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亦有道 第1章 躲

唐桓的父亲给洛明舟的母亲当司机，一当就是九年。

有那么一段时间，唐桓家里出了事，暂时不能住，洛家给腾出了几间空房给唐桓一家人住。

寄人篱下的日子比缺斤短两的日子更难，唐桓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唐桓拼尽吃奶的力气念高中读书的时候，洛明舟在国外上大学因为喝醉了酒胡闹，被学校给开除了，又回国内闲逛。

唐桓背着比砖头还沉的书包放学的时候，就看见洛明舟坐在新买的车上，跟一群衣着光鲜亮丽的年轻人又笑又闹。

她背着沉重的书包从一群人旁边走过去，又笑又闹的一群人忽然噤了声儿，跟被拉上拉链的布袋似的，一个个盯住唐桓，跟看新鲜似的看着她走过去。

唐桓走过去以后，听见后头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这次你家来的穷酸亲戚长得还挺漂亮的嘛。”

洛明舟的语调淡淡的：“不是穷酸亲戚。我妈吃斋念佛，让我管她喊妹妹。”

唐桓走得远了，他们说的话也听不太清楚，就听见偶尔来的一两声笑声飘过来：

“你妈吃斋给你吃出个童养媳来？”

“你疯了，让我那个妈知道，不得活活打死我。”

唐桓心想，毒蛇，不仅洛明舟，她身边的朋友都是一个样。

她走再远了，就听不见他们的话了。

洛明舟回国的那天，洛明舟她妈让唐桓帮忙去接洛明舟，顺便和她聊聊。洛语山一直喜欢唐桓脾气乖学习好，恨自己女儿不成器，巴不得她俩做朋友，让唐桓把洛明舟往正道上带。

唐桓那天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里，手里捏着洛明舟的照片，垫着脚在机场里找人，找了几圈都没找到。

她正闷得满头是汗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轻浮的笑声，打趣道：“你别不是她从庙里捡回来的吧？”

唐桓一回头，看见一个身穿鲜亮红裙的年轻女子站在她身后，身子白得跟象牙似的，修长的腿下头踩着一双张扬的高跟鞋，身上的红裙像人群里的一簇火，抢眼得过了分。

脸蛋俏丽又灵动，眼睛里带着点发坏的妩媚，嘴角勾着戏谑的轻浮。

低胸的裙子上头带着个玉坠子，怎么看怎么不搭。

唐桓看那玉坠子的样子，八成是洛阿姨寺里求来的护身符，严令女儿时时刻刻戴在身上。

洛明舟见她不吭声，走上来笑嘻嘻地踹了她一脚，说道：“你不是来接我的？”

唐桓被那惊艳的初见晃了眼，这才醒悟过来，急急忙忙给她做自我介绍，笨拙僵硬地说道：“姐姐你好，我、我叫唐桓，洛阿姨让我来机场接你。”

洛明舟从包里拿出根烟来叼上，这个时候已经不把唐桓放在眼里了，四下扫了一圈，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知道。她巴不得生个你这样听话的，生了我这个混账委屈她了。”

洛明舟问了她几个问题，唐桓一直在走神，一个都没答上来。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洛明舟忽然冷冰冰地说了一句：“你要是觉得我烦，没必要强行跟我凑近乎。”

等出了机场，洛明舟抬手拦了车就要走，唐桓拉住她，说道：“洛阿姨让我带你在市里转转……”

洛明舟说话刺人得很：“我妈让你干什么你都干，你是她养的狗啊？那你干脆认她当妈算了。”

唐桓稀奇地看着洛明舟，心想这么漂亮的女孩，怎么就跟个毒蛇似的，处处扎人。

洛语山帮了唐桓家里不少忙，所以但凡洛语山让唐桓帮忙的做事情，她都会很用心去做。

独独这次来接洛明舟，她是真不知道要怎么办好。

唐桓从小都很乖，没跟人吵过架，被洛明舟这么一说，都想不出来怎么接，只得茫然地看着她发愣。

洛明舟见她不吭声了，登时不耐烦起来，说道：“哟，祖宗，你可千万别哭，平白跟我欺负你似的。我招你烦是吧，我走。我走，行了吧？”

就这样，洛明舟拦了机场的出租车走得潇洒，留下唐桓一个人懵逼地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门口，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美国回来的人脑子都这么快吗？

她回去的时候不知道要怎么交代，到了晚上的时候听见洛阿姨在花园里跟人打电话吵架，声音飘得老远：“什么叫她在你就不回来？你多大的人了，欺负小姑娘算什么？人家是年级第一，你都被开除了三次了，你还有脸说？你别跟我耍你那泼脾气……”

洛语山在花园里越吵声越大，唐桓一家的房间里，却是一片死寂。

饭桌上，唐桓写作业，唐卓闷头吃饭，只有做轮椅的林佑柔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和洛家的女儿吵架了？”

唐桓在卷子上写下一个答案，抬头看母亲一眼，说道：“没。”

她说完，又奇道：“妈，你干嘛小声说话，屋子里又没别人。”

林佑柔坐在轮椅上，说道：“我们住在别人家里，本来就给别人添麻烦，你又跟人家的孩子吵架，显得我们不知恩，没礼貌。”

唐桓把写卷子的笔放下，耐心解释道：“我没和她吵架，她不喜欢我，见了面就赶我。”

轮椅上的林佑柔收拾碗筷，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说道：“你下次，不要再和人家吵架了。”

唐桓索性也不再说话了，又低头做卷子去了。

一直都是这样。

她妈就像是一个封闭的环，坐在轮椅上，说啥啥不听，每天觉得自己很有理，还要来教育别人。

后来，她和洛明舟也撞见过几次，每次见面洛明舟都逗她玩，要么拿她东西不肯还给她，要么堵着她不让她去上学，一直堵到她迟到，可能洛明舟觉得这样很好玩。

但是唐桓任由她闹，她知道自己不该和洛明舟吵。

这次洛明舟又带了朋友来家里，一群人围观外星人似的围观唐桓，叫她穷酸亲戚，唐桓也假装听不见。

唐桓只想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安安静静看她的书。

她刚背着沉重的书包回到家里，林佑柔就摇着轮椅出来了，说道：“进来，有事情和你讲。”

唐桓乖乖进了屋，把门关上了。

林佑柔一边坐在轮椅上吃力地擦桌子，一边说道：“刚才洛太太来过了，说给洛明舟找了学校，她明天就去上学了。她跟你一级，也转到你班里，让你以后多照顾她。”

唐桓心里想，谁敢照顾她啊。

林佑柔又说道：“洛太太一直对我们很好，你学习好，在学校里朋友又多，你平时给她讲讲题，带着她好好学习。”

唐桓说道：“妈，你别总管洛阿姨叫太太，她没结婚的。”

林佑柔把抹布往桌子上一摔，说道：“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女人不结婚，哪里来的孩子？你别跟着外面一起说那些闲言碎语……”

唐桓说：“她就是没结婚，她说不是每个女人都需要结婚的，你每次叫她洛太太，她都抿嘴笑……”

林佑柔骤然生了气，怒道：“你现在不好好学习，又跟着别人瞎听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一个女孩子说这些，不臊得慌吗？”

得，封建遗毒又冒头了。

唐桓知道说什么她妈都听不进去，干脆不说不动不喘气儿。

毕竟她打小很听话，叛逆也不太会，每次她妈训话，她就不喘气，憋着气瞪眼听。

林佑柔见她又不出声了，叹了口气，说道：“妈妈不该凶你，对不起。但是无论妈妈说什么，都是为了你好，知道吗？咱们家本来就光景不好，这种时候你千万不能乱说话，惹是生非，知道吗？”

唐桓憋着口气点点头。

林佑柔是个残疾人，照顾自己就很难。唐卓要工作，唐桓要学习，很少能带她出门见世面，是以她在家里方寸之地里窝了一辈子，见识短，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

林佑柔又说道：“你今天放学早，正好洛明舟也在家里，你去给她讲讲作业吧，我听人说，国外课本和国内不一样，别让她落下课了。”

唐桓憋气憋到一半，想起那一群衣着鲜亮的少男少女，围坐在新买的跑车上吵吵闹闹的德行，心里觉得没戏，说道：“我不去了，洛明舟很聪明的，她不会落下课的。”

开车会，喝酒会，打游戏也蛮会，脑子精着呢，一个人被丢在国外自生自灭都没被饿死，哪儿有笨的道理。

洛明舟八成也压根不想学。

她要是真想学，怎么可能连着三年被三所学校开除。

林佑柔却坚持说道：“你去帮她，总是没错的。”

唐桓在家一贯听话，可是想起洛明舟说话扎人的样子，她就跟脚上长了钉子似的，死死站住不肯动，说道：“我不去。”

林佑柔加重了语调：“你必须去。他们家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无以为报，家里只有你学习好，你去给人家讲个题怎么了，委屈你了吗？你在学校不也帮同学讲题吗？”

唐桓心想，躲着洛明舟走还来不及，现在自己捏着作业本往上送，那岂不是要老命。

她不敢跟洛明舟那双明媚又狡猾的眼睛对着杠，甚至不敢暴露在她那锐利的视野下让她打量。

唐桓心一横，把书包抱在怀里，头一遭跟她妈杠起来了，说道：“我不去就是不去，我就不给她讲题。”

给猪讲给狗讲，没有给毒蛇讲的道理。

林佑柔被她气得喘不上气来，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你想气死你妈是不是？”

唐桓说道：“我给别人讲题，别人会认真听的。我给洛明舟讲题，她不稀罕，还得反咬我一口。我不去。”

林佑柔看着她那神色，半晌，问道：“你怕被人看不起是不是？”

唐桓心想，得得得，又来了。

林佑柔说道：“你现在翅膀硬了，觉得你家里没出息的爹妈丢人了，是不是？”

唐桓干脆憋气算了。

林佑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家没别的可以报答人家，只有你学习好。你今天不去帮人家，你就不要回来了。”

唐桓憋着气，腮帮子鼓得像青蛙。

林佑柔指着门口，厉声说道：“去！”

唐桓被她从屋子里赶了出来，鼓着腮帮子气鼓鼓地走。

她回头看了一眼窗户，发现林佑柔就坐在窗户边上看着她，有点苍白的脸色上写着坚毅和倔强。

唐桓只好抱着书包，越气越鼓往前走。

她打小叛逆起来就这样，除了憋气啥也不会，叛逆实在是叛逆得太隐晦，导致现在都没有人发现她到底在干啥。

她一直走到林佑柔看不见了，这才停下脚步来，躲在一棵树后头，这才开始喘气儿。

唐桓在心里盘算，她就随便在本子上画画，然后拿回去给林佑柔看，说她给洛明舟补习过了。

母亲那一颗卑弱的心，不给她塞回胸腔子里不算完。

唐桓在书本上乱画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声笑。

这一声笑，唐桓整个人都僵住了，跟做贼被人逮了似的难受。

接着，洛明舟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妹妹。”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一声妹妹叫得，九曲八绕，叫得人心肝发痒。

唐桓回头一看，见洛明舟双手背在身后，正笑嘻嘻地探头看着她，那神情，跟打量一只小猫似的。

唐桓慌忙把手里瞎划拉的作业本藏起来。

谁知道她还没来得及藏，洛明舟就一溜烟蹭了过来，笑着劈手夺了她的作业本，说道：“妹妹你干什么呢？”

唐桓心想，她怎么像个狐狸似的。

洛明舟拿着唐桓的本子，说道：“你可真是个乖宝宝，我们都在这边喝酒打游戏，你可好，躲在这儿偷偷学习。你怎么那么爱学习呢？”

她说着，随手把兜里的一根棒棒糖掏出来，递给唐桓：“吃糖。”

唐桓犹豫了一下，看着洛明舟手里的糖，手伸出去又缩回来，不敢接过去。

毒蛇的糖，谁敢要。

洛明舟瞥她一眼，道：“怎么，还得我喂你啊？”

唐桓被她瞪了一眼，生怕被咬一口，只好接了糖。

洛明舟叼着糖，蓦地凑近了唐桓，吓得唐桓赶紧往后躲，咚得一声撞在树干上。

洛明舟把唐桓挤在树边儿上，漂亮的眼睛审视一般地打量她一遭，循循善诱地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她声音又酥又软，听得唐桓头都不敢抬。

洛明舟又进一步，弯下腰去，盯紧了唐桓低着头的眼睛，问道：

“我妈让你来监视我的吧？”

唐桓无路可退，只好做出一副肝胆赴死的模样来，凛然说道：“我妈让我给你来讲题的。”

洛明舟才不信这一套。

洛明舟伸出手来，忽得在唐桓手上弹了一下，弹得唐桓疼得够呛，立马把手缩起来了。

果然是毒蛇！

洛明舟看着她那说不出来话的样子，心里已经认定了唐桓就是来监视她的，说道：“拿了我的糖，还背着我打小报告，小叛徒。”

唐桓警惕地看着洛明舟，说道：“监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洛明舟叼着糖，蓦地笑了：“是没什么好处哦。”

她说着，凑到唐桓耳边来，故意在她耳朵边上鼓风似的吹了口气，吹得唐桓痒得缩成一团才轻声说道：

“那我给你点好处，你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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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