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裴霁反应过来,她已经嗖地一下,从宋迩的房间出来了。kanshushen
她又不放心,瓷砖沾上水汽本来就滑,宋迩还看不见。于是她就站在了卧室门口,也可以听见里面的动静,只是没有那么清楚而已。
她手里拿着平板,一边排明天的日程,一边留意里边的响动。
门口墙壁上有一盏挂灯,灯光并不强烈,温缓地倾泻下来,给裴霁微微低垂的眼角染上了几分柔和的暖意。
日程表其实很简单,到了裴霁这个级别,时间很自由,她大部分时候都在实验室和学校里。
有时候,也会有一些研究机构或是高校邀请她去做学术报告,尤其是得奖以后,每天都有许多邀请发到她的邮箱里。她一般会回绝,因为需要分享的东西,在她得奖后做的几场学术报告里,都分享了。
她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把起床时间提早了半小时,又把原本用来午休的中午空了出来。还有晚上,裴霁下班后一般会去研究院的食堂解决晚饭,然后返回实验室,一直到九点,才会回家。
但现在,显然是不行了,她必须按时回家,因为家里有个人等着她照顾。
耳边是哗哗的水声,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时远时近,有些缥缈。裴霁抬眼,看向浴室,浴室的门是磨砂玻璃的材质,里面的灯光映在门上,像是被做了柔光处理,有一种很温柔的岁月感。
裴霁轻轻吐了口气,只觉得从宋迩走进她家开始,她的生活就彻底地变了样。
她其实不太情愿,因为人生苦短,裴教授只愿意把时间花在感兴趣的事上,宋迩和她认识还不到一天,显然不在这个感兴趣的范围内。
浴室里水声停了。
裴霁马上关上了平板电脑,竖起耳朵来听。浴室里没什么响动,很安静,大概是宋迩也害怕会滑倒,动作特别小心。
过了大约五分钟,浴室的门开了,裴霁没来得及撤走,瞥见宋迩从里面走出来。她长发绾起来了,露出修长的颈,穿着浅色的睡裙,整个人带着刚沐浴后的潮湿水汽,在她房间幽暗的灯光里,显得很温柔。
如果她脸上的表情不是那么迷茫无助的话,就好了。
她伸手摸了摸墙壁,然后朝着床的方向,小心地迈出步子,膝盖碰到床沿的时候,她弯下身,摸了摸床边,缓缓地坐了下来。
每个动作都在说明,她很不适应。
裴霁不知怎么,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隔着一扇门,看着里面的宋迩。
宋迩独自在幽暗的灯光里坐着,眼角低低地垂着,像是在想什么事情,裴霁就看着她,看着她孤零零的,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朝着裴霁缓缓走了过来。
裴霁的心咯噔了一声,她应该立刻撤走,但转念又想到,盲人的听觉特别敏锐,她现在走,肯定会被听见脚步声。
宋迩越走越近,裴霁僵着身子,屏住了呼吸,她脑子飞快转动,猜想宋迩要去干嘛,是不是渴了,要去倒杯水喝?
她就站在门口,如果宋迩要出来,一定会撞上她。
裴霁手足无措。
宋迩靠近了,裴霁听见她很小声地在默数步数:“三、四……”数到五的时候,她停了下来,伸出手,在空气里摸索。
她指尖即将就要碰到裴霁,裴霁睁大了眼睛,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连呼吸都屏得死死的。
宋迩的手在她身前平划过去,摸到了门框,然后顺着门框摸到了门,她把门关上了,在留有一道门缝的时候,她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了笑容,对着外面说:“晚安教授。”
裴霁就在她面前很近的地方,近到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能看到她眼底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可是这么近,她却不能出声回应。
宋迩说完,等了一会儿,偏过头来听,她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外边很安静,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回应她的晚安。
裴霁就看到宋迩刚撑起的笑容垮了下去,眼角也低垂了下来,整个人都有些失落,但她没有再说话了,一点也没有白天时的聒噪,轻轻地把门关了起来。
裴霁屏气屏得肺都要超负荷了,她捂住嘴,放轻了脚步,走到三米开外,才吁出一口气,有生以来,头一次对自己的智商产生怀疑。
为什么要这么鬼鬼祟祟的。
宋迩出来的时候,她为什么要站在那里不敢动,假装路过不就好了。
反正她也看不见。
反正她也看不见……
这句话一冒出来,裴霁就不由自主地看了眼宋迩的房门,心里有些堵得慌。
这种堵一直持续到她洗完澡,都没舒缓一些。
裴霁只是不爱说话,不爱关注和自己无关的事,但她并不是冷血。
她知道多半是看到宋迩坐在床边孤独无助的模样,她强撑起笑意,冲本该坐在客厅里的她说晚安的模样,还有得不到回应时眉眼低落的模样,让她心软了。
宋迩好像不太开心,为什么?
裴霁想不出来,因为她根本不了解她,她们今天才见第一次面,还是半个陌生人。
裴霁猜了会儿就不想猜了。她独来独往惯了,二十五年的岁月里,她很少有和别人接触深交的记忆,她甚至从未融入过人群,她一直是一个人的。
还是不要有牵挂的好。裴霁心想,宋迩只是裴艺留给她的责任,她以后会有别的喜欢的人,她会有自己的生活,她迟早是要离开的。
要离开的人,不应该倾注太多关注。因为这些关注都会随着人的离开变成无效。
裴霁决定不要对宋迩过多关注,只要把她当成一个合租的室友就好了。
她去倒了杯水喝,清水的味道,淡而无味。裴霁只喝了一口,就把水杯放下了。回房时经过了客厅的茶几,她停了下来,看着茶几的目光莫名纠结。
茶几是最普通的那种玻璃材质长方形的样式。
她弯下腰,摸了摸玻璃的四角,尖锐坚硬。要是不小心撞上,肯定很疼。
可是就算撞,也不会撞很多次,因为一次两次疼了,就会长记性,走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会提高警惕。
合租的室友,不用关心太多。
裴霁回了卧室。
过了一会儿,她又出来了,眼神冷漠,唇角紧紧抿着。她翻了几块软毡布出来,把茶几的四个角都包了起来。
玻璃是滑的,毡布也是滑的,怎么包都包不住。
裴霁忙活了半个小时,才全部包好。她松了口气,又摸了摸,毡布是软的,有一个缓冲的作用,玻璃没那么硬了,可四角还是尖尖的,宋迩那雪白的皮肤,要是撞到了,肯定还是会青紫一片。
裴霁看了眼表,一点钟,很晚了,距离她的睡觉时间过去了四十分钟。
她决定不管了,回了卧室躺下,闭起眼睛,睡觉。
十分钟后,裴教授坐了起来,往明天的日程表里添了一条:挑选新家具。
裴霁入睡时不愉快,起床后也不太顺利。
她比平时早起了半小时,出门买了早点回来。
早点是鸡汤馄饨、蟹黄包、蒸饺、糖油饼还有豆腐脑。她多买了几样。
回来时是六点四十分,距离她平时出门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裴霁觉得来得及,但她失算了。
因为她叫不起宋迩。
等宋迩坐到桌边,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她睡意惺忪,显然还没清醒。在裴霁不满的注视下,她深深吸了口气,咕哝了一句:“好困。”
裴霁面色越发不善。
宋迩微微睁大了眼睛:“有早饭吗?”她闻到香味了。
裴霁冷着声,报了菜名。
宋迩彻底醒了:“我要馄饨!加点醋!”
裴霁打开了盖子,放得太久,馄饨有点软了,裴霁想说,不如吃豆腐脑,但看到宋迩期待的模样,她想到昨晚,她坐在床边发呆时的孤单模样,就没说什么,去了厨房,给她拿了醋,神色也软和了下来。
宋迩大快朵颐,鸡汤很鲜,馄饨皮薄,馅儿是鲜虾瘦肉的,一点也不腻。
这一顿显然要比昨天的晚饭愉快。裴霁忍着没看时间,反正晚都晚了。
等宋迩吃完,她收拾了包装盒,打包了垃圾,正要说她去上班了,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有工作吗?”裴霁看向宋迩,问道。
许多盲人都是有自己的工作的,有工作的话,平时也能不那么无聊。
宋迩坐在桌边,她吃饱了,坐在那里听裴霁来回走动的声音,正有些出神,听到她这样问,她愣了一下,接着露出有些意外的神色,试探着反问:“你不知道我做什么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