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猛地一阵摇晃,杨飞月始料未及,不由往旁边栽去。温嗣绝顺势托住了她。杨飞月整个人倚倒在温嗣绝的怀里,那因惊吓而扬起的手臂一只垂落身侧,另一只搭在了他的肩颈——
距离他右脸极近的地方。近得她手指一动,就可以摘下那欲盖弥彰的面具,看清他最真实的面目。
杨飞月蠢蠢欲动。
外头驾马车的护卫王肇出声道:“宫主,方才马车被石头绊了一下,您没事吧?”
温嗣绝并不回答,反倒轻拍了下杨飞月的腰身。后者如梦初醒,忙起身,讪笑道:“没事了没事了,多谢宫主。”
顿感怀中一空的温嗣绝不露声色的摩挲了下指尖,朝外头道:“可听见向姑娘说的了?”
王肇道:“禀宫主,属下听见了!”
温嗣绝坐姿极正,偏眼风透着几分说不出来的邪性,仿佛随口一问般:“向姑娘想摘我的面具?”
情况已经完全置换。杨飞月不再是盯着他端详的,而是被他视线牢牢攫住的。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戳穿她的意图,使她本就心虚的神色出现了几道裂痕。
温嗣绝并不在意她承认与否,语调有些轻:“向姑娘可知,所有看过我真容的,不是见阎王了就是...”
杨飞月巴不得有话能打破眼前的窘迫,便接着他的话问:“就是什么?”
“...彻底变成我的人。”顿了顿,温嗣绝眸中划过极深的笑意:“向姑娘还好奇吗?”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杨飞月借坡下驴,明智地跳开了这个问题,只道:“不敢,不敢。”
“随时恭候。”温嗣绝眼底漫起微光,带着些引诱与蛊惑的味道。
杨飞月忙摆手,装模作样地撩开轿帘看风景。心里却想着,恭候她去找死?她有这么傻吗?
*
事实证明,即便是搭上微生宫,这一路也不可能完全太平。
刚过了两日的路程,他们这一行人便撞上了第一波刺杀。好在暗宫护卫各个都不是吃素的,风波很快平息下来。
可令杨飞月咋舌的是,不过两日,新一轮的刺杀又到了。
温嗣绝于马车内安然端坐,无人可以近身。杨飞月听着外头刀剑相击,忍不住拔刀奋起,正要掀开轿帘出去,却被叫住:“向姑娘,不急。”
她回头看他一眼,有些莫名,到底按捺着坐了回去。
片刻之后,轿顶上传来一阵动静。竟有刺客强行破开轿顶入内,手中长剑径直刺向温嗣绝的头顶。后者侧身避开,长腿猛踹刺客胸口,使他直接飞了出去。
轿身四分五裂,轿内情形彻底暴露,更多的刺客向温嗣绝袭去。
杨飞月提刀与他们过招。温嗣绝游刃有余地躲避攻击,分神关注着她的情形。当察觉到有人妄想从背后偷袭杨飞月时,他从杀到面前的刺客手中夺过剑,直接抛向偷袭之人。
霎时间,利刃穿胸,血水弥漫。
杨飞月扭头时,透过刺客倒下的身影,她看见重新投入打斗中的暗宫宫主。
有温嗣绝加入战场,这场刺杀很快便再次以刺客的失败而告终。独独剩几个欲从林子里逃去的通风报信的,最终也死在了温嗣绝扔出的长剑之下。
杨飞月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剑以一种刁钻的角度一连抹了好几个人的脖子。作为曾经武林第一梯队的刀客,也不免为这登峰到极的掌控力而折服。
危机解除,王肇带头跪地请罪:“属下保护宫主不利,请宫主责罚!”
杨飞月看着尸山血海里乌泱泱跪了一片,唯独自己孤零零地站着。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也单膝跪了下去。
温嗣绝瞥她一眼,看向王肇,道:“此刻起,兵分两路。”
王肇明白了他的意思,迅速安排下去。
不多时,杨飞月看着分出来的四人三马,看向温嗣绝:“我会骑马。”
温嗣绝目光从她脸上划过,在王肇身上停顿几息,“你来安排。”语毕,率先跨马上鞍。
王肇浑身一僵,有些摸不准宫主的意思。他看向身边的银屏,可对方显然有意回避,便只得先跟杨飞月打起商量:“不如...向姑娘和宫主共乘一马?”
杨飞月又急忙又委婉地说道:“堂堂宫主怎能忍受与人共用一骑?便是宫主不介意,传出去多不好听啊。还以为咱们微生宫连匹像样的马都拿不出来呢。”
温嗣绝眉眼微深,有些不悦。
如此这般,王肇忍不住暗骂起自己的自作聪明了。他在宫主身边多年,自然看得出宫主对向姑娘的特别之处。所以才以此举有意讨巧。可眼下来看,实在有些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正想再牵一匹马来,脑子一转,眼睛瞬间亮起,向温嗣绝道:“这一路上马匹多有耗损,幕后之人显然也有意使我们无法尽快抵达北朔。只能请宫主委屈委屈,等到了最近的城池,就可以买一匹新马了。”
温嗣绝面色微缓,点了点头。
王肇松了口气,拽着银屏先霸占了剩下的两匹马。
杨飞月看着再次落单的自己,在三人同步的注视下表情逐渐僵硬。她步子一拐,正想跟银屏同骑,温嗣绝却向她伸出手来:“上来。”
她顿时吃了一惊,指着自己不可置信的问:“我?宫主你确定?”
王肇忙帮腔:“向姑娘,我们已经被刺客耽误了太多时间。”
比王肇更有眼力见的银屏直接就先驾马出去了,留下一句:“宫主!我和王肇先行去探探路!”
王肇一瞧,自愧不如。究竟也十分上道,朝温嗣绝抱拳后,也甩着马鞭追去了。
杨飞月看着跟她一样被剩下的温嗣绝,认命地搭上他的手,借力上马,并没有注意到她身后那人无声勾起的唇角。
温嗣绝双腿夹紧马腹,低声一句“坐稳”后,马蹄踏踏,在一片飞尘中如流星般奔驰而去。
*
杨飞月忍了一路的不适,僵了一路的脊背,终于在看见不远处的入城口时缓了口气。
这一缓,她腰身便是微松,自然而然地靠上了身后那人的胸口。
紧实中带着策马扬鞭的律动。
杨飞月浑身一滞,忙又往前倾去。却未料男人抓握前鞍桥的左手微微拢紧,将她的身躯又给带了回去。他略急的鼻息喷洒在她脸侧,语调低沉沙哑:“向姑娘,别乱动。”
一时间,杨飞月前也不是,后也不是。不过好在,这窒息的时刻终于要过去了。
入城之后,温嗣绝减缓了速度,在城南一处别院前停下,翻身下马。
杨飞月紧随其后,默默靠到银屏身边,悄声问:“不是去买马吗?”
银屏瞧她一心还惦记着买马,没忍住笑起来,凑她耳边道:“宫主有一位朋友住在这。”
杨飞月哦了声,正想跟着进去,温嗣绝转身道:“银屏,你带向姑娘去买马。”
银屏应是,带着杨飞月去了市集。
温嗣绝目送片刻,提步进去。不多时,便见到了别院的主人。
前厅处,粉袍男子盘腿坐在榻上。高高摞起的书前,他拿着笔,正伏首在白纸上对照着一本摊开的小册画写些什么。
若是杨飞月在场,一眼便能认出他是江湖中以轻功扬名的梅步云。
但她所不知道的是,这位颇负盛名的轻功奇才近两年却搞起了写话本子的勾当。
温嗣绝走到梅步云面前,后者头也不抬,嘴上却说:“稀客稀客。”
“我此次前来,是有话要问你。”温嗣绝早已习惯了他这态度,也懒待寒暄,便直入主题地问道:“你近年来游走民间收集故事,可听说过死而复生后变成另一个人的异闻?”
“死了后变成另一个人?怕是根本没死只是用了换脸之术吧?”梅步云从他这得到了新的灵感,忙在纸上写下“复生换脸”四个字。
行走江湖本就是各凭本事。其中换脸之术传得神乎其神,是一种作为邪术的存在。寻常人不能窥见其中真貌,但换脸所要付出的代价非比寻常却是众所周知。
梅步云停下笔,也不管满身都沾上了墨水,“好好地,你怎么问起这个来?倒是给我送来了个好思路啊。”
温嗣绝道:“随口一问。”
梅步云冷哼了声,知道他不想说,也懒得再问。转而道:“我倒是听说了另一件好事。”他看着他道:“北朔有一崔姓妇人也如你这般被大火里的毒烟熏坏了嗓子,据说被一位游医给治好了。”说着,梅步云重新动起笔来:“我给你写个地方,你得空了去问问,兴许能好呢。你瞧你本来就话少,嗓子坏了后三天没个一两句的也不怕憋坏!”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把纸塞进他手里。
温嗣绝展开看了眼,收了起来:“多谢。”
梅步云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直点头:“还以为你会看都不看就把它扔了呢!也好,可见我不算为你白费苦心!”像是又联想到了什么,他叹气:“先把嗓子治好吧。”
温嗣绝显然也想到同一个地方去了,不由神色微黯,道:“有劳了。”
听着这呕哑嘲哳的声音,梅步云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一言难尽道:“...老温,你不开口说话是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