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记 第7章 第7章：你好白鹤

“疯师叔”的疯不是说他性情癫狂，行为跳脱；相反，据说他还是个拘谨内向的人。他的疯狂是在修行的天赋和修炼方式上。“疯师叔”简亦凡是量子门开山500年来唯一1个破10境羽化登天的人，并且自12岁上山，只用了13年，到坐忘成仙也不过是个25岁的年轻人。

万引又问了一个白鹤无法回答的问题，她知道简亦凡虽然是拜在太师父门下，但都是师兄万引代为传功，却取得了他难以望其项背的成就。她不知道用怎样的回答去安慰师父，安慰眼前这个支着下巴沮丧望石的老人。记忆中那个冲淡平和掩映着壮阔雄心的师父去了哪里？

“小九，我今年几岁了？”白鹤正准备硬着头皮给一个肯定的答案，万引突然歪头看她，又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81，您是腊月初五生日。”白鹤愣了一下回答。这两个不相干的问题，起码显得师父气消了不少，于是境界被抓包对质的紧张感顿时退去不少。

“年纪这个东西，越过就越没意义，我在10境上兜了20年，还是破不了。而且根本无从下手。你知道你小师叔怎么破境的吗？”

白鹤摇摇头。

“有一天我们两个一起吃午饭，面对面坐着。我的牙硌了粒沙子，停下筷子，他也放下碗，盯着我看。我说什么，他说师兄，我好像破境了。”万引说到这里抬头望向天边，西斜的太阳染上第一缕金黄的条云，他的长长白眉下的眼睛闪闪发光，想来这段回忆让他十分开心。

“那年他25，我34。嗯，那就是47年了，他破境飞天，我刚到9境，比你现在强不了多少。”

白鹤听到这话，知道话题又要回到自己身上，不过她已经打好了主意。

果然万引接着说：“可他是那种你根本嫉妒不起来的人，一个晚上通6窍破3境的人，怎么比？我这辈子从没想过要追赶他……嗯，本来就是这样，但现在不同了，我知道了他升天这40多年是干什么去的，我不可能再装聋作哑……再优哉游哉地做这掌门师尊，做这个没有他的世界的第一人。所以……”万引猛地扭转过头，凌厉的眼神像箭一样射向白鹤，目光盛不下的决心溢出成一股劲风，吹到白鹤身后的草丛“刷”地一声响。

“我要知道你在奇金山得了什么造化，能快速突破修炼界限。”

白鹤吓得一哆嗦，旋即气海应激，内息自我保护地游走周天，护着心神生起一股信念，强硬地抗衡起这般决然之意。她哆嗦着说出已经决定的心意，“是……是的，师父，我是经历了很不寻常的一年，但……但请允许徒儿再保守这个秘密2日。因为我不能对您撒谎，可这事……我想先跟妙云师叔商量，因为它涉及到……儿女……丑事。”

白鹤越说越小声，见万引皱起眉头，可能在琢磨最后四个字的意义。羞窘之下哭出声来，“师父，您现在就别逼徒儿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不过我答应您，不管师叔怎么决定，2日后徒儿定向您和盘托出，绝不藏掖。可以吗？”哭着哭着，她的委屈还上来了。

万引听完仍然皱着眉，好一会儿才呼出一口气，吹起白须，“儿女丑事？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些东西吗？这整座山我都扔给柳玄彬了。”万引的声音低了下去，略一沉吟，走下大青石，站到白鹤身前轻拂袍袖。白鹤只觉得一股柔绵之力托到肘下，就顺势站了起来，侧身让在一边，仍然半弓着腰。

“为师等你两日。”万引叹了口气，背身走出一步停下又道：“不过你要知道这件事对我有多重要。我虽然不确定这帮不帮得了我，但那个东西跟小师弟的讯息出现在同一天，总有其意义。我想它或许真的是我最后的机会。”

白鹤知道师父说的那个东西就是生辰宴当晚在后山将师父打成重伤的人，也是后来她奉命去找的人。当时唯一的线索就是打斗中那人身上掉下来的，奇金山特产的黑曜石。但“疯师叔”的讯息她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万引走到崖边，手背向身后，闭起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我很着急……我没有多少时间了。”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疲懒。

说完这句，便听“砰”的一声，师父已经消失不见，他刚刚站的方位这才荡起一圈尘屑。白鹤跪倒叩首，清脆地喊了一声“恭送师尊！”

过了良久白鹤起身，两腿发软，已是汗浸后背。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当面顶撞师父。震惊之余更是觉得需要重新审视自我，仿佛经过蓝湖疏导的万世轮转，自我已经由深埋心底那颗微不足道的果子，长成了任谁都难以撼动的参天大树。这般强大让她倍感自信：我白鹤要做怎样的自己，谁都拦不住！

到此刻，自出山腹以来困在心上的重压，终于烟消云散；她觉得这样的自己有能力担起这一世的所有责任，想到这里，竟情不自禁轻声对自己说了一句“你好，白鹤。”是要重新认识一个新白鹤。说完羞红了脸，又清啸一声掩盖窘态，更是一种宣告。

继续往云罗峰上走的时候，她的脚步轻松了许多。

云罗峰历代都是女弟子修习的分枝，所擅长的也是轻功和针石，其中云顶金针更是名列量子五绝，独步天下，有起死回生之效。十多岁知道男女之别后，对着芥子峰一山的男丁，很多事情都不方便。于是万引将白鹤送上来，嘱妙云亲授轻功，并在生活上多加看顾。所以名义上妙云只是白鹤的轻功师父，但成年后跟她待的时间最长，所以最是亲近。

参拜了几个长辈师叔，诉说别来之事，白鹤才知道妙云是去的庆州府衙，代替飞去峰首座处理江心屿案后续。师父闭关后，量子门是由玄彬师兄和唐师叔代掌，所以唐镜岚请妙云跑的这一趟。这次几方势力汇合是朝廷牵头，说是找到了新的线索。

听到这，白鹤心下一凛，这桩一年半前的公案肯定直指魔族，而且从与桂的数次交谈中得知，魔族根本没有办法摘清。当然她绝对相信桂的话，是一个浑身都是脸面的大怪物杀掉所有的人族，独独震晕2个魔人，留下了活口。

桂还说隐约觉得是一场针对魔族的阴谋，就是要燎起人魔两族好不容易熄灭的战火。少女失踪案从那年春天就开始了，并且从一开始就有人故意放出口风说是魔族所为。直到风都城惊动，桂和一名师弟动身去往中原调查，那时候惨案还是在全国各地零星发生；到了庆州，却是一个月内连发2案，像是故意等着魔族的节奏。最后被堵在江心屿也是等到他们现身后才开始动手杀人。

白鹤知道人魔两族300年来的恩怨不是她能想清楚说明白的，她也没有立场去趟这滩浑水。但涉及那个人，不由得她不上心，想着等到妙云回来了解详情。

做完晚课，白鹤没有留下来吃饭，出门前江云舟特别叮嘱要等她一起。虽然她现在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新白鹤了，但想到温婉有礼的丈夫还是一阵打怵，白鹤调动内息运转3个小周天才走进家门。

刚进门白鹤就察觉到了异样，虽然天才刚黑下来，但除了宅门口两个灯笼，整个庭院就没有一点亮光了，平日里进进出出的小厮婆子也一个不见。只有东厢有灯光从窗里透出，看位置应该是膳厅。白鹤不相信堂堂量子门正宅能进歹人，但还是警觉地左右看了，双掌提到身侧，放低重心缓缓向前摸去。

忽听“铮”地一声，白鹤大惊，猛地向后跳了一步，聚神朝声音发出的方向凝望，准备接避箭矢暗器。但接下来什么都没发生。稍停又是两声“淙淙”，白鹤这才意识到哪里是什么弓弩机簧，分明是江云舟奏响七弦琴。到这时，对目前的状况她也猜到了几分，于是放下防备，笑着摇摇头，大踏步走进房里。

膳厅的壁灯也没点，只有桌上点着两支蜡烛。饭菜已经上桌，红泥小炭炉上咕嘟着她最爱的蚕豆鲫鱼，昨天宴席上江云舟还提到了这道菜，说没收到新鲜蚕豆，今天就给安排上了。

再看那弹琴的人，这时已经唱了起来，唱的是古南语，白鹤一句都听不懂。只觉得琴意绵绵，歌声悠悠，不识歌词也知道是尽吐思慕之意。白鹤呆呆地面向江云舟站着，歪下脑袋，娇俏地抿嘴，微微扬起了嘴角。而下一瞬间，这如诉如慕的场景快速退入黑暗，就像戏台子呼地一下飞远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桂和蔚在黑暗背景下跳的魔族战舞。

**岁的蔚也跟爸爸一样**着上身，两人跺脚拍腿，瞪眼吐舌头，嘴里发出呜哩哇啦的怪叫，桂还用棒子在他的“变形刀”上敲着节拍，一如这七弦琴的叮咚。这是不知道哪一世里，3人在温岭丛林狩猎前，父女两跳的魔族战舞。即使是幻像，白鹤还是像第一次见着一样，“扑哧”笑出了声，醒悟后又像小兽般“呜”地哭了出来。

“怎么了？”江云舟见状忙停手走过来，扶着白鹤双肩关切地问。“想到在山腹里的苦楚吗？”

白鹤没做理会，只是下颌抵在胸口呜咽，双手在身前无意识地绞着，也是阻住了江云舟更近一步。她不想思考什么，只想痛快哭一场，任凭对桂和蔚的思念占据整个心神。

白鹤保持着动作，没有转成哭号，只在最低限度地发泄着情绪。而眼前，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却再也无法靠近，无法从他身上获得任何支持。

江云舟一直在旁低声安慰，说到后来几乎是胡言乱语，什么“你看这屋子什么都没变，家什物件都没挪过”，“那只鹩哥是小白放跑的，不是死了”，“鱼我撕了黑膜的，肯定不腥”……

大概是听到这里，白鹤觉察到肚饿，终于止了眼泪。她将两手撑到江云舟双臂上，脱了他的怀抱，抬头看着他，泪眼婆娑地说：“云舟哥，我怎样才能补偿你，你最想要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