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三、溶洞
伴随“轰隆”几声巨响,地面一阵剧烈的震荡,跟着火光冲天,脚底的草皮石块随剧烈的炸力悉数翻起,倒在一旁的一根巨木被埋在根部的火药炸断后,无数木块带着冲力飞向那些刀客。
“不好,有埋伏!!!”
火|药埋在断裂的巨木之下,炸力十足,顷刻间将这个山坳变成了一个熔炉,所有的草木都变成了引燃烈火的助燃物。
紧接着,只听那黑衣杀手一声号令,所有本来正准备冲锋的杀手阵营被突如其来的炸声打破,滚滚黑烟弥漫的火光中,都有些急迫和混乱。
而那燃烧的烟雾里像是故意掺杂了起烟的火油,顷刻间,这处山洼处被黑烟笼罩,火油越烧越旺,碰着一旁的灌木又瞬间被点燃,紧接着变成了一连串的爆|炸。
“给我杀!!绝对不能让烈衣活着离开这里!!”那黑衣人一声令下,所有的杀手伺机而动。
然而,他们此刻根本不辨方向,没头苍蝇地到处乱砍,他们手中握着的刀倒是利落,没几下就将身侧那些着火的枝丫砍了个稀碎,然而头顶正冒火的树冠终究不堪重负,倒头便砸了下来,将这片火海弄得更加混乱。
而此刻,正在与火油奋战的黑衣刀客根本没有注意到,树丛里隐藏的一个黑衣人趁周围人不备时,快速钻入马车底下,将二爷一把扯了出来。随后在一大片燃起的黑烟烈火中,那黑衣人利落地背着重伤的他,顺着早已测算好的路线钻进了密林,最后骑上一匹枣红大马,一骑绝尘而去,将那滚滚的狼烟甩在了身后。
二爷整个人已经陷入昏迷,他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抓住车辕,将自己嵌在那辆马车下面。随后,他就感觉到自己被一个人猛地从车底下扯出,就在他以为自己将要一命呜呼的档口,那人却并没有要他的命,而是背着他急奔出了火场,随后跳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大马,救他出了山林。
随后,他便彻底昏死了过去,也不知道那人带着自己究竟跑了多久,跑了多远。他直觉自己在恍恍惚惚中被人扛下了马背,然后塞进了一个潮湿的溶洞中。
他周身被热浪啃噬,腹部的伤口被再次扯开、撕裂、然后又像是被人用缝衣针穿针引线一般地、毫不留情地缝上,随后又给他用上了那让人生不如死的伤药。最后,他全身像是散进了滚热的油水中,被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半宿,这才又将他粽子似的包好,好端端地放在一团冰冷的草垫上。
就这样冰火两重天地折腾了一路,鬓角流下的汗究竟是烫的还是冷的,他自己都不清楚。直到次日日上三竿,他才慢慢醒转,他往四周看了一眼,始终没有力气坐起身。
那不远处背对他坐着的人正在生火烤肉,香气扑来,他闻见这烟火气儿,才算稍稍恢复了些气力。此刻,腹部的伤口终于用上了对症的药,其中还有不少止痛的麻沸散,酥酥麻麻的感觉倒是比原先的剧痛来的舒服一点。
他转过头,气力散尽地张了张嘴,却仍然说成完整的句子,“敢问……”
那人这才转过身,“你醒了。”
那人一身黑衣,和那些刀客几乎一模一样的打扮,他的口鼻依然掩在黑纱里,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那黑衣人走近他,将一碗药放在他手边,“喝药吧,你的伤有溃脓的风险,受伤失血太久又没有及时医治,估计还得熬一阵子。”
二爷虚弱地撑起身,毫不犹豫地将那碗药一口气喝完,“多谢好汉相救,若不是你,我早就被他们杀了。”
“可你还没脱离危险。”那黑衣人低沉地说,“一旦被鬼门铃刀盯上,见不到首级,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二爷眯着眼看着他,“鬼门铃刀?”
“是,鬼门铃刀。”那黑衣人说话极其利落,并不多加解释。
二爷往他的双眼看去,那人却遮掩一般地将头转到一侧,低声说,“我救你出于目的,但是此刻你不信任我,所以你先好好养伤。我先看一看,怎么带你这个重伤的病患逃出去。”
二爷仔细看了他一会儿,便顺势靠在身后的石壁上,他又往这处溶洞看了一眼,立刻便知晓自身所处的处境,“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
二爷忽然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那黑衣人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刻意提醒道,“二爷,我跟你是同路人,你不用怀疑我救你的目的。”
“我当然没有怀疑。好汉既然救了我的命,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二爷扯着嘴唇,虚虚地笑了一下,“说来烈某也真是命大,每每危机之时都有贵人相救。”
那黑衣人却道,“你早就知道我一路跟着,势必出手相救,何必说的好像是‘不幸中之万幸’一样。”
二爷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故意不知所措地说,“原来这一路来到这里,一直在暗处盯着我的人是你啊。”
那黑衣人并没有理会他故弄玄虚、略带引导性的话术,极其聪明地改了一种说法,“我从来没见过你这种人。”
“哦?我是哪种人?”
“为了让‘他们’暴露身份,你不惜以自己的血为代价,在这柄刀锋上铤而走险。”那黑衣人不可置信地叹了一声,道,“你真狠,对自己狠,对旁人更狠。你这人太可怕了……”
二爷轻轻抿唇,看似勾唇淡笑,眼角却闪过一丝冷光,“好汉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么说……你也在想办法让‘他们’暴露身份?”
那黑衣人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怎么接他这话。
二爷却坦言道,“不过好汉有一句话说对了,我出云州这一路,故意混进杨辉回伦州城的马队,除了为了保流星不落在杨辉的手中以外,也确实用尽了一切手段,势必要让那些一直隐在“暗处”的刀忍不住暴露自己。他们太麻烦了,我之前想尽一切办法,故意留下过破绽,他们都按兵不动,就是不肯主动出击。他们躲在灯下,那一片地儿就是黑的,既然是黑的,那怎么看得清楚?”
“所以你单枪匹马深入敌营,不光把杨辉耍得团团转,将蓝清河换出,还将北鹘的小太子成功救回了云州城;顺便放了一把火在沉叶林里抓了两个镇北军中暗藏的叛徒,让穆府一脉彻底暴露出来;然后,搭着业雅的车在回云州城的途中,探明了他的身份;最后,你在一片炸声中金蝉脱壳,让业雅以为你必死无疑,带着一个‘假信’回云州城禀明萧人海,让他们疏于防范;又借着我这‘东风’成功逃离了铃刀的伏杀。”
那黑衣人不禁点头赞叹,“真是佩服。我怕是也要跟人赞叹一声,二爷真乃智者也。”
“您过奖了。”二爷笑了一下,似乎并不吝啬这人的赞誉,他忍耐了片刻,神色慢慢转淡,“但是这一路我虽然算无遗漏,却还是防不胜防。我并不如好汉所说,要以自己的血为代价,将这些隐在暗处的‘刀锋’都揪出来。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这人学会了贪生怕死,还特别怕疼,所以一路过来兜兜转转,每次以为快死的时候,都想着……若是能有转机该有多好。事实证明,这一次我的运气不差。”
那黑衣人不由地轻笑一声,“二爷哪里是凭运气取胜。我在山坳中埋藏火药之事,你早就清楚,只不过隐而不发,你是因为知道有人暗中盯着你,笃定了我会在危机时刻施以援手,才在业雅那里故意激他,让他在笃定你必死无疑的情况下说出了实情;然后他才跟安安心心地带着小太子快马回云州城。否则你哪里肯放那个小娃娃独自回云州城呢?你是确定他不可能出事,才下了这最后一步棋——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你这一步‘死棋’走活了,那柄藏在暗处的‘刀’才会发疯,他们失去了一次要你命的机会,再要攒出一个这样“请君入瓮”的局实在是太难了,而且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事。等你把伤养好之后,你就变成了无坚不摧的顽石,他们只有用上更加疯狂的手段,才能将你诛杀。二爷,你这一步虽然是‘险棋’,但是赢得漂亮。从今天开始,‘那些人’狗急跳墙,一定会再次露出破绽。慢慢地,一旦这艘沉船的冰山一角浮出水面,紧接着巨浪翻滚之下,就会带出往年沉积在河底的淤泥,连同那根扎进地底深处的荆棘,都会被彻底地拔|出来。”
二爷换了一种敬佩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黑衣人,他的眉眼隐在暗处,根本不知道这人到底是谁,然而二爷根本无所谓此人是谁,他不禁叹道,“先生不光懂得布局,还懂得观棋不语,实在是君子,在下佩服。”
那黑衣人慢慢站起身,淡淡道,“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只要二爷确定,我与你是同路人,我就想办法,带您离开这里。那些铃刀刀客势必会大举搜山,我还得想办法……”
“这山后头曾经藏着一个寨子,叫‘乌墨帮’,这个溶洞曾经关过两个人。”二爷抬起头,冷声说,“一个是我的哥哥,另一个是烛山祝家的后人。我六岁那年,我哥哥带我故地重游,曾经给我详细绘制过这座山的地图。”
那黑衣人猛地一怔,“你是说……你知道怎么逃出去?”
二爷撑着若有若无的气力,拿起一片碎石,随手往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地图,“这里,是我们的溶洞,后山有一条引至乌墨帮寨子里的水渠,但是水渠搭建的时候出了岔子,第一次引水时没有贯通,所以他们又换了一个地方开了第二条渠;第一条渠和第二条渠相连的水路之间,挖了一口取水的深井,那口井直通一条地下河,河水往西,出口是桑乾河上游,找到那口井,咱们就能顺着山里的地下河出去。”
那黑衣人神色一紧,“井在哪里?”
“就在这溶洞后面。”
那黑衣人犹豫不决,“可是你伤重,不能潜水。”
二爷却极其洒脱地笑了笑,“总比落在搜山的铃刀刀客手中,被他们剁成肉糜强。”
黑衣人将面纱向上遮了遮,点了点头。随后,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忽然对二爷说,“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
“请讲。”
“据我所知,蓝清河已和蓝舟过了鱼台,准备翻过山,走水路一路出关。”
二爷神色一变,“你为什么会盯着蓝鸢镖局?”
“这你别管。”那黑衣人言简意赅地说,“我觉得……某些人的步子最好快一点,否则蓝清河一旦出关,隐藏在北方最大的一个秘密,可能就要彻底埋进泥里了。”
“你是说,蓝清河确实是解开整件事的关键。”
“是怕他出了什么麻烦,被人灭口。蓝家父子是蓝鸢镖局在北方这条线上活下来的最后两个人,如果蓝清河不幸遇害,他们要盯上的人,就只剩下蓝舟了。”那黑衣人意味不明地说,“所以才说,某些人最好步子快一点,别只在鱼台这个破地方死等。”
二爷略带怀疑地看着黑衣人,火光燃起,他忽然看见那黑衣人的眼神,一瞬间,一股陌生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他似乎更加笃定,他见过这个人。
但是……究竟在哪里见过呢……
那黑衣人却好似在一旁隔岸观火的看客一样,仿佛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二爷本来半信半疑,但是当他看见这人的双眼时,莫名的信任感涌出来,他立刻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先生帮我一个忙。”
雪鹰领了新的命令,重新向着鱼台这个小镇鞠躬尽瘁地飞了两日,这日一大早,雪鹰终于落在了鱼台一处驿站的楼顶上,在房顶的乌瓦上蹲了一阵后,二楼靠东侧的厢房便打开了一扇窗。
那开窗的人冲着外头打了个哈欠,刚要转身,忽然,一个白色的东西就从窗子里撞了进来——
紧接着,只听见“咣”的一声闷响和“啊”的一声惨叫——
雪鹰闷头撞在葛大爷的额头上,将他猛地往后撞的一个趔趄,葛笑躲闪不及,撞翻了桌子,桌子上的脸盆“嚯”地被掀翻在地,葛笑一屁股坐进了泼了一地的脏水里。
“你他妈!!”葛笑一边捂着额头,一边捂着屁股乱七八糟地站了起来,对着那只没长眼睛、此时还在屋子里扇着翅膀乱飞的雪鹰大骂,“你这只傻鸟!!你他娘的是瞎的吗!!”
雪鹰毫不客气地落在了葛笑挂在床边的披风上,用他干爽的披风蹭了蹭湿漉漉的爪子。
葛笑抹了一把屁股上的脏水,气得原地爆炸。
“老子一大早开个窗,被你撞了一脸的毛!”葛笑捂着额头龇牙咧嘴地嚎了几声,“还差点被你这只傻鸟撞破相了!”
雪鹰抬起爪子前后转了几圈,葛笑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下想将这只傻鸟一锅炖了的恶意,掸了掸身后的水,走过去一把抓住雪鹰的翅膀,将它鹰爪上那段青色的布拿了下来,前后看了一眼,立时懵了。
“喂,我说,你是真傻吧?”葛笑轻轻拍了一下雪鹰的头,咬着牙说,“你送信送错地方了,你这傻鸟!”
雪鹰被他掐着翅膀叫骂,差点气晕过去,急得一口咬在葛笑的壶口上,一人一鸟立时打得昏天黑地。
“等等!”葛笑忽然停止了动作,扑了扑满眼乱飞的鸟毛,脸色一变,“不对!老六送去给二爷的信,怎么会送到我这里!”
葛笑蓦地回看那只委屈巴巴的雪鹰,“你寻过二爷,是他派给我的信儿?!”
雪鹰在他枕头上跳来跳去,气得打起滚来。
葛笑捏着那段青色的发带,随手晃了一下,只见一块白色的布条掉落下来,葛笑连忙拿起来看了一眼,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布条言简意赅,只八个小字——蓝鸢已出鱼台,速往。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