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晚风不燥。
杨飞月没日没夜地练了七天,流畅度和准度都大有提升。她自觉当前最大的问题是身体跟不上脑子,便又为自己制定了一个负重训练的计划。
是日深夜,杨飞月照常练刀。因着四肢都套上了厚铁环,动作出奇地慢。
“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忽地砸到了刀面上。她疑惑将刀尖移近,见那上面竟是一个锦囊,还破开了道口子。里面装的似乎是一个金字木牌,应当是件要物。
她抬头看去,只见唯独一间房里还亮着灯,半开着窗——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好些天。
杨飞月插刀入鞘,本打算把锦囊给屠掌柜去转交。转念又想到锦囊破开的口子,总得要去赔一番罪才成个道理。便亲自跑了这一趟。
走到门前,她犹豫了片刻,抬手敲门,正想说些什么,里头极低的一道声音已经传来:“请进。”
有些耳熟?
杨飞月纳闷,推开门,却见水汽袅袅中,乌黑墨发盖住冷白得略显单薄的背部,连带也遮盖住微偏过来的下巴。实在美不胜收。
他问:“是来添水的么?”
这回可听得清楚,杨飞月一个趔趄,差点栽下去。忙退后一步想溜,却不料还没适应脚上重物,竟被门框绊得摔了个结实。“嘭”的一声闷响,在这深夜造成的动静不可谓不大。
紧接着就有骂声传来:“谁啊?大半夜的闹这动静?找死是不是啊?”
杨飞月看着面前的“沐浴图”,听着这隔壁好几间房的住户闹出起床开门的动静,她一瞬间脑子都打结了。忙连滚带爬地爬回温嗣绝的房间,然后先探出个头来,贼喊捉贼道:“谁啊?让不让人睡了?”
于是与几个汉子面面相觑,具露出茫然的神情。她又骂了句:“真是晦气!打扰我的美梦!”随后“嘭”的一声把门关上。
杨飞月贴在门口,听见那几个汉子嘀咕了句什么,也都回房去了。她缓了口气,默念几句抱歉后,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时,身后传来极轻的几句笑声。
杨飞月扭过头,却见水雾之后,温嗣绝不知何时出了浴桶,只披了件单薄的袍子,嘴角正噙着笑。
“...宫主?你怎么在这?”
“暗宫在追查一桩案子,嫌疑人就在八方客栈。”温嗣绝缓声问道:“倒是向姑娘你...在找我?”
杨飞月瞬间想起那个约定,忙连声否认:“不不不,我就是捡着一个东西想来归还,没想到失主是你。”她拍了拍沾灰的锦囊,拿出来给他看:“宫主看看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嗯。”温嗣绝嘴上应着,却是看都没看一眼那锦囊,兀自进了内室,唤道:“向南,进来。”
这还是他头一次叫自己的假名字。杨飞月皱了下眉,犹疑一瞬,还是拖着负重的身体过去了。
不管怎么说,暗宫宫主不仅救过她,还愿意给她离开的机会,她没必要吧关系处得这么僵。
杨飞月进去时,便见他站在衣架下,发尾还在滴水,他却只拢到一边并不管。好像专心在等她似的。
温嗣绝头也不回,却跟后脑勺长了双眼睛一样知道她就在身后不远处,开口道:“还请向姑娘帮我。”他气定神闲地展开双臂,摆明了是要她帮他穿衣服。
“...”
杨飞月哑口无言地暗想,这宫主出门没带伺候的,就轮着她了。
她撇撇嘴,无可奈何地上前,拿下衣架上挂的衣服,先是左袖穿过他的手臂,再是右袖。温嗣绝配合极了,还自己转过了身来让她系上衣带。
大约是方才匆忙,他那件单薄的里衣似乎是随手披上的,杨飞月轻易就透过缝隙瞧见他平坦的胸口。意外瞥见一眼,杨飞月马上眼观鼻鼻观心,眼睛不敢再乱瞟一眼。
温嗣绝唇角含笑地看着她还算细致地帮他捋平衣料的褶皱。等衣服穿好,他朝她伸手:“东西呢?”
杨飞月看着那刚穿好的衣服马上又被发上的水渍沾湿,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东西,忙把锦囊递上。
练了这么一段时间的刀,杨飞月肤色黑了不少。但在那暗色锦囊的衬托下,仍算得上白嫩。温嗣绝低着头,伸手却并非为着拿过锦囊,而是轻握住了她的手。他那带着凉意的拇指停在她手背的伤口旁,敛眉问:“受伤了?”
杨飞月手心缩了下,直觉被他触碰的地方有点冷,“小伤而已。”
温嗣绝松开她,从一旁的桌上拿来一瓶伤药,示意她:“专治小伤。”说着,把药塞到她的手心,这才拿过了锦囊,看见了那道破开的豁口。
“掉下去的时候正好砸到了刀,所以...”杨飞月道:“还请宫主恕罪。”
温嗣绝满不在乎,只是微曲食指,轻叩她手腕上的铁环:“负重训练?”
杨飞月点头。
“你倒用功。”语气说不情是赞赏还是讥讽,他不由分说地拉开她的衣袖,果然见那下面已是一片淤青之色。温嗣绝眼眸微暗,惩罚似的按压了下去,果见她吃痛皱眉,才松开手,“向南,你太急了。”
杨飞月拽出自己的手,把衣袖撸回去,并不搭腔,只是又强调了遍:“反正,我今夜可不算‘回到你身边’。”
“你以为,我会跟你耍赖?”温嗣绝语气幽深,莫名控诉:“向南,耍赖的人一直是你。”
杨飞月皱眉,直觉这话另有深意。但她听不懂,也不愿意细究。“总之,东西我已经还给宫主了。我也该回去继续练刀了!”她抱了抱拳,转身想快却不能十分快地离开了。
温嗣绝站了会,叫伙计上来收拾好。等他回到窗边时,却并没有看到杨飞月如往常那样出现在后院。
*
顾及到暗宫宫主的存在,杨飞月换了个地方练刀。
巧的是,她在自己新找的地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黄色身影。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她,立马便摆出一副鄙视的模样:“你在偷看我?”
“...有必要吗?”
杨飞月拖着沉重的脚步,扭头打算再换个地。
“你这样的人,还指望别人能对你有什么好态度不成?你也配?”常燕冷睨着她,眉眼间满是高高在上的傲慢。
心知她明白错了自己的意思,杨飞月深吸口气,告诉自己别跟这个小姑娘计较。
常燕感觉自己被无视了,怒从心起地冷喝道:“站住!”她快步追赶上杨飞月,“你既然找到了这里,装模作样离开又有什么用?焉知不会在什么角落窥视于我?想偷师?还是想抓我的破绽?”常燕步步紧逼,“你以为你吓退了长林五怪,就可以说明你比我厉害了吗?你是学的杨飞月是吧?我都听说了,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怎么今天还想把这招用在我身上不成?”
杨飞月忍无可忍:“常大小姐,难道你周围的人都在算计你?所以你觉得所有人都想加害于你?那真是不好意思,我没这兴趣。”
“你...!”常燕扭过身,用一个高傲的背影对着她,连侧脸线条都透着股目中无人的意味。她双手环胸,冷嗤道:“向姑娘是不是忘了,你想要知道的信息除了我,普天之下还没几个人知道。”
“我相信常姑娘这样的人一定不会让自己在江湖中背上一个出尔反尔、背信弃义的名声。”傲慢的人,往往也有极强的自尊心。凭这一点,常燕就不会言而无信。
被人看穿的常燕倒并无懊恼之色,反从这话里听出几分对她的褒扬来。她不免自得,冷哼了声,提剑走了。
杨飞月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暗忖还真是大小姐脾气。
不过既然她都走了,已经这么晚,她也懒得再另找地方。杨飞月拔出刀,说练就练起来。
*
就这么负重训练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常燕借屠掌柜之口转告杨飞月:“常姑娘说她有要事需要提前离开,问向姑娘是否已经准备好了。”
“你告诉她,就今夜,老地方。”
屠掌柜有些不放心,但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只能再去转告。
入夜之后。
杨飞月先抵达上次二人不欢而散的地方,等了有半个时辰左右,常燕才慢悠悠地来了。只见她步履轻快,神情倨傲,似乎很是胜券在握。站定以后,她随意拱了拱手:“向姑娘,久等。”
杨飞月笑了一声。
忽然想起她曾打败过许许多多这样的人。
前世,她从小跟师父住在山里,从记事起每日就是刻苦地练刀。十六岁的时候,她下了山,不出半个月的时间就收拾了个颇有声名的恶霸,从此一鸣惊人。后来,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打败所有看不起她的挑战者。最终在刀武一途达到问鼎的实力。因为强大,所以快意江湖。也是因为强大,所以可以路见不平说揍就揍。
那么眼下,也应当是如此。
已经很久没有人让她为了与之一战而辛苦操练近一个月的时间。
杨飞月无比娴熟地拔刀起势:“常燕,希望你担得起这份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