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巷 第72章 不速之客

白归宁在每次独自出门的时候，都会深刻感觉到自己像个废物。尽管，她曾经有个说走就走不计较目的地的青春，但完全是两码事。去到陌生城市和国度，她只需要一张车票或者机票，带上护照和行李。不需要是认真记录道路，更不需要了解城市道路规划与交通规则。只要有出租，记下起点和终点，她就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直到她和叶深重逢，她赖在桑城差不多一年没外出。她才发现她根本不认识路，甚至白天和晚上走在同一条路上，她都可以完全分不清。平时跟着叶深，不用看不用想不用理会，也没什么问题。可偶尔叶深不在，需要她独自外出去处理事情的时候，问题就大了。

偏偏叶深又把她惯到根本坐不了出租，桑城的出租车司机是出名蛮横态度差，时常拒载不说，还根据节假日坐地起价。对于丑恶人心和嘴脸，白归宁容忍度为零。那么公共交通工具就更不用提了，下车往左往右都无从分辨。

叶深这天一早送叶爷爷回老家，而白归宁下午有个很重要的会谈，是她一直想翻译的书稿，机会错过可能就不会再有。于是，她经过一上午纠结，最终决定开叶深那辆“小机灵”出门。

对于她这个拿到驾照就再没碰过方向盘的人来说，挑战着实太大。单在百度上查车上那些按钮开关就折腾了很久。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还打电话给“小机灵”客服，确认操作使用事宜。“小机灵”客服一再和白归宁确认，是否成年，是否有驾照，建议不要单独出行。

于是，白归宁战战兢兢，用比步行快不了多少的速度发动车子出门。一路上没少吃喇叭弹，那些跟在她后面的司机，估计连把她拖下来扒皮抽筋的冲动都有。

地图上查询开车只需二十七分钟的距离，白归宁生生开了六十三分钟。好在有惊无险平安抵达。在她刚松一口气，准备把车停进地下车库，却在进入车库时，完全傻了眼。这地下车库七弯八拐，上下坡坡度还极大，而且停车位就那么方正一小块，“小机灵”虽小巧，要平整板直的停到车位上，简直是天方夜谭。

白归宁坐在车里看着车库的空车位发呆，脑海里拟出无数关于停车入库的方案。实在琢磨不出来，索性打开手机看倒车教学视频，看了不下十遍还是没看明白。在她看得出神时，后方一辆从车位上开下的车正掉头准备出去，起初以为前面挡着的车，司机可能临时接电话耽搁一会，结果等了五分钟，还堵在前面纹丝不动，于是忍无可忍发动喇叭弹。

白归宁正沉浸在倒车教学视频里，后方喇叭突然像催命般响起，一紧张方向盘还没握稳，一脚倒车踩下去，后方车被迫追了个尾。她慌忙熄火，从车里下来，还没见到后面车的司机，便开始一个劲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正在看视频学倒车，你喇叭一按吓我一跳，我赔你钱。”

后面车窗摇下来，露出张白净清秀的脸，头发理成硬朗的寸头，却偏生了双细长凤眼，倒是显出几分雌雄莫辨的气质。对方笑得像个纨绔子弟，带点调侃地说：“美女，钱保险公司会赔，要不，你陪我吃个饭呗。”

白归宁手机闹钟响起来，根本没留心对方说什么，她心急火燎从车后座拿出两摞文件夹，对纨绔子弟说：“你记下我电话，我今天有急事，你能不能先帮我把车停进去，我事情谈完咱们再聊，该多少钱我一定赔你。”

纨绔子弟微眯着细长的凤眼有点难以置信看着白归宁，饶有趣味地笑笑。把两辆车停好，通道给其他车让出来，然后拿出手机打个电话。挂断电话发现白归宁已经跑没人影了。

“嘿，有意思。”他索性坐回车里，把座位向后调整到舒适的角度，捞出车里的PSP，戴上耳机二郎腿一翘开始打游戏。

等白归宁谈完合约，回到地下车库，她才想起还有撞车这么一茬。她看见停在一旁塞着耳机玩游戏的纨绔子弟，心里涌起一阵愧疚情绪。赶忙上前问：“你看我赔你多少钱合适呢？”

“哟，美女，回来啦？”纨绔子弟摘下耳机，随手把PSP往扔上车后座，他故意摆出个极其夸张的表情，“我还以为遇到个碰瓷的呢？”

白归宁：“怎么会，我刚才有急事。”

对方听罢笑笑，打开车门走到白归宁身边，“没事，刚才定损员已经来查过了，后续保险公司会跟进，你给我留个号码，方便联系。”

“我不用赔你钱么？”关于保险之类白归宁完全一窍不通，她只觉得是自己把人车撞了，于情于理都应该做出赔偿。她疑惑地看着纨绔子弟，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A4纸和笔，写下自己的号码递过去。

纨绔子弟邪魅一笑，接过号码，问：“手机号可以直接加微信的吧。”

“嗯。”白归宁把文件放回车后座，有点为难地看着对方，说了句：“那个，能麻烦你帮我把车挪出来么？”

“没问题。”纨绔子弟那双凤眼轻轻一眨，朝白归宁抛去个媚眼，故作潇洒地钻进那辆小巧的“小机灵”，移动出库。

白归宁千恩万谢坐上车，准备发动，纨绔子弟手肘往白归宁车窗上一搁，身体斜斜倚靠在车门边：“美女，我叫万世嘉。”

白归宁：“白归宁。”

“白归宁，归宁，你知道么，你长得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万世嘉看着白归宁，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微笑。

“是么？”白归宁随口敷衍句，发动车子。

“对啊，你长得特像我未来孩子的妈。”万世嘉又冲白归宁单眼一眨，才挪开车窗上的胳膊，自认为撩妹手段高明。

白归宁听完，努力克制想往上翻的白眼，转头对万世嘉笑眼弯弯，浅浅的卧蚕显露出来，人畜无害，声音甜美，说：“我不孕不育哟。”

接近午夜时分，【寻否】里客人差不多散尽，只剩下稀稀拉拉两三桌客人，听着醉意盎然的音乐，晃着慵懒的小酒杯。明明已经满面困意，却舍不得离开喧闹回归寂寥的睡眠里。大多夜行者的通病，在你来我往的花花世界当个沉默看客，也好过独自对抗漫长黑夜。

现代人，外表光鲜耀眼，内里，多得是无法宣之于外的丑陋疮口。看着热闹欢畅，掩藏病入膏肓的孤独。酒精可以麻痹感官情绪，但不至于产生慰藉。于是，很多人，日复一日重复着醉生梦死。

没有人注意到【寻否】最角落位置，坐着位古怪客人。在光线本就晦暗不清的店里，煞有其事地戴副墨镜。穿藏青色款色简洁的POLO衫，头发一丝不苟，没有黏腻刺鼻的发蜡发胶。只点一杯红茶，独自坐了近一个小时。

本身他坐的位置就是不大有人经过的角落，而且背光。他还把整个人隐藏在阴影处。如果不是因为戴着墨镜，根本就不可能有人注意到他。

有时候，不大懂一些名人的想法，外出见个朋友聚会之类，总要一本正经戴副墨镜，遮副口罩。原本大方的示于人前，大家可能不会想什么，最多觉得有点眼熟。他们偏偏全副武装到让周遭人侧目。这究竟是想隐身还是想被看见呢？

大晚上戴墨镜，您是明星还是眼瞎，或者是刚做完手术。

所以，他依然被林素子注意到了。他自己不知道，林素子在监控里观察他有半小时。虽然戴着墨镜，还是不难看出他在等人。每次门上风信子声音响起，他便会侧头去看，看见进出来人不是自己要等的，脸上会有片刻失望及不耐烦神色浮现。

风信子清脆响起，叶深一只手提着大包小包，另一只手牵着身后的白归宁走进来。林素子上前迎接两人，没注意到电脑屏幕上那个一直观察的怪异男人，神色舒展开来。

叶深顺势把手上大包小包递给林素子，说：“我阿爷最近迷上当厨子了，天天跟着一帮老太太，倒腾什么泡菜、香肠、火腿，你把这整理一下，看看有多少是真能下嘴的。”

林素子接过叶深手里的大包小包，手臂被重量拉扯的本能向下一沉。她开始忍不住抱怨：“这么重，叶深，除了你家白归宁，你还真是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啊。”

“我又不是中央空调，”叶深吊儿郎当怼林素子一句，转头微微侧下上半身，靠近白归宁，恬不知耻地说：“我是你一个人的小太阳。”

林素子感觉后颈刮来一阵阴风，忍不住打个哆嗦，浑身冒出鸡皮疙瘩。她嫌弃的一扯嘴角，把那一袋袋不知道是不是真能吃的食材往胸前一抱，见鬼一样赶紧离开。

白归宁轻笑着，抬手抚摸叶深的脸颊。两个人额头贴在一起，相互之间不知道在傻笑什么。

“宁宁。”身后响起一阵低沉的男声。叶深感觉到白归宁的肢体语言瞬间僵硬。笑声戛然而止，还有来不及收拢的笑意僵在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