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巷 第13章 群架

寒假结束，虽然开学已有半月多，大部分学生还未从胡吃海塞的假期里回过神。口袋里长辈那得来的压岁钱尚没造完，身上日日鱼肉夜夜鲍参的肥肉也没消耗干净。

新岁的余温意犹未尽，面对学习似乎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尤其是到一天最后的晚自习，精、气、神，这种只可意会难以具象的东西，早在一天超十小时的语文、数学、英语、化学、物理各学科车轮战里，被碾压的灰飞烟灭。

第一节地理晚自习预备铃和上课铃都已响过，任课老师还未出现，教室里一片混乱。一眼望去，大多桌面上书本、练习册、草稿纸、文具摊的乱七八糟，相互之间打闹的男生你举着根笤帚，我拿个簸箕，口中念念有词，频放大招。前后座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小声嘀咕。

叶深看眼杵在窗边塞着耳机，单手举着二百五望远镜怼在眼睛前左摇右晃的周晓非，嘴里无声说句“二百五”。转回视线看右前方趴在桌上貌似认真看书的白归宁，她心里非常清楚，那穿着“地理”外衣的书本里肯定裹着本酸文假醋的言情小说。

白归宁双手放在书桌上，右臂靠近胸前压住书页，左臂放在书本顶端明显摆出防备遮挡的姿态。她下巴搁在右手臂上，头顶日光灯在她漆黑如墨的发顶投射出一道光圈，衬得她发丝散着微光。

叶深盯着她背影一时出了神，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抹自己都未察觉的浅笑。她伸手在书桌里一捞，捞出几颗上次和周晓非打弹弓讲台上摸来的粉笔头。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粉笔头，在指尖来回搓一圈，抬起手臂高过头顶，手腕轻轻向下一扣，动作流畅的仿佛刚投出一记完美三分球。

叶深准头非常好，毕竟积累了年少时几年打麻雀的经验。投出的“三分粉笔头”连个弯都不带转的落在白归宁后脑勺上，漆黑发丝上留下淡蓝色粉尘。白归宁一激灵从课桌上弹起上半身，紧张的往教室前门后门看一眼，发现老师没来，扭头寻找凶手。

刚扭过脑袋就看见叶深右手指尖捏着个粉笔头，来回搓着，看白归宁对她瞪眼，抛个媚眼，咧嘴露出一排大白牙。脸颊上的单边酒窝好看的显现出来。

白归宁看见她的笑脸，怒气值顿时削弱一半，只淡淡瞟她眼，转过身继续看小说不多搭理。刚把下巴搁上手臂，准备续播精彩内容，“啪”后脑勺再次被弹中。

什么毛病？白归宁双手重重把书合上，转头对着叶深正要发作，看见叶深靠在座椅上，笑嘻嘻对她指指地上，眼神示意“捡起来看看。”白归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见刚砸中她后脑勺的“祸首”正躺在课桌旁边，不是粉笔头，是一团揉得皱巴巴的纸团。

她弯腰正准备去捡，同桌孙大勇滴溜着一双小眼睛在纸团上扫一眼，立马躬身下去捡起来，动作极其麻溜，捡起来后还藏在手心里，从另一只手的手肘下方递给白归宁。

等白归宁伸手接过，他还警惕的在教室张望一圈，确定没人注意，才低头小声说：“没人看见。”

白归宁觉得好笑，老师不在，教室后排那几个男生恨不得搭台唱大戏，谁能注意到她桌边这点小动静。为了对孙大勇同学多此一举的热心举动表示感谢，她还是自认为语气诚恳地说：“真棒！”

很想给你点赞！

孙大勇两只手臂交叠规矩地放在桌上，双眼牢牢锁定书本，保持着就算老师不在我孙大勇也是全班最乖仔的造型。眼角余光贼兮兮扫到白归宁方向，嘴角还是得意的扬了扬。

“放学一起去胖嫂家吃烫豆泡暖和暖和，你两只手都快缩腋窝里了。”白归宁看完后把纸条折好放进笔袋里，嘴角不自觉上扬，她没回头，抬起右手放在左边肩膀上比个“OK”手势。

前一秒闹哄哄的教室突然安静下来，像恐怖片里突如其来的沉默，事出有妖的沉默。白归宁正在疑惑，发现走廊上一道黑影无声站立着，不用猜就知道是新学期开学，喜欢上演鬼片的地理老师。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又是喝的五谷不分了。

诡异的安静，伴随着硬底皮鞋敲击地面发出的“当、当、当”，先前还欢声笑语的课堂渐渐气氛紧张。

地理老师的双手背在身后，脑袋上油光水滑的大背头已经变得灰扑扑。那年代流行用一种叫摩丝的玩意，一些男生会在洗完头，头发未干的情况下一大坨一大坨摩丝往上抹。这样头发一整天都呈现一种湿漉漉的油腻感觉，一缕一缕的像面条。一天下来，沾满乱七八糟的粉尘，真搞不懂，洗头意义何在？

时间太久，已经不太记得这位老师叫啥，依稀好像姓朱。比这帮高中生大不了几岁，刚大学毕业，学校分配过来。上半学年成为学生私下投票成最受欢迎老师。因为年纪相差不大，上课比较轻松，活泼起来能和男生称兄道弟。虽然偶尔脾气暴躁，但也无伤大雅。

但新学年开始，朱老师似乎转了性，几乎每天喝到醉醺醺来上课，除去早上，只要下午或晚自习，他脸色就没脱离过猪肝色。原先偶尔的暴躁变成喜怒无常，上课对学生发脾气成为常态。学生拿不准他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暴走。

朱老师一步一停顿走进教室，在讲台上站定，伸出单手想撑住讲台，谁知没有撑稳，手掌滑了下来，整个人往前一倾撞在讲台上。教室里传来几声压抑的轻笑。朱老师本就猪肝色的脸上更加猪肝了，像受到侮辱一样把黑板擦往讲台上重重一砸，砸起的粉笔灰呛他自己一脸。

朱老师抬头看见教室后方窗边，成备正双手并用拉着周晓非，把他往旁边座位上推。周晓非一只手摘耳机，一只手往课桌里伸，弄得兵荒马乱。

从讲台上飞出一道黑影，刚用来砸讲台的黑板擦擦过成备的外套落在地上，留下一大片白色粉尘印。

“干什么，当老子死的是不是。”

“没干什么。”成备拍拍外套上的粉尘印，这件外套可是今年过年姥爷给他买的新衣服，从小姥爷最疼他，看见被弄脏他心里一万个不爽，小声嘟哝着回了句嘴。

朱老师脑袋上苍蝇飞进去都拔不出腿的摩丝头，肉眼可见的乱了，甚至让人错觉他的怒气已经把发丝烧支棱起来。竟然还敢顶嘴，要反这是，必须收拾！朱老师脚步不稳走下讲台，站在两排座位中间的过道前，指着成备手指一勾：“过来！”

成备不明所以，座位上楞两秒，站起身，往朱老师面前挪过去。在距离朱老师五步远时，朱老师右脚撑地发力，往前跨一大步，抬起左腿照成备小腹踹上去。把成备踹出两步远。

全班同学集体失声，全部傻在当下回不过神，朱老师之前虽然喜怒无常，但也很少跟学生动手，一般都是用黑板擦当武器来进行攻击，大多时候都是扯着嗓子骂人，下课拖堂骂人能一直骂到第二节课上课，其他科老师等在门口他才罢休。

朱老师转身走到教室门口迅速关上前后门，上锁：“不好好收拾你们，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是吧！”

成备被踹在地上，捂住小腹，发懵几秒，立刻怒火中烧，“我爸妈都没揍过我！”他想。他单膝跪地，支撑着准备起身，还没来得及站稳，朱老师冲过来抬手一巴掌，直接把成备按在教室后排的黑板上，右手掐住成备脖颈。

一系列暴力动作来得太快，快到学生都来不及反应，成备被掐住脖子脸色开始逐渐涨红，双眼充血，他双手拽住朱老师的手腕想把他扯下来，发现力不从心，然后无声的对朱老师做了个嘴型：“操你大爷！”

班级里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周晓非，他距离两人最近，长腿一迈，直接把座椅掀了，冲过去，对着周老师后腰就是一脚，把人踹得往一旁踉跄几步。

紧接着班里同学陆续反应过来，好几个平时虽比较热爱打架惹事，但颇有血性的男生一窝蜂冲上来围剿朱老师，一些胆小的女生开始围在一起低声抽噎。

“校长来了。”不知道谁的声音在混乱人群中响起，所有动作不约而同停住。周晓非低声骂句“操！”骂完便不做多想推开窗户从二楼跳下去，然后，参与殴打老师的男生互相之间快速交换个眼神，也陆续从窗户跳了下去。

一楼教室坐在后排正录着哈喇子打瞌睡的男生被窗户传来的撞击声惊醒，眼睁睁看着一个、两个、三个、若干个跳楼而去。他看的正出神听见老师在讲台上桌子拍得邦邦响怒吼着“你上课睡觉就算了，睡个觉也能整这么大动静么！去门口站着，这节课都不准进来。”

男生委屈巴巴地站起身，看看窗外，看看老师，小声说：“老师，有好多人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