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放鹤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盖着锦被,安稳躺在无心阁寝殿的床榻上。
他动动手脚,似乎没哪不舒服,头有点晕,应该是睡太久的缘故。他又坐起来,掀开被子看看身上,也没缺胳膊少腿,看上去一切正常。
起身的声响惊动了门口的魏清,他端药进来,“侯爷睡了三日,大夫看过,说您身子无碍,就是还要将养,这药是补气的。”
程放鹤并不讶异自己会好端端醒过来,他全部的设计是为了让季允救他而不是杀他。至于最后一刻提报仇的事,主要想碰碰运气,万一呢?
他其实也不确定,如果季允直接把他推进火里烧死他,能判定任务成功吗?还是辣鸡系统本来就知道,未来反派干不出这事?
“季允呢?”程放鹤尝了一口那碗药,觉得太苦便放下了。
“季允公子……在侧殿休养,尚未醒来。”
程放鹤眉心一跳,“还没醒?他伤得重么?”
“……嗯。”
这下程放鹤彻底不放心了,他下床往侧殿走,留魏清在后头追着给他加外衣。
中衣配大氅,程放鹤不伦不类地进入侧殿,绕过屏风,见季允屋子里凌乱地堆着各式药材、绷带和软膏。他走到榻前,榻上人双目紧闭,脸颊发白,嘴唇青紫,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趴在榻上。
程放鹤心里一揪,见他脖颈添了两道新伤,一直蔓延下去,便伸手要掀他被子。
魏清赶忙劝阻:“季允公子伤得重,大夫才上过药缠了绷带,怕受风,侯爷还是别看了吧。”
上过药怕受风,这什么逻辑?这得伤得多重才怕自己看?
程放鹤不由分说掀开被子,拿掉盖在季允身上的衣服,倒吸一口凉气。
脖颈上延伸的伤停在肩膀,与那道襁褓里带的陈年疤痕相连;后背有大片溃烂的烧伤、刀割的血痕,衬在陈伤斑驳的底色上,触目惊心。
程放鹤只看了一眼便给人盖回去,再瞧季允那惨白脸色,想也知道多疼。他眉头紧拧,一言不发离开侧殿,问魏清:“他分明与本侯在一起,怎么本侯全须全尾,他却伤成这样?”
魏清道:“那天属下们在外头候着,公孙侍卫长听见爆炸声,第一个就往里冲。冲到半路,见季允公子抱着昏迷的侯爷,蹒跚着往外走,一旁的炉子倒塌砸过来,季公子便将侯爷护在身下,用后背生生受了这一下。”
“那炉子在季公子背上烧起来,他也不管,弓着身子挡住侯爷,用帕子捂住侯爷的口鼻。公孙侍卫长赶到时,季公子已然昏迷,他叫几个侍卫将季公子按在荒地上灭火,这才捡回一条命。”
程放鹤渐渐闭上眼,压抑着话音的颤抖:“大夫怎么说?”
“季允公子吸入太多毒气,好在没有伤及根本,但也要养几个月。至于背上的烧伤,毁的本就是皮肉,只是愈合的时候人会痛苦些。”
程放鹤抿唇静立,半晌才道:“拿本侯的埙来。”
他独自去了院子里的假山,躲进山洞里,不顾灰尘坐在石头上,就着来之不易的黑暗胡乱吹奏。他感到自己心里一抽一抽的,气息不匀,曲调断断续续,愈显悲怆。
他原本想安排自己身陷危难,给季允一个救自己立功的机会,可谁知尺度把握不好。若他再早一些离开,或者干脆放弃这次机会,季允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份苦了?
作为穿书者,他知道现在过的不是自己的人生,可以为所欲为不用惜命。可季允没有系统没有穿书buff,死亡的威胁是真实的,为何还要不顾一切地救他?
一曲毕,程放鹤发现自己无意间吹了一首《送别》,一方天地尽是寂寥。他嫌意思不好,便添上一首《入阵曲》。
原书里,夏人攻越本就是以少敌多,主将季允常常亲自上阵,受了不知多少刀砍斧劈。他也用过火攻,吸入毒气和肌肤烧伤应当也有吧?
——受尽苦难才能浴火重生,这些本就是战神成长的必经之路,轮得到他一个工具人炮灰来心疼反派大BOSS么?
就算现在季允是替他受苦,可想想日后,这个貌似忠诚的少年会亲手捅死他,还有什么值得同情的?他这岂不是耗子哭猫?
再说,他在铸铁工人有准备的情况下炸了工厂,也就是救了后来因为工厂爆炸而死的数十人。这是他的功绩,难道还要因季允一人受伤而怪罪他?
程放鹤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吹到了晚上,嘴唇又酸又肿,总算暂且平复心绪。他穿书多年,本就是对悲欢习以为常的薄情之人。
他回到无心阁,召来公孙猛又问了一遍当日情况,公孙猛讲得更为生动详细,他却没什么感觉了。
公孙猛讲完还添了句:“以后还是让属下护卫侯爷吧,季允到底年轻,危难之时即便舍命相护,终究赔上了自己。”
“季允还活着呢,你就这么咒他?”程放鹤翻了个白眼,也不追究,“那日你可曾看见,那个焦管事跑哪去了?”
公孙猛顿时蔫了,规规矩矩道:“当时只想着侯爷,谁管得着他。只记得工人们是聚在一起逃跑的,只有他是独自一个。”
程放鹤思索片刻,“此人不惜要给本侯陪葬,定然有把柄在人手里。我若是他,会选择趁乱逃走,只要不被对方抓住,便能从此改头换面过自己的日子。”
“你带几个伶俐的侍卫追查此人下落,一旦发现踪迹,即刻绑回来。焦管事是重要人证,本侯的清白就靠你了。”
虽然程放鹤并不畏惧马丞相给他设的局,但他尚未把季允平平安安送去夏国,为了主线任务的顺利,这时候最好还是不要获罪。
“是,属下这就去办。”公孙猛欲言又止,“那侯爷您……”
程放鹤淡淡扫他一眼,转身道:“你去吧,本侯得守着季允。”
公孙猛眸光一黯,闭嘴告退。
程放鹤真的打算去守着季允,人家为自己受伤,总得做做样子。他转去侧殿,见林执中才从屋里出来,二人相对她也不行礼,就那么直直看着临川侯。
程放鹤被她看得心虚,“林先生来看季允么?是不是还没醒,他……”
“我既然收了季允为徒,便要看着他好好的。侯爷养他若是为了毁他,我第一个不答应。”林执中冷冷道。
程放鹤莫名有被戳中心事的感觉,连忙狡辩:“本侯养他是为了看他成才,林先生想哪去了?这次意外是本侯没有护好他,跟你告个罪。本侯没什么本事,这孩子以后还得托付给林先生。”
他姿态放这么低,林执中脸色却并不好,“你若真有这心,我恨不得现在就带他走。”
林执中只是随口说说,不料程放鹤却道:“他前些天曾说想上阵,你带他去夏国吧。但要再等等,等他养好了伤,和本侯清算好了情分,再跟你走。”
“清算情分?”
“侯爷……”
房间里传来嘶哑的呼唤,季允醒了!
程放鹤让魏清去安顿林执中,自己推门阔步而入,见榻上季允勉强撑起身子,惨白的脸上,一双眸子炯炯望着他。
“侯爷身上可还好,伤着哪里了?”季允话音有气无力,却字字咬得清楚。
程放鹤又是一阵心疼,自己伤得那么重,醒来第一句居然是关心别人!
攻:(焦急)侯爷伤着那里了?
受:心里。(点头)(确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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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