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来了暘谷,与山南水北同住,初来乍到,有拘谨之气,不过仅仅几日,已是如同山中鸟,来去自在。
他与五娘玩的好,他老跟着五娘。
五娘知道哪里有覆盆子,哪里的格桑花开的旺盛。轻舟不曾到过边陲之地,第一次知晓别样风景,知何谓自由。
曹相还未走,他每日都去周边走一走,看一看,负着手,悠悠闲闲。
五娘跟着他,手里捏根狗尾巴草,一走一跳,身后还有宋轻舟。
“曹伯伯,还有多远呐?”
“快了快了,你看那小路,走上去便是一片果子林。”
“什么果子呀?”
“八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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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傍晚,林渊仰面坐在草地上,嘴里咬着八月果,山南水北在坡下射箭,五娘在林渊身旁,看她大哥二哥。
宋轻舟与五娘排排坐,看远处白鹭飞过。
林渊摸摸头,突然道:“后天是焉知生辰。”
于是晚饭过后,山南水北五娘轻舟聚在一起,桌上点着油灯。
林山南道:“曹伯伯生辰,咱们送些什么好呢?”
林水北回道:“金银珠宝太俗气,要不亲手来做?”
林山南点头:“可行。”
于是面面相觑,一时安静。
五娘拍拍桌子:“送平安符。”
宋轻舟笑道:“对,平安符。”
山南水北托着下巴,动作出奇一致。他们齐齐颔首。
林山南从怀里拿出红绳,轻轻扯了扯,出来一个平安符。
他微微笑:“这是阿娘为我做的。”
林水北拍拍胸脯:“我也有。”
五娘凑过去:“那为何我没有?”
“阿娘给你做了一箱的小衣裳啊,原本也是要绣平安符的……”
只是后来啊没有了力气。
五娘不再问了,她眨眨眼:“是阿娘太累啦,要去别处走一走。”
林山南摸摸她的头,无言笑。
她撑在桌子上,探身去看,轻舟小心拉住她衣裳,防她不稳跌倒。
“滋滋”几声,林水北瞪大双眼,捂脸:“妹妹啊……”
林山南抬起头,惊的连忙站起,将五娘抱下来。
轻舟一看,林五娘的额前发被灯火燎了,蜷曲发焦。
“…………”
他小心移走油灯,憋笑。
林山南不停摆弄那些碎发,可惜藏不住,又梳不起来,长叹一声:“这可如何是好哇……”
五娘不明所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好奇道:“哥哥怎么了?”
林水北抹了一把脸:“哥哥们摊上事了,阿爹得揍死我们。”
“…………”
忽而营帐外有脚步声,林水北吓的一抖。
“怎么还不睡?”
曹焉知含笑的声音。
“就睡了就睡了。”
“五娘呢?”
“在这里,我们讲故事呢。”
“记得早些睡啊。”
“好。”
脚步声远去,众人松了一口气。
五娘在林山南怀里,逐渐睡眼惺忪,山南轻轻拍着她,起身站起。
五娘扯出方才那根红绳,迷迷糊糊道:“五娘会缝平安符,是祖母教的。”
林山南笑着回:“那便五娘来缝,可平安符上该绣些什么字呢?”
轻舟站起,童音悦耳:“家国无恙。”
林水北伸出大拇指,频频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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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娘的营帐就在旁边,傍晚时分附近的姑娘们已带她梳洗罢,林山南抱她进屋内,脱掉外衣,将她慢慢放在木床上,帷幔上流苏摇了摇,五娘睡着了。他亦小心坐在床边,伸手进怀里扯出平安符,摘下,对着光看了看,俯身,带在五娘脖子上。
他将被褥拉过,给五娘盖好,微笑道:“五娘也有平安符了。”
起身,吹灭灯火,将门关好,外面的哨兵们站的笔直。
林山南回营帐,林水北与宋轻舟已躺在床上,轻舟已入睡,林水北翘着脚,从枕头下摸出布袋,数数珍珠有多少。暘谷习俗:与人斗蛐蛐,赢了获珍珠一颗。
林山南走过去,缓缓伸出手。
林水北一看,默默将珍珠扒拉回袋内,摇头。
林山南出声:“六颗就行。”
林水北看他一眼,布袋整个递给他。
林山南微愣,笑着摸他头。
林水北翻身,踢踢被子,闭眼入睡。
第二日一早,他去看五娘,林山南在给五娘梳发,额发已剪,短短碎碎扎不起,支支楞楞,山南拿出红丝线编的网,覆在五娘头上,压住碎发。
网格节点有珍珠,不多不少正六颗。
水北惊叹:“哇……”
五娘看镜中,笑靥如花。
轻舟推门进,笑呵呵赞叹:“五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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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水北寻了布料裁剪好,上好的缂丝,轻舟采了车前子晒干,车前子明目。云砚有习俗,柏树果寓意平安,他亦采了柏树果。
随后交由五娘来缝,缝个家国无恙。
五娘不说谎,她当真会缝,只是不太熟稔,针脚歪歪扭扭。
林水北看她认真的模样,忍不住轻戳她脸。
三人看的聚精会神,五娘手随针走,三人眼随手跑。
一上午,五娘缝好,她举起:“好了。”
林山南接过,拿针线缝上穗子,忽而停顿。
“车前子与柏树果忘了放。”
“……”
赶紧拆开一个口,轻舟小心塞进去,林山南递给林水北,道:“你来封口。”
林水北一噎,依言接过,郑重其事学着缝,角边剪一孔,穿上红绳。
平安符垂下,上有四字:家国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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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焉知生辰那日,军营很热闹,烤起了整羊,燃起了篝火。士兵载歌载舞,有人唱起来号子,附近的村民送上牛乳茶,他们知道军营禁酒。
村民多才,有人跳胡璇舞,有人弹琵琶,有人吹玉笛,玉笛轻快,引山间鸟鸣。
孩童在一旁,围着篝火烤羊肉,齐声唱民歌。
曹焉知就在人群之中,满面红光,笑意吟吟。
林渊走来篝火旁,抱起林山卿,他喂给她山楂果,解荤腻。
热闹罢,人群依旧未散,他们在听村民说书,林山南想起平安符,他四处张望,却不见曹焉知。
林水北擦擦嘴,拉着宋轻舟,转身对林山南道:“我知道。”
山南抱起林山卿,跟着他走。
篝火不远处,有潺潺小溪。曹焉知就坐在溪水旁,仰头看星空。
他们走过去,却见焉知喝醉了。
林山南诧异,抱着五娘坐下,林水北与宋轻舟跟着坐一旁。
曹焉知抱膝仰着头,嘴里念叨:“她到底愿不愿意呢?”
林山南挑眉,看看林水北,林水北凑近,小声问:“谁呀?愿不愿意……”
“胖丫头啊。”
“哦~”
四个童声。
曹焉知吓了一跳,转头一看,一巴掌拍在林水北脑门上。
林山卿眨眨眼:“胖丫头。”
林山南笑:“到底……”
林水北接口:“愿不愿意……”
宋轻舟刚想出声,背后却有人悠悠道:“呢……”
五人齐齐回头看,是林渊。
“……”
曹焉知瞪他一眼,仰面躺在草地上,剩下五人跟着躺。
林渊笑道:“焉知少年时,府里有位胖丫头,是宗亲之养女,后来大越国有人来提亲,焉知那时在宫内殿试,归去时,胖丫头已被嫁去大越。焉知总疑问,胖丫头到底愿不愿意这门亲事?可是府中之人皆说愿意。”
林山卿问道:“曹伯伯为何要疑问?”
曹焉知轻声回:“她愿意呢……就是同意去那破大越,不愿意呢,就是……”
声音又轻了:“是想留在府里,等我归来。我去殿试之前留了丝帕在她房间桌上,预备归来听她答案,谁知如今隔山远,再难见。”
都不说话了。
轻舟坐起身,突然道:“她定是不愿的,她想留在离国。”
林渊好笑:“为何?”
轻舟慢慢道:“因为这里有焉知。”
夜风拂在他们脸上,远处管乐声声,耳畔风过青草。
“呼啦……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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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几日,曹焉知动身离开,带走了宋轻舟所写大字与文章,太子的课业不能落下。
车马临行,恰遇邻国使臣路过,他是要归国。
他识得曹焉知,远远便喊:“曹相,回朝啊——”
“诶——阁下在离国可好?”
“好哇!美食吃不尽,美景赏不完——”
旌节在他手中飘扬,曹焉知朝他挥手,转身看轻舟。
“轻舟啊,曹伯伯要回云砚啰,你在这里适应了吗?”
宋轻舟重重点头:“暘谷很好,轻舟喜欢这里。”
曹焉知摸摸他的头:“暘谷是美啊!”
林山南带着林水北与林山卿跑过来,他们看见曹焉知对着轻舟说话,轻舟仰头回答,而焉知一愣,忽而朗笑。
他们听不见,大声喊:“曹伯伯——”
曹焉知抬起头望过来,招招手:“回去吧,曹伯伯要走了,山南水北五娘,回云砚早点来相府玩。”
“好啊!”
曹焉知登上马车,弯腰时,可见衣襟内红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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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砚城内,叶子开始发黄,曹焉知进宫面圣,宋安正在书房练字,见到曹焉知,搁下笔,随意坐在窗边椅子上。
曹焉知跟着坐下,先开口:“轻舟适应的很好,他很喜欢暘谷。”
宋安有些怅惘:“这小子,亏我还经常念叨他,他的母后都哭了好几回了。”
曹焉知微笑:“轻舟也在挂念你们,他在暘谷一切都好,与山南水北五娘都能玩到一块。”
宋安呵呵笑:“从前他们接触不多,真是难得如此投缘。”
他又想到林山卿,柔声问:“五娘是不是长高了?上次见她,还跟着林淹夫人在御花园看人射箭,一见我,说宋伯伯你今日这身衣裳好看。
就是五娘不喜皇宫,说人都似提线木偶,拘拘束束的,说来也巧,每次五娘进宫,她老往御花园跑,轻舟又喜欢呆在东阁,两人竟是一次也没碰着。”
曹焉知想起来什么,突然笑出声,宋安莫名其妙,曹焉知微妙的看他一眼,挑挑眉,转移话题:“那日在暘谷,碰上了邻国使臣,可与陛下说了什么?”
宋安道:“是在说大越。”
“大越如何了?”
“新立了太子,不是最受宠的那位,而是柔婕妤之子,公子旸,年十岁。”
“公子旸……”
“江风旸。”
两人又谈了许久,直至内侍扣门,该用膳了。
曹焉知却起身,他道:“我该去将军府蹭饭了。”
宋安作势要踢他,曹焉知躲开,大步离开。
走至一半,内侍忽而追到他身边,小声问:“陛下想知道,方才相国究竟在笑什么?”
曹焉知停下脚步,低声笑道:“陛下以后就知道啦。”
宫人将宫灯亮起,曹焉知背着手,沿着红墙往外走,宫娥们提着饭盒迎面而来,恭敬行礼。
饭香诱人,似是有鸡汤的清香,间杂丝丝腴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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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笑什么呢?
是当时问轻舟:“轻舟为何这样快便适应了暘谷?是风景美或是民风纯?”
轻舟笑意浓:“因为这里有五娘。”
因为这里有焉知。
因为这里有五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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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的最后一天啦,谢谢大家的支持与鼓励,愿大家每天都开开心心o(≧v≦)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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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