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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山河 第333章 第三三三章 两心壶

作者:烟海楼 分类:穿越重生 更新时间:2020-09-30 17:50:22 来源:文学城

三三三、两心壶

这一夜,无人能眠。连扑火的飞蛾苟延残喘,都要扑腾几下,震落蛾翅上不慎沾染的尘灰。

西山尸地惊动了厉鬼,云城东河吞并了恶人。

幽幽鬼气森森,不断攒满恶贯满盈的戾气。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逼近野林子,静等着穹顶门开,接回从鬼门还阳的好运鬼。

丑时一到,石门一开,果然从里面运出了几个带着黑纱的人,他们被人捆押着,颤巍巍地走出暗无天日的“地府”,终于闻见点新鲜的尸气,却不想,身后押送的“鬼差”猛然将他们按压在尸地里,紧接着,还没给第一个人反应的时间,快刀就从他后颈劈下——

紧接着,又听“噗呲”几声,断了头的小鬼砸在坟头,鲜红的血浆从他们断裂的颈骨喷出来,溅到了开膛破肚的稻草人身上,混杂着稻草人肚子里的毒烟,被鬼火引燃,化作一团团青紫色的血气。

一个小个子蜷缩在地上,全身打抖,裤子尿湿了一片,呜呜咽咽的哭声比冤死的小鬼还要凄惨。

终于,那刽子手走到他身后,握刀的手慢慢举起,在一片死寂中手起刀落——

凤栖阁的地下酒窖,果然连着一条去云山楼的通路。

地底有些闷热,二爷一到下头,便出了一身的汗,他这两天浑身无力,腹间伤口不断作痛,没见好转的迹象,下个石阶这么点功夫都折磨得他脸色煞白。

桑无枝引着他来到最底下的一处石门前,猛一回头,却被他那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嗯?”二爷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怎么了?”

桑无枝没细想,她指着已经被撬开的石门对他说,“你看,咱们头顶上应该是云城东街,这两座楼之间的地下是相连的。”她摸着石门上的凿痕,蹙眉道,“我当时也很奇怪,其实这石门藏在人墙一样的酒桶后面,还被一块牛皮毡子挡着,要不是我执意要将每一桶酒都标上年份,让他们一桶一桶地搬开,这道石门是不会轻易被发现的。”

二爷仔细看了一眼石门,又朝四周的石壁检查了一番,对桑无枝说,“兴许这两座楼本身就是一家,只不过中途转卖了一座,分成了两家。后辗转到姐姐手中,也算作它们有重聚的缘分。”

他这话说得如早春雨后冒出头的嫩笋,清新甘洌,让人无端的舒服。桑无枝笑着说,“你这人可真会说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二爷愣了一下。

桑无枝又说,“行吧,我毕竟才刚刚认识你,有些事你不愿说,自然有你的道理。林惠安就关在石门后面的铁栅栏里,我这些日子好酒好肉地锁着呢。”她走近一步,凑在二爷眼前,风情万种地笑了一下,“你这家伙精明得很,我回头可得好好跟弟妹说说,叫她防着你一点,别上了你的当,回头为你卖命,还得帮你数钱!”

二爷被她逗得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那姐姐日后可要多管着他点,别回回惹我生了气,专学耍惨卖乖,最后倒还觉得自己委屈。”

桑无枝退后两步,玩味地瞧着他,“我倒对她有些兴趣。”

“破城之后,引你见他。”

两人词不达意,鸡同鸭讲了半天,实则说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桑无枝赶着去照顾楼上的生意,陪他待了一小会儿便急急忙忙地上去了。二爷在这地下甬道中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云山楼这边的地窖里,在一处破烂的矮柜后面,果然发现了另一道已经被堵死的石门。

这些甬道相互连通,或许已将云城东街的地下连成了一片。他心底忽然涌出一种几乎可以断定的想法,现下只需要找那人落实一下便可。

林惠安被关在凤栖阁酒窖中一个凿洞的石栏后,石栏是桑无枝找人新做的,分明是专为林惠安准备的。

二爷端着一壶酒和两个杯子走进石栏,将酒放在林惠安面前。

林惠安自从被鹿山从未央舟上挪到这里,桑无枝就一直没有怠慢他,除了禁了他的足,以及不让下人前来与他交流以外,一日三餐一餐不少。

林惠安在这里养了两个月,人倒还养胖了。

林惠安在丑市上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练就出一副金皮铁骨,软硬不吃,要是遇见旁的人用尽办法,估计也威胁不了他。然而,但凡再奸猾的耗子,一旦遇见了深夜捕食的猫儿,便都吓得连骨头都酥了。

于林惠安来说,眼前走近这人就是那只猜不透底牌的猫。

此刻他看见二爷走进来,林惠安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往日里惯用的那张唬人的笑脸变得煞白,颤颤巍巍地说,“二爷,我能说的都跟那鹿公子说了,鬼符我也译了,半点都不敢掺假。”

二爷陪着他席地而坐,好端端地为他斟了一杯酒,“林公公请用吧。这酒没你那船上的杏花酒好,但聊胜于无。”

这人斟酒,林惠安不敢不喝,即便里头下了砒|霜,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一饮而尽。

二爷见他是真怕,便有意往后挪了挪,好言好语道,“我知道林公公没有骗我,那鬼符上的东西虽然没什么大用,可你的话只说了一半。”

林惠安全身一抖,眼睛猛然瞪大,“我没、没只说一半。”

二爷将那封信拍在案上,指着信封上的“鬼符”说,“你只说了信的内容,可没说这是谁写的——此刻到底还有谁,能在明知你已经栽进了我手里,还派人亲自往未央舟上送信?”

林惠安却极力喊道,“不、不是!!我没、没有,我……”

“你是没有。”二爷冷声打断他,手指轻轻捻动,“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一五一十地将这封信译给我就行了,不用在意这信上到底是什么内容。”

林惠安却矢口否认,“二爷,我没有骗你,那鬼符的内容我一字不差地译了,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送那样一封没有意义的信给我,你看不懂,我更看不懂!这样吧,我百口莫辩,大不了一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二爷忽然无声地一笑,倒显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怎么?林公公在我这里养尊处优了几个月,倒还将胆子练大了,如此有恃无恐,是真敢耍着我们两方玩啊。”

林惠安气急败坏地砸了一下绑在手腕上的锁链,摆出一副顶天立地的姿态,讪笑一声,破罐子破摔地说,“行,就当是我耍着你们玩吧,随便你!”

林惠安不是死猪,但他此刻是真不怕滚油,也不忌沸水,仿佛一切危机风卷残云,他终于成功地从一只躲躲藏藏、胆小如鼠的小人物变成了不畏生死、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二爷摇头无奈一笑,极其有耐心地说,“林公公别急着大义凛然,听我把话说完。实话说,若我是您,忽然看见抓着自己的人拿了一张没有任何含义的‘鬼符’到我面前,逼迫我写下这张‘鬼符’的内容,我会怎么想?我会想……这‘鬼符’本来是要递到我手里的,可是因为我率先被人转移关押了,所以这张纸才落到了抓我的人手里。”

林惠安嚣张的神色慢慢收拢。

二爷盯紧他的神情,又道,“你们这些丑市上的船主和‘上头’都是单线联络,你们没有办法将‘鬼符’递出去,只能静静地等人来送。丑市上最大的一艘未央舟被靳王拦下,这么大的事云首不可能不知道,那为什么他们还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明知道你已经不在船上了,还偏要送来一封信。他们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试探,就好像……故意为了让你知道一样。”

“我……”

“你只要仔细想想,就能确定,云首是等不及,要对自己下手了。”二爷快速打断了他的话,压低了声音说,“但是林公公,这里头有一个破绽——为什么云首没有像我一样,用你儿子林小孟作为对你的威胁?”

“!”林惠安脸色一白,差点断气。

“林小孟此刻明明就在穹顶,云首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将林小孟提出来攥进手里,而是偏要将矛头对准你本人,放着他一个人在穹顶不管不问。这不合道理啊……”二爷浅浅地笑道,“我猜……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你始终留了个心眼,将自己的儿子藏得极深,恐怕当年从靖天城出来的时候,你就一直瞒着,连云首那边的人都不知道林小孟其实是你的亲生儿子。”

“……”林惠安那一对鼠目忽然瞪大,连眼尾的暗红胎记都抽搐起来。

“所以说……当你看到这封信时,索性将计就计,暂时将林小孟留在穹顶,因为此刻最危险的地方也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林小孟和你的这层身份只要不被戳破,我的人得不到他,云首也想不起他。他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在此非常时刻,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他的性命,我更无法直接将林小孟绑到你面前,用他作为威胁;而你本人呢,已经被记在了云首的‘生杀簿’上,你会想,与其出去被他们的刀客一刀杀了,还不如安安心心地留在我这里,非但不用担心送命,还有好酒好肉招待——一箭双雕啊,林公公。”

二爷的眼神一瞬间冰冷下来,“你可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非但用穹顶作为庇护,保自己的儿子暂时不死;还将自己安置于铁笼,被几层铁皮完完整整地包着,任凭外头多少把刀想对你出手,我也会派人守着你,保你一根头发丝不掉。我和云首为了夺你两相残杀,最后两败俱伤,这样,你就能既保了自己和儿子的命,又间接弄死我们两边的人。”

林惠安吓得瞳孔一缩,终于露出破绽,他开始不住地摇头,“我没、我不敢……我没敢这么想……”

二爷勾唇一笑,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林公公,你不会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送林小孟进穹顶吧?”

林惠安倒吸了一口冷气,嘴唇翕动片刻,未敢接他的话。

“因为靳王势必要穹顶里三千六百条人命,所以他们暂时死不了。你更清楚地知道,我故意将你儿子换进穹顶,一方面是为了制衡于你,让你听我的话;另一方面,若是有朝一日要是我定要你帮我想办法救出穹顶里的人,你也一定会答应我。”

林惠安颤了一下。

二爷低头看着案上那壶酒,拿起来轻轻晃了晃,幽幽道,“林公公,你当年曾是内侍太监,后宫里的事儿,你多少清楚一点。这种酒壶叫‘两心壶’,盖子转一下,就会有毒药掉进去,这酒就变成了一壶鸩酒。”

二爷盯紧林惠安惊吓过度的眼神,故意轻轻转动壶盖,然后晃了晃,随后又为他斟了一杯酒,“林公公请。”

林惠安猝尔急喘起来,他端起酒杯的手臂晃得厉害。

二爷扶住他的手臂,好意提醒,“慢一点,别洒出来。”

这句话着实刺激了林惠安,他手一软,酒杯“砰”地砸落地上,碎成了瓷片。

“林公公这是怎么了?”二爷好整以暇地笑道,“我只不过想请林公公再喝一杯酒而已。”

林惠安抬起头,见二爷端着酒壶为自己的酒杯斟满,随后象征性地用嘴唇碰了一下酒水,蹙眉道,“我现在不饮酒了,闻一闻这酒味,浑身就不舒服。”

林惠安憋出一身冷汗,索性把心一横,咬着牙问,“你到底、到底想怎么样……”

二爷凑近了些,莞尔道,“林公公,难道你以为,只有我知道你和林小孟的关系么?”

“什么意思?!”

二爷幽幽道,“咝……最近我遇到了一个人,名叫顾棠。”

林惠安蓦地瑟缩了一下,瞳孔睁大,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声,“顾、顾棠……”

二爷微微眯眼,“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他,但他好像和你很熟。他一定要我把你交给他,还扬言非要取你狗命。”见林惠安脸色一白,二爷连忙安慰道,“但你放心,像林公公这样的人物,我怎么可能轻易把你交给他呢?于是,我就跟他闹了点小矛盾,暂时掰了。”

“……”

“可我没想到,顾棠也是执着,非要盯着我的步子,想方设法地将你从我手里带走。”二爷猝然间笑了笑,“可你如今被我们锁在地底下,四面不透风的石墙好端端地庇护着你,除非他顾棠变成一只蜜虫,否则根本不可能从石缝里钻进来。我与他各留一线,相互制约,谁都不愿出手。直到今晚——”

“今晚……今晚怎么了……”林惠安无意识地挣动了一下,脸色煞白。

“今晚他又一次败北,没能从本来到手的血衣里拿到最后一样能证明云首身份的物证,我还帮了他一把,顺手写了封信给他——”

“什、什么信?”

二爷缓缓道,“‘鬼府冷桥,身无敝屣,唯以此衣御寒,于活人无益,望先生物归原主。’哦对了,我还好心好意地在信尾附了一句——‘林家小儿,任君处置,生杀自断,以解烦心。’”

“什么?!什么!!”

林惠安脸上那层烂皮终于随着这句话彻底撕了下来,透着满脸的血糊,气急败坏地嘶吼,“你!你好歹毒!!你这是要逼顾棠将林小孟的身份透露给云首……好让他们将林小孟从穹顶里送出来,从而杀人灭口!!”

二爷赞许地笑了笑,随后慢慢收起笑意,极其冷静地说,“林公公,你会跟我玩‘一箭双雕’,我难道不会跟你们玩‘一石二鸟’吗?”

“烈衣!!你卑鄙!”

“好说。”二爷靠在身后的墙上,慢慢附在腹间的伤处,轻声呢喃,“你们这帮人呐,总喜欢往人背后捅刀子,却不光明正大地现身。我被伤成这样,还得费神地跟你们周旋。”

他轻叹一声,忍着骤然袭来的痛意,隐忍道,“于是我也懒得麻烦,索性就刺激刺激顾棠,让他尽快将林小孟是你儿子这条线放给他们吧,你们爷俩死了就死了,我这里倒省得麻烦。世间饿殍载道,林公公尽快给我腾个地方,免得继续糟蹋这楼里的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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