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二、裂变
□□青压抑着邪火,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一揖,“末将见过二爷。”
二爷将流星护在身后,扫了一眼□□青身边的人,冷冷地问,“陈大将军的印信呢?”
□□青犹豫了片刻,道,“回禀二爷,大将军捎来的是口信。”
二爷微微眯起眼,沉默地望着□□青。
□□青被他盯得很不自在,眉间猝然皱起,“二爷,此回营救,是末将领军,车马已经准备好了,请你们上车。”
流星拽了拽二爷的衣袖,小声说,“二爷,刘大哥准备好了车马……”
二爷用一根手指轻轻放在流星的嘴巴上,流星连忙噤声,悄悄地躲在了他的身后。
二爷忍着右肩的剧痛,将红缨枪支在一边,然后对□□青说,“刘副将军,我们许久未见,我都不知道,您升迁了。”
□□青觉出他话中带刺,隐忍道,“全凭王爷提拔。”
二爷冷笑道,“王爷深陷囹圄,在云州城几经生死,哪里有机会在镇北军营提拔副将军,还不是您凭自己的本事,澜月火丘大捷,您凭此战高升,实在是可喜可贺。”
这番话着实将□□青的心尖刺痛了,他忍了片刻没说话,随后解释道,“澜月火丘一战,九死一生,我军折损惨重,并不是末将邀功。”
二爷无比认同地点了点头,“这我承认,副将军凭本事战军功,半点不假,澜月火丘大捷记在镇北军的功劳簿上,也是大功一件。我只是客观评断,并无半分谴责,副将军何必这么敏感,还硬要解释一句呢。”
□□青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又说,“二爷,车马已经备好,沉叶林应战不及,这边早晚也会被波及,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为好。”
二爷将流星再次护在身后,又道,“那我再问一句刘副将军,你们要将这孩子送去哪儿?”
“……”□□青抬起头,猛然间看着他。
二爷冷笑一声,“我直说了吧,若是你将我二人分送两处,就不烦劳您的车马了。”
□□青上前一步,忍道,“二爷,您别逼我。”
二爷坦然地看着他,“刘副将军,你当年也曾遭人暗算,被迫离京,被贬到幽州那个边关小城,还被一个户部的小官欺负,是王爷将你破格提拔上来,升为先遣军副指挥使,你统领兵马的数量从幽州城外的三百人,升至三千……到如今的三万——只一年多的时间,可以说是平步青云。可如今,你要想清楚,你这么做……对得起王爷吗?”
□□青压低了声音说,“二爷,末将身不由己,等见了王爷,再亲自向他请罪,但此刻沉叶林危机四伏,我埋伏此处,就是为了接你们回去,你——”
“是接我,还是抢我手里的娃娃?”二爷冷冷一笑,一针见血地反问。
“……”
二爷盯着□□青,沉声说,“副将军,我且再问你一个问题,方才沉叶林中黑烟之战,为何我见到的全是穆家死士。”
“!”□□青蓦地一怔,全身僵硬起来。
“副将军什么时候和穆争鸣混在一起了?你们不是水火不容吗?浅洼一战中,你拼死相救,想必也没从他那里讨到半分好处。穆小统领出身高贵,想必也没少为难副将军吧。”
□□青嘴唇翕动,眉间隐去的愤怒一闪而过。
二爷冷笑一声,狠道,“穆家死士怕不是为了将我二人接回镇北军吧。这一路去靖天千里之遥,你们是不是带足了干粮,准备越过陈寿平这一盘棋,直接将小少爷送至南朝禁廷的龙案上!”
□□青猛喘几声,下意识地阻止他,“您不能乱说!”
“我乱说?!”二爷拽住流星的肩膀,将他推至身后, “陈寿平看见我的红缨了么?他知道你此刻出兵营救吗?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号令,方才擅自出兵!致使流星被杨辉的人快马带走,要不是我赶过来,他早就被摔死在马下了!你说你是为了小太子而来,他是死是活,你顾是不顾?!”
“……”□□青冷不丁被他拆穿,一时间有些局促,“我……”
“刘副将军,我给你一条活路。”二爷用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哑声说,“你将我二人放了,然后从这条路尽快撤军回澜月火丘。”
□□青听了一阵,慢慢摇了摇头。
二爷深吸了一口气,冷风骤然席卷心底那片心原,“你将穆家死士全部调离澜月,此刻澜月火丘就是一座空城。你以为你是谁,还敢学孔明唱‘空城计’?就算你敢唱,杨辉也不敢做司马懿。”
“你!”□□青被他羞辱,一时间愤懑不已,但碍于此人身份,他不得已往后退了半步,躬身一揖,“二爷误会了,我等一定会将北国小皇子亲自送至镇北军营、陈大将军手下。”
二爷动了动唇,压低了声音说,“那就让陈寿平亲自来请!”
“你!”□□青忍无可忍,瞬间将手按在腰间的长刀上,立刻就要出鞘。
“怎么?你还敢跟我拔刀?”二爷眯了眯眼,极是镇静地深吸了一口气,“你好大胆子。”
□□青强忍愤怒,再次说,“二爷,您别逼我。请您将小太子交给我。”
二爷看着他,将半口浊气吐尽,“没想到啊……”
没想到靳王在幽州布下的两枚棋,一枚关乎性命,一枚关乎荣耀。胡立深选择了前者,□□青选择了后者。他终是没想到,□□青的心思也开始不着边际地向外渗透了,渔船上和靳王对他和胡立深两人的一番评判,还有靳王当时对此人犹豫不决的判定,都在此刻应验。
就真如密林水边,靳王说的那句话——他们二人人各有志,择选由心,外人本无权过问。但是一颗心随着岁月的推移,终究会有亲疏分别,□□青此战本无对错,即便他将流星直接送回靖天,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
私心是留给自己看的,在旁人眼中一文不值。
二爷低头看了一眼紧抓自己袖子的少年,心中一紧。他咬紧牙关,还是没将后半句话说出来。
他本想说——没想到靳王当年破格提拔上来的将领,随着万物推移,为私欲、为战功,也可以在心上分出另一条线,然后越走越远。
“谁?究竟是谁透给你的消息,让你知道沉叶林一战,搭救的是北国皇子。”二爷上前一步,冷冰冰地发问,“我让葛笑递给陈寿平的红缨,根本没提过小太子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从哪里知道的?”
□□青抬起头看着他,没有回答他的提问,而是硬声说,“二爷,您把小太子交给我,我带着我的人离开,绝对不会为难你。”
二爷挡住流星的身体,将红缨枪从土中拔|出来,跟着冷喝一声,“那你就来试试看!”
□□青强忍愤怒,看了一眼藏在二爷身后的流星,终于抽|出了腰间那柄长刀。刀锋向外,这一刀劈下去,能斩断所有挡在前路上的荆棘,却也能劈开身后所有的走完的路。
“你确定要跟我动手吗?”二爷冷冰冰地发问。
“您别怪我,这小娃娃,我是一定要带回去的。”
二爷点了一下头,一把将流星背在了肩上,从腰间扯出一根黑色的带子,随后丢给他,“将咱们两人绑在一起,一会儿无论怎么样,都抓紧我别松手。”
流星连忙点了点头,快速动作用那根黑色的带子将自己和他绑紧在腰间。二爷将长|枪换到左手,又用腕带将自己的手腕和枪绑紧。
□□青咬紧牙关,终于冲过来,将那一刀劈了下来,二爷闪身避开,左手舞枪确实不如右手灵便,好在□□青的这一刀并没有直接劈向他的右肩,他抬手用枪杆隔挡,被猛地撞向身后的树干上,他快速闪身避开,流星紧紧地伏在他的背上不敢动弹,也不敢发出声响。
□□青一刀接着一刀,劈下后刀刀都留了情面,直到对方不断闪躲,将流星护在身后,□□青忍不住用刀锋撞向他的空门,二爷急转身体,腹部右侧被他的刀刃猛地撞了一下,他霎时后退几步,避开身后的少年,用侧身猛然撞向身后的树干上,“咣”地一下……树叶耸动飘落。
流星被撞得差点脱手,好在腰间系着带子,扯了他一把,他扶住二爷的脖子,吓得喊起来,“没、没事吧!!”
“咳……”二爷喘了口气,喉咙里辛辣无比,方才撞向树干的那一下让他心肺受了伤,此时仿佛有一团血絮卡进了喉咙里。
□□青连忙收回刀柄,低吼道,“您肩背重伤,还背着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二爷扶着树干慢慢站起身,将红缨枪重新落在身侧,对上□□青的眼神,“你对我出手,想过后果吗?”
□□青隐忍地急喘,“想过,王爷会要了我的命。”
此刻穆家死士蠢蠢欲动,他们从黑林中冲出来,步步为营,百人许围成一圈,将他和流星围在中心。
“副将军,不要担心。”穆争鸣调笑的声音忽然从阵外传来,他踏着步子,被几名死士簇拥着走进这个包围圈,对□□青说,“若是今日将他诛杀于此,我不说,在场众人不说,王爷也不会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青蓦地看向穆争鸣,“你说什么!此战为的是小太子,不是杀人。”
“你还有的选吗?”穆争鸣冷冰冰地看向他,“你若不杀他,以他和靳王的关系,回头靳王得势,必然杀个回马枪,届时你伤了他的人,他还不要你狗命。”
□□青忽然明白过来,怒吼道,“姓穆的,你是故意的!!”
穆争鸣上前一步,惨白稚嫩的脸上浮上一层杀气,他毕竟不如那些老奸巨猾的狐狸,此刻有模有样地勾唇一笑,竟与他那张人畜无害的嫩脸不搭。
“副将军,您说这话,可就没意思了。”穆争鸣笑道,“令是你下的,人也是你拦的,回军营复命时故意隐瞒不报这件事,也是你自己做的。怎么军功立了就是你的,出了祸事就想甩锅,这可就不厚道了。”
□□青觉得自己栽进了一个血糊的泥坑里,难以攀爬上来。
二爷看着两人一来一往,终于大致明白事情原委,但他并没有点破,而是趁着他们对峙时,伸手将腰间的带子解了,然后回头轻声对流星说,“一会儿朝着东南方跑,不要回头——”
流星哆哆嗦嗦地小声说,“那、那二爷呢?”
“我拖住他们,一炷香后便去寻你。”
“他、他们会杀了我们吗?”
二爷安慰道,“不会的,只要跑,使劲跑——”
这时,□□青的一柄长刀已然出鞘,冲着穆争鸣的短剑杀了过去,穆争鸣闪身躲避这致命一击,他身手不如□□青,这么直冲冲地撞上他的长刀,也被他的力道震出极远。一旁的穆家死士户主心切,立刻冲上去帮他挡下这致命的一。
此刻,二爷将流星放下来,趁着那两人还在纠缠之际,冲着他低喝一声,“跑——”
流星听话,撒腿就跑。
这边,穆争鸣见状,立刻反身回杀,二爷一柄枪倏地挡住他的去路,“先过我再说!”
“追!!”穆争鸣对□□青大喝一声,“一个小屁孩,跑不远!”
□□青咬了咬牙,转身快速追上去。
穆争鸣一柄剑舞起,绝不再留情面。
终于,沉叶林的大火慢慢灼烧起来,冲天的火光将暗夜点亮如白昼。二爷旋身一转,以自己为圆心,用枪樽在泥地上划出一道半圆,数十名死士向着那个拼死朝着东南方急奔的少年追去——
“追上那孩子,重赏!!”穆争鸣迎招之际,对着那些冲过去追流星的死士高喝一声。
二爷手上聚力,瞬间用长|枪压制住□□青和穆争鸣的招式,无论两人如何出招,长|枪总能越过他先一步知晓他的下一招指向何处——
剑指、横劈、斜刺……招招被制,无一例外。
穆争鸣急恼,高喝一声,开始横剑乱劈,他毕竟心浮气躁,一旦发现自打不过,就开始将一柄剑当斧使。
二爷一柄长|枪舞得不疾不徐,对方在急招之下空门尽显,他左手执枪,忽然调了一个弯,枪杆被他用脚踩弯折,就在穆争鸣冲来之际,猛地放脚回弹,枪杆蓦地绷上穆争鸣的肩骨,只听一声惨叫,穆争鸣被枪杆回弹的力道真得长剑脱手,蓦地滚到一边。
二爷低喘了一声,转身去拦截追赶流星的十几名穆家死士。
流星拼着一口气,死命地往东南方向跑,前方火光冲天,他满脸是泥水,在绝望中看了那火林一眼,几乎没做任何挣扎,便使劲往那火林中跑。
“副将军,前头大火,追不追啊!”
“再往里跑就烧死了!”
□□青咬紧牙关,“追!”
这时,二爷冲上来,当即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青难掩决绝,“二爷,您放我们一马,我们带着那小太子离开,他是北鹘人。”
“他是流星。”二爷低喝一声,将枪再次举起来。
□□青紧紧闭眼,再次睁眼间,他终于收回那份难忍之色,对着身侧众人下令——
“既如此,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