鸟都震飞了。
二爷听出是李世温的声音,忙推搡着薛敬肩膀,“是世温。”
说着便要下地,结果薛敬憋足了一口气,二话不说一手揽住二爷的腰,将他凌空捞起,重新按回沙盘上。紧接着从腰后扯出一根腰带,攥着那人的双手绕至身后,逼他双手交叠,狠狠缠了几圈,最后竟用玉钩将二爷拴死在了沙盘沿边镂空的木栏上。
“你!”二爷大惊失色,一边挣一边厉声吼道,“薛敬,你好大胆子!松开我!”
薛敬鲜少听他完完整整地叫自己的名字,还颇感惬意,神色嚣张地朝他笑了笑,分开他的双腿,大力挤到他身前,不由分说一口咬上他的喉结,厮磨着说,“若不绑了你,整个驻军都没安稳觉睡!无奈,本王只能多多辛苦,好生消磨消磨二爷的力气。”
一边说着,他一边用力扯落二爷的寝衣,梏着他不断后撤的腰,猛地往前一撞。
“呃……”二爷大力挣扎,身体后仰,声音开始发颤,“不行,你放开,放开我!”
薛敬像是一头栽进了万死无悔的修罗道,眼神泛着不容反抗的冷光。
二爷不得动弹,呼吸猝然一滞,心脏恨不得从口中跳出来。他双手被缚,身体无力空悬,只能夹紧双腿,将全身的支点放在那人身上,右手狠狠一攥,竟虚握住一把黄沙。
那是沙盘上的九渡青山,是北境的万里疆域。
薛敬抬起头,眼神淬炼出热焰,喉咙如针扎一般,赤诚一片,“我知道,你呕心沥血多是为我。当年出关劫镖是,血战云州是,拜山鸿鹄多半也是……可如今云州已收,你都快忘了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季卿,我何德何能,要你如此这般待我……”
二爷别在身后的手心一松,一捧黄沙洒落,一枚籽玉鹤钩落入掌中,上头那八个小字还是自己亲手刻上去的。
“你回头看看。”薛敬的声音带着蛊惑般的侵略性,引着他往沙盘上看去,“舟航相望,山河同枕。是二爷自己刻的。”
只见沙盘上绵延的群山下是九渡蜿蜒的水带,光秃秃的沙丘被暖水滋养,在彼此心中缔生出烂漫的春花。
薛敬幽幽地探出一只手,覆在二爷那只空坠着的右手上,再次帮他在黄沙中狠狠一握,“这北境的九渡青山如今就在二爷身下,都在你掌中。我要你问鼎天下,也许你一隅偏安。”
黄沙变成虚灼的红炭,伤了心,还烫了手。
二爷轻轻一笑,虚声长叹,“殿下得陇望蜀,可太贪心了……”
万里山河远不及他手中一捧黄沙,这人间哪会有既问鼎天下,又偏安一隅的好事呢?
“有的。”薛敬坚定地笑了笑,将手伸进他暖暖的软衣下,指尖在他湿哒哒后背几近温柔地摩挲着,“二哥哥,你要信我。”
又来……
霎时,二爷手心一松,连尾椎骨都是麻的,忍不住嗔道,“又瞎喊。”
结果薛敬不依不饶,非要喊过瘾了才算心甘。
他的声音飘飘渺渺,像纱帘外腾起的春雾。
二爷意识迷离,耳朵里酥酥麻麻全是这人不知死活的轻唤,一声接着一声,简直要将他整个人喊化了。
李世温在门外叫了几声便不叫唤了,屋内传来惜叹。
……
东厢窗棂下——
“不许再退,你这身下若是再沾上一粒沙,我们就到月亮下头。”
“……”
“这是在你家,你的卧房,你忍耐什么?”
“你做什么折磨我,不依不饶地要我的命。”
“那我怎么舍得。二哥哥,我离不开你,你也不许走,生生世世,你都只能是我的。”
……
“不许咬别的,只能咬我。”
“啊……”
事后,二爷轻轻闭上眼,全身的骨头都像被砸碎了一样,眼皮子乱撞。
他沉入深梦的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要在帅府春栽的松树下再布一个棋盘,哪还有力气去管什么布将名单。
倏然,地狱的光散了,万家灯火照入人间。
二爷的心上像是破了一个口子,身体里残留的那些阴魂、杀戮、血色和刀锋……全都从这个血口钻出,而后在一片灰蒙蒙的白光中渐行渐远……
二爷,军中能不能不内卷?你天天996,显得别人都不干活
姐妹们,我尽力了,尾气也是车。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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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6章 第四六六章 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