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岭察觉到他企图动用法力自我了断的行径,拧眉道:“连我都知道在被捆仙链锁住的情况无法使用法力,越是使用,反而会自我反噬地越严重,身体感受到的痛苦也会加倍。”
公仪岚道:“司青筠是想快点解脱,才会如此,只是他当真心里没有一点想要活下去的念头了吗?”
结界外几人紧紧盯着司青筠,焦灼地等待着刑罚结束。
司月吟从未见过这样如烂泥般倒在刑台上的司青筠,在她的印象里,不论何时,司青筠都是一直能够让她仰望的存在。她只看了一眼,便捂着脸小声啜泣起来。
司青筠的脸上沾满了血污,指尖颤抖着想要在台子上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无奈他的身体即便是轻微移动半分,也会感到锥心刺骨的疼痛。
身体不受他的控制,可是司青筠的思绪十分清晰,五感被无限放大,让他几乎能够听得清周围所有人的话语,看得到司月吟脸上的泪痕,也感受得到自己的仙骨已经被一节节震碎。不管他今日能不能活着走下刑台,他的仙途反正是已经走到头了。
这一切变换被司青筠归结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他尝试了好几次想要靠着这点精力爬起来,不过没能成功,只能作罢。眼前忽然出现一人,走到台子边上站定,司青筠勉强抬起脸,沙哑又缓慢道:“……师……父……”
善承长老垂眸,静静道:“如果你不想死的话,我劝你不要乱动。”
司青筠努力弯了弯嘴角,却只能扯出一丝苦笑,什么话也没说。
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就连痛苦的呻吟都已经无力出声。他连强撑着一口气想从地上爬起来给自己留有一点体面都做不到。不过是片刻的清醒,很快他就感觉意识逐渐模糊,眼睛逐渐失焦,天与地都开始离他而去。
公仪岭在结界外略微松了口气,现在看来刑罚是结束了,司青筠这样也算是撑过去了吧?如此也好,这样司月吟也不至于太过悲伤,人活着对她来说也是个好消息了。
司月吟也听见了他说的那两个字,悬着的心这才勉强放松了些,祈祷着司青筠能够撑住。
依照规矩,在刑罚结束后,善承长老就会撤掉设立的仙障,在结界外准备的仙侍在这时候就会走到两人旁边,把奄奄一息的司青筠带到戒律阁禁室里面。
善承长老一摆手,那道巨大的透明仙障就逐渐化开。司月吟早已经在外面急不可待地等了许久,这仙障刚撤下就已经冲了过去,速度快到公仪岚想拦都拦不住她。
“师兄!”
善承长老见她直奔过来,也没有阻拦她,任由她爬上了覆盖上了一层新鲜血迹的刑台,拼命呼喊司青筠的名字。
“月吟,虽然知道这样说你会很难过,但你已经叫不醒他了。”善承默然道。
司月吟闻言浑身一震:“师父,您这是何意?”
善承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拿着的法器,缓缓道:“我已经感受不到任何他的气息了。也就是说,他已经死了。”
这话一出,莫说是公仪岭,就连玄微长老都愣在原地。
玄微方才只在场外护法,知道有善承在里面,并未关注司青筠的状态,听到善承宣布了司青筠的死讯,立刻取了法器查看,而上面原本写着司青筠名字,还亮着微弱光芒的名簿,那三个字已经暗淡下来。
这就是抱元门确认弟子是否有危险的方式,一旦名字黯淡无光,就代表这名弟子已经仙逝了。
司月吟颤抖着手去探司青筠的鼻息,整个人凝在了原地,只因她果真没有探到一点气息,司青筠到底还是没能撑过剔骨之刑。
她脑中一片空白,像是失去了生气的人偶一样坐在地上,目光呆滞望着司青筠已经血肉模糊的身体。她想起司青筠说的怕这样的场景污了她的眼睛,可当她真切看到了这样血腥的画面,根本无法想象司青筠刚才承受的是怎样的锥心之痛。
一滴泪落在台上,晕开了原本快要干涸的血迹。
公仪岚知道她状态不对,当即就疾步过去,走到在刑台半蹲下身,凝声道:“……司姑娘,节哀。”
司月吟置若罔闻,只喃喃问道:“可有带了绢布吗?”
公仪岚轻轻点头,从怀中取出递给了她。
司月吟接了过来,将司青筠从地上扶了起来,用绢布轻轻将他面上的血污擦去。
仙侍们原本见司青筠活着,是要将他带去禁室,谁知忽然发生变故,一时间也都没动,齐齐看向了善承长老,请示道:“长老,司青筠既已亡故,不知他的尸身该……”
善承之前并未交代司青筠如果亡故该如何处置,按理来说,司青筠现在已经被逐出了抱元门,不再是门中弟子,无法安葬在抱元门里。况且他又是罪大恶极之人,依照以往的惯例,多半是该随意处置,或是丢到乱葬岗,或是在下界草草找个地方埋了。
善承还在犹豫着,尚未开口,就见司月吟将司青筠安稳地放在台上,屈身下去,对着自己叩首道:“师父,师兄已经仙去,还请您念在师徒一场,允他葬在抱元门吧。”
“这……”
善承十分为难,一时间也没有下主意,只道:“月吟,并非我不近人情,只是司青筠已被逐出抱元门,于情于理……”
司月吟却依旧坚持,维持着叩首的姿势没有动,说道:“什么是情?什么是理?师兄现在也算是以死谢罪了,死前受此酷刑,也算是给了冀阳一个交代。”
“我不敢奢求长老给他在抱元门留有仙籍,只求让师兄死后能够留在门中,哪怕是葬在抱元门山脚下也好。这里也曾是他的家,我不忍心见他死后都不能魂归故里。”
公仪岚起身,站到司月吟旁边,对善承行了一礼,说道:“既然罚也罚过,还请善承长老成全了司姑娘这点心愿吧。”
公仪岭见大哥都这样请求了,心知他们小辈恐怕不方便出言干涉,于是转头就去求助爹娘:“爹娘,你们也开口说两句帮帮大哥吧。”
公仪拓心领神会,轻咳两声就对善承道:“虽然去了仙籍,但之前也没说司青筠不能葬在门中,善承长老,念在师徒一场,还请您允了吧。”
善承长老目光移向不远处的司永丰夫妇。此事关乎抱元门的声誉,司永丰既然身为抱元门的宗主,司青筠的去留,还是须得问问他的意见。
司永丰皱着眉,看着伏在地上的女儿,心里也在犹豫。
他将司月吟不管不顾丢在三位长老地方这么多年,未曾照料过她,心中对她也有歉疚,但因为司青筠犯下的过错,司永丰迟迟无法下决定。
崔如钰低声对他说道:“月吟与他情同手足,怕是早已将司青筠视作兄长看待。既然已经除了他的仙籍,名义上与抱元门再无关系,尸身在何处又有什么关系?且随了女儿一个心愿吧。”
司永丰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对善承说道:“也好。那便破例允司青筠葬在门中吧。”
善承长老敛了敛目,思考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对一旁的仙侍说道:“既如此,就把司青筠送回他自己的院落中,在后院安葬了他吧。”
仙侍道:“是。”
听到父亲和善承长老松口,司月吟深深俯下身,道:“谢宗主、谢师父。”
公仪岚将她从地上扶起,善承长老对他道:“公仪岚,此次历练,听闻月吟因为这件事情灵力大损,你且带她回去,找药师疗伤吧。”
公仪岚点头:“好。”
司月吟大悲大恸后,现在只觉得浑浑噩噩,头痛欲裂,双目也因为流了太多的眼泪而变得视线模糊,胸口更是像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只能像快溺死的鱼一样大口呼吸来缓解。公仪岚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下了刑台,与父母和公仪岭告别后,带着她离开了。
沈熙华看着他离去,轻轻弯了弯唇角。
仙侍很快就将司青筠带了下去处理后事。善承长老回过了身,对周围人肃然说道:“行刑既已结束,还请诸位今日回去休息三日,待三日后再宣布此次加试的结果。”
仙门中公仪岭他们这一代的年轻后辈,自出生以来除了下山除妖以外,从未真正见过这样的处刑场面,更枉论当着他们面死去的人,还是几日前与他们同行的伙伴。
每一个人都不敢去看刑台上血肉模糊的场景,一个个都紧抿着唇,垂下眼睑默然不语。
事到如今,还有谁会在意善承长老说的“加试结果”?
燕婉紧握着弟弟燕渊的手,忍不住道:“此次下山历练,于我们而言意义重大,我想大家都不会太过在意此次加试的名次,长老何必多此一举。”
善承长老视线停留在她身上,正色道:“从仙考大会开始,便已制定了这个规则,该宣布的,自然得宣布明白。”
燕婉表情带了淡淡的忧伤,没再说话。燕蓉知道师姐从前露出这个表情便是心中十分悲切,只好抚了抚她的手背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