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亦有道 第8章 脉

从洛家到学校，不过也就十分钟的距离。

当初洛语山高价买下这里的，就是为了让早早上学的洛元冬方便。

洛元冬当年十分勤奋，小小年纪就上了高中，早早出门去学校自习，晚上一放学就回家写作业，哪儿也不去。

洛明舟可好，洛语山得派人专车接送她看守她，省得她一得了空，又去别的地方胡闹瞎浪。

早上一早，唐桓正在院子里找一片好看的叶子，又听见洛明舟和洛语山在吵架。

这对母女好像命里就犯冲，一碰到一起就吵架。

只听见洛语山的声音飘了出来：“游戏游戏，你就知道游戏，你看看唐桓努力念书，元东学医救人，可是你会什么？你不就会打游戏吗？”

洛明舟说道：“我是打游戏吗？我们是在建游戏，工作室辛辛苦苦做了三年了，您说要回国，我二话不说回了国；您说要念书，我二十多岁了又重新进高中，您还我嫌不够孝顺，那您要我怎么样才甘心！”

洛语山又吼道：“读书上学才是正道，你做游戏算什么专业，说出去了白让人笑话！”

屋子里面越吵越凶，就在这时，一个花瓶飞出窗口，正砸在唐桓旁边。

摘叶子的唐桓吓了一跳，当即就是一缩。

没多久，洛明舟气势汹汹地冲出来了，唐桓站在树底下，手里拿着一片叶子，茫然看着她。

洛明舟注意到她，那双戾气沉沉的眼睛扫了她一眼，说道：“我今天不去上学了，不用等我了。”

唐桓手里捏着叶子，有点担心地点点头，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洛明舟本来想直接出门走了，然而她气势汹汹走了几步，又在前方顿了顿。

半晌，她扶着额头，无奈地转过身来，压下一口气，问唐桓道：“你想说什么？”

唐桓手心里藏着那片叶子，紧紧地捏在手里，紧张地看着洛明舟。

半晌，唐桓才从嘴里挤出来一句：“那个，蒋小霜，她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和她一起玩了。”

唐桓是个好孩子，打小不说谎，也没说过别人坏话。

可是现在的事实是，她发现蒋小霜不是个好人，她不应该说别人坏话，她也不想说谎。

唐桓很为难，可是蒋小霜之前跑到她家里去挑拨离间，害的她母亲哭了一场；现在洛明舟和她母亲也吵得不可开交，一家人之间针锋相对，唐桓担心洛明舟又着了蒋小霜的道。

唐桓低着头，倒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对洛明舟说道：“我也不想说人坏话，我就是有点担心你……”

洛明舟显然并不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心不在焉地说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然而唐桓伸手拉了她一下，说道：“可是——”

洛明舟本来就满身怨气，被唐桓拉了一下，转头皱眉盯着她，说道：“你看人，就只会看好不好，坏不坏？”

唐桓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生气，只好茫然点点头。

洛明舟嗤笑一声：“那你这脾气，可真是跟洛元冬像得很啊！你们都是君子气度，就别和我一个小人过不去了呗？”

唐桓简直不知道她这股气是哪儿来的，只好讷讷松开了手，小声说道：“那我不说了。”

洛明舟盯着唐桓，忽然问道：“我母亲为什么总喜欢你们这样的笨蛋？”

她说这话，仿佛也不是和唐桓说的，只是自言自语，说给自己的。

唐桓从小到大总是被人夸聪明，头一遭被人叫了笨蛋，一时间心里很不舒服。

洛明舟又说道：“蒋小霜不好，你们就只会躲着她走。可我偏偏觉得她有用，我只要掐住了蛇的七寸，我还怕她咬我吗？可是你们一个个的倒好，都要我不要碰，不要动，若是世上好的东西都能那么轻易到手，谁愿意火中取栗，与蛇同舟？”

她说完，暴躁地看了一眼唐桓，见她也听不懂，索性说道：“以后我的事，你少管。”

唐桓被她凶了一通，一开始只觉得委屈，可是自己想想，又觉得她说的没错，只好沮丧地低着头，说道：“对不起。”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她刚一道歉，洛明舟反而更加生气，说道：“道歉道歉，又是道歉！你除了道歉还会什么？”

唐桓说道：“我说话惹你生气了，我向你道歉，是因为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对。我已经道歉了，为什么你还要生气？”

洛明舟伸手指着她的额头，说道：“我气你一片好心，却偏偏又没主见，没定力，别人发一点脾气你就服软，我气的不是你对不对，错不错，我是气你软弱，只会讨好别人，什么都不懂。”

唐桓蓦然被她戳着额头训了几句，还想说点什么，又生怕惹了洛明舟生气，只好不说。

洛明舟见她讷讷不敢言，索性冷笑一声，转身出门去了。

唐桓本来是一片好心，被洛明舟泼了一头冷水，此刻难受得很。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冷静下来，想想洛明舟的话，又觉得她说的没错。

再想想，她竟然有点庆幸洛明舟同她吵了这一架，和她说了这些话。

唐桓总觉得，在她那狭隘又拘谨的天地里，洛明舟好像是一束光，照进了她的世界。

那是个与她的世界截然不同的人。

唐桓习惯了顺从、乖巧，别人叫她做什么，她就去做什么，做好了得到别人的夸奖，她就心满意足。

可是洛明舟不一样，她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这个世界怎么样，她傲慢、叛逆又独断。

唐桓总觉得，洛明舟坏归坏，凉薄归凉薄，但是她身上有一种世上罕有的勇气，那一点让她格外迷人。

这让唐桓觉得，明知道洛明舟讨厌自己，心中却也偏偏萌生出想同她亲近的念头来。

她站在花园里发怔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知道自己快迟到了吗？”

唐桓吓了一跳，她一回头，看见洛元冬站在身后，正望着她在笑。

洛元冬脾气冷淡，做人也是一贯得体拘谨，脸上货真价实的笑少得稀奇，只有唐桓不知道，因为洛元冬只有见到她的时候次次都对她笑，她还觉得洛元冬爱笑。

唐桓这才想起自己手里攥着片叶子，她对着洛元冬打开掌心，说道：“这是我今天找到最好看的叶子，可是今天还没结束，我想等到晚上时候再给你。”

说完，又有点懊恼地看着那片叶子，说道：“我不该这么早就把它摘下来的，要是不合格，就白白让它不能生长了。”

洛元冬见她虽然没有用一整天去找，却对这片叶子很珍惜的模样，心里一暖，笑着说道：“这片叶子我也很喜欢。”

唐桓一听这个，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问道：“真的吗？”

洛元冬并不是真的为难她想要她用一整天去找叶子，见她紧紧地攥着那片叶子，笑道：“既然你找到了，我中午把笔记和饭一起带过去，好吗？”

唐桓高兴坏了，欢欢喜喜地把叶子递给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好！”

她现在觉得，她和洛元冬之间，仿佛有了什么秘密交易似的，让她高兴不已。

唐桓去上学的时候，把洛元冬的笔记夹在自己最大的书里，整整齐齐地放好，背着书包高高兴兴上学去了。

高三学生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她走的时候，洛元冬正好在窗前抬头看见她，见她蹦蹦跳跳地走远了，不由得抿嘴一笑。

那孩子的心干净又清澈，只是待在她身边就觉得开心。

唐桓出发的比平时略晚些，等她到了学校，已经快要上课了。

上楼的时候有些匆忙，急匆匆地往上跑，没想到一上楼就撞到了人。

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她撞了蒋小霜一下，蒋小霜反手就推了她一下，唐桓差点没站稳。

唐桓看了看蒋小霜，心里想，这里要是有人，蒋小霜应该就会就势倒下了。

面前的女孩干净又清秀，只是一双眼睛里带着点不屑。

唐桓想起昨天的事，她本来昨天觉得很生气，想今天在学校同蒋小霜好好理论一番，这也是她一贯的做法，别人若是做了对她略有亏欠的事情，她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和对方摆明了讲清楚。

可是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来。

她看着蒋小霜，本来想好的“你不许再去和我妈妈说话”噎了一下。

洛明舟说，抓蛇要抓七寸。

唐桓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想过这个问题。

要是没抓住七寸，岂不就是要被蛇咬吗？

唐桓顿了顿，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冷静下来，问蒋小霜道：“你为什么要去找我妈妈说那些话呢？”

左右四下无人，蒋小霜也没有和她装的必要。

与其和她对着干，不如把她的底细摸清楚了。

这么一想，唐桓反而也不生气了，只是冷静地看着蒋小霜，等着她的回答。

可是蒋小霜只是看着她，冷笑道：“我看你妈妈可怜，又是个残疾人，人老珠黄了被丈夫嫌弃，我去陪她说说话怎么了？”

嚣张又凶狠，十足一副小毒蛇的模样，利牙全都露出来了。

被人当面侮辱父母，这若是以前的唐桓，或许会被她气哭了。

可是这次的唐桓却没有想往常那样哭，她想，洛明舟说了的，要是想与蛇同舟，就要先捏住蛇的七寸。

捏不到七寸之前，不能被她咬。

唐桓也不生气，反倒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和蒋小霜见过面的几次。

第一次是洛元冬来找人，蒋小霜忽然捂住肚子哭着说自己难受。

第二次是洛元冬早上与自己道歉，蒋小霜蹭过来，说自己没有衣服穿，要借自己的校服。

第三次是洛元冬来学校之后，她无声地站在门外，像个僵硬的木偶似的看着人去屋空的班级。

她明明好像不太待见洛元冬，但是只要洛元冬在，她就在。

唐桓并不因蒋小霜攻击母亲而生气，反倒是翻了翻书包，拿出夹着笔记的书，问道：“我这里有洛元冬的笔记，你想看吗？”

她虽然这话说得和善，可是蒋小霜脸色登时就是一白。

蒋小霜尖锐地说道：“我用得着你施舍我？我要是想要，就去找元冬姐姐要，她全都会给我的。”

唐桓仔细地看着她的神情，见她不仅原本就煞白的脸色更白了，也咬紧了牙，仿佛是一条小毒蛇在蓄力似的。

唐桓依旧拿着书，跟拿着食儿逗小猫似的，说道：“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去找我母亲，我就给你看那一页笔记。”

蒋小霜神色一变，猛地推了她一下，说道：“我才不看什么笔记！洛元冬是个什么东西，我才不在乎她！我去找你妈妈，是因为你妈妈让我觉得可怜又可笑，我觉得戏弄她好玩！你是个什么东西，残废生的，也是个残废！”

她说完，丢下唐桓，没命似的跑下楼去了。

唐桓看着她跑远，又看见她跑出去之后，远远对着自己恶狠狠比了个中指。

要是没被人踩到痛脚，又何必一跳三丈高，又闹又叫，体面尽失。

要是在她心里没什么，也没必要如此大的反应。

既然反应这么大，那兴许是——只有那里戳得最痛。

唐桓看她方才放狠话的时候眼睛红了一下，怕不是跑下去哭去了。

唐桓背着书包，静静地在楼上站了一会儿，心头不由得一喜，忽然低头笑了起来。

她找着毒蛇的七寸了。

是洛元冬。

真是奇怪啊。

这世上凉薄又刻毒的人，偏偏被那温润又忠诚的人吸引，口口声声叫着喊着说自己不需要，却又把自己搞的狼狈不堪，滑稽可笑。

唐桓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笔记。

这对她确实不是什么千难万难的东西。

只要一片叶子，洛元冬就给她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