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江廷愤恨的模样, 徐慢隐隐有报复的快感。
她清楚地知道这些话对江廷的杀伤力有多大,他是占有欲那么强的人,怎么能容忍她在爱着他的时候竟然还想着另外一个男人, 甚至亲口承认曾对他人动心。
可徐慢偏是要在他面前说出来,哪怕这些不过是编出来的气话,可她就是不甘心, 她不想让江廷认为在那段关系里,只有她一个人付出所有真心, 而对方却可以随时抽身离开, 抛下她和另外一个人结婚。
江廷此刻生气恼怒的样子, 让徐慢恍惚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好像还爱她。
可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不是那样的。
徐慢想要离开这里, 可江廷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他脸色铁青, 深邃的眼睛里流淌着雪一般的寒意, 他咬牙切齿地说:“我认为你应该把话说清楚再离开。”
“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徐慢反问。
“你刚才说的是气话, 还是真的?”
“你觉得呢?我还有什么骗你的必要吗?”徐慢右手夹着半截香烟,仰头与他对视, 她说得坦荡,甚至弯起嘴角笑了笑,“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成语,你知道是什么吗?”
江廷没说话,徐慢薄唇轻启, 一字一顿地往下说:“同、床、异、梦。”
“我们每天躺在同一张床上,我以为你很爱我,你以为我很爱你,其实我们都在想着别人,是不是听起来挺讽刺的。”
痛感从心脏处开始蔓延,江廷疼得无法再站直, 他无法容忍在这段感情里竟然出现过这样的污点,就像一张洁白的纸上忽然沾了一点墨,他以为徐慢对他是全心全意,可原来也不是。
他半阖上眼,喉结动了动,问:“所以你以前表现得那么爱我,都是假的。”
“那你呢,在一起的时候,你还说以后会对我好的,现在想起来不觉得很可笑吗。”烟灰随风落地,黏在徐慢的裤脚处,徐慢弯腰去拂了拂。
江廷哑口无言。
“我最多只是心理出轨,可你却是真的付诸行动了,所以请你不要用这样的语气来质问我,好像是我做错在先。另外,我都能放下过去心平气和地和你沟通,所以请你也不要再做出像今天这样的举动,遭人误会。”
大概是徐慢说得太过坦然,江廷全然相信了她说的话,包括她所说的放下过去,开始新的生活。他承认在刚分手的那段时间,他总盼望着徐慢能早日放下过去,不再出现在他面前,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他竟如遭重击。
他没有他想象得那么薄情。
他以为没有了徐慢,过去的生活还能一切如常,但他低估了徐慢对他的影响。
他企图从过去那些细枝末节里找到徐慢还爱着他的证据,于是他想到了书房里那台电脑,想到了她下载的那五十多个视频。
“哦,那个啊,”徐慢的反应云淡风轻,似乎那是无足轻重的一件事,“那些视频我原本想的是在我们的婚礼上放的,我都想好这些视频要怎么剪了,没什么,你要是嫌碍事,就把它删了吧。”
话音刚落,江廷忽然抱住了她,海风鼓起他们俩的衣衫,簌簌地响,他们今日都穿着白色的衣服,拥抱在一起像两朵停靠在侧的云。
“徐慢,对不起——”
这句道歉像是发自真心,可徐慢听着倒觉得反胃。
徐慢阻止了他的亲昵,也阻止了他的道歉,她挣脱了他的拥抱:“你不需要表现得这么感动,当初想要和你结婚不过是因为当时在我身边的人是你。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活在四分五裂的家庭,所以我一直都渴望拥有一个家,至于那个人是不是你,其实没那么重要。”
环在徐慢后背的手渐渐僵住,徐慢感觉到他周身的体温变得越来越低。
“是吗?”他呆呆地问。
“嗯。”
“很好。”
江廷松开手,点了点头,眼里的情绪渐渐褪去,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冷静理智的江廷。
江廷走后,徐慢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望着此起彼伏的波涛,她知道刚才那番话她骗过了江廷。
但她没能骗过自己。
—
江廷从邻市回来了,就在遇到徐慢的第二天。
他走得匆忙,未曾告知傅心夏只言片语,她给他打过几个电话,他也没有接听。
有天,傅心夏给他发了几张照片,是那天徐慢为他们拍的,他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原图,因为有明显修过的痕迹。
你的小女朋友心还挺大,发过来之前还帮我们调了色彩和曝光。傅心夏这么说。
至此,江廷相信了那天徐慢说的话,他相信徐慢是真的不爱他了,相信她说的重新开始不是一句气他的话。
又过了几日,江廷开车经过徐慢公司楼下,恰巧看到那个小男生在门口等她下班,徐慢一路小跑走到他身边,江廷眼神暗了暗,因为他留意到他们脚上的鞋是情侣同款。
江廷就在马路对面看着他们牵着手渐行渐远。
……
江廷搬出了锦府的别墅,以免自己想起太多从前的事情。
他不是个喜欢逃避现实的人,所以从前认为没有必要,他也认定徐慢不会对他的生活影响至此,但现在他诚实地面对这个事实。
他开始避讳一切与徐慢有关的事物,也不准任何人谈起。
江廷时常会觉得命运弄人,在他面前有一个天平,一边的砝码是爱情,而另一边是徐慢的生命和他的事业,他只能选择其中一边。
毫无疑问,他会选择后者,毕竟爱情在生命面前不值一提。
而更残忍的假设是,如果爱情和事业他只能择其一,他或许也会选择后者。
偶尔江廷会病态地窥视徐慢的生活,她的工作是否顺利、她的社交圈子又多了哪些人,她和现在的男友约会去了哪些地方。
在传回来的照片上,他看到徐慢还戴着当初他送给她的情侣手镯,后来在某一天,忽然消失了。
第二年春,江廷听到了新的消息。
徐慢和那个男生分手了。
那天他不知怎么喝得烂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锦府的沙发上。而手机的通话记录上显示,他昨天夜里给徐慢打了一通长达五个小时的电话。
……
江廷推迟了与傅心夏的婚期。
原定在第二年春,后又改到了秋天。
傅家对此很不满,可也无可奈何,许多早前拟定好的合作也因此一再延期。
在书房,江圳邺将怒火撒在他身上,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件事上,江廷要一拖再拖,可即便是骂,也是带着分寸的,不是高声怒喝,更多的是劝诫与警告。他就只有江廷一个孩子,从小到大就没舍得骂过几回。
江圳邺语重心长:“你的婚姻由不得你胡闹,你再怎么推迟,也改变不了结果。”
江廷不语,对他的责骂照单全收。
“你不要告诉我,你还在想着之前住在锦府的女人。”
江廷的脸色变了变,点头:“是。”
江圳邺气急,随手抄起桌面一块端砚砸了过去,江廷没有任何闪躲,直直地砸到身上,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我们给过你机会,是你不要的。”
“现在你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
“我知道。”
江廷早就知道,他已经没有回头的路。
其实他没有想过回头,他只是看不到前路在哪。
—
江廷再一次见到徐慢是在婚纱店,彼时他穿着西装,站在傅心夏身侧,一旁的店员正在整理傅心夏身上穿着的婚纱。
从镜子里,江廷看到徐慢站在门外,她泪流满面地注视着傅心夏身上的婚纱,江廷脸色煞白,心狠狠地抽动了一瞬。
生怕徐慢会出什么事,江廷立刻从婚纱店里跑了出来,在她过马路前拦住了她,徐慢下意识地甩开他拽着的手,显然不想与他有任何肢体接触。
“你怎么来了,傅心夏告诉你的?”
“这很重要吗?”徐慢拼命想抹掉眼里的泪,可越掉越多,“江廷,半年前,你喝醉的时候给我打过一次电话,你还记得吗?”
“你知道当时你在电话里对我说了什么吗?”徐慢声音已是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你说你还爱我,你说你不想看到我和别人在一起,你在电话里质问我为什么这么快就变心,你听听,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转头却和别人结婚……你知道那天我接到你的电话是什么样的心情吗,我在想为什么我不能出生在一个富有的家庭,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听到这些话,江廷难受得要命,他不停地否认:“徐慢,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记得我以前暗示过你很多次,你都装作不懂,现在想来,原来你不是不想结婚,你只是不想和我结婚,可是为什么你不在一开始就告诉我,为什么让我浪费了三年……”
徐慢越说情绪越激动,江廷拿出手机给周晁发了个信息,让他开车过来。
“你别乱走,我派人送你回去。”
“你都要和别人结婚了,你还关心我的死活么?江廷,我现在比死了还难受,真的。”
赶在红灯前的最后一秒,徐慢飞快地跑过了马路,隔着不远的距离,他看见徐慢蹲在公交站前哭得撕心裂肺。
—
江廷的婚礼终于定下,就在九月的第一天。
日期越来越近,江廷却全然没有人逢喜事的面貌,他开始在公司一呆就是一天,有时候,他会看着马路对面发传单的女孩发呆,一整天都不说上一句话。
只有周晁知道那一刻的江廷在想什么。
周晁好几次看到他在纸上写着同一首诗的同一小节,是西班牙语,他没有看懂。
“emerges de las cosas, llena del alma mía.
Mariposa de sueo, te pareces a mi alma”
8月31日,婚礼的前一天,江廷仍然呆在公司里,那天有一个无关紧要的会议,他原是可以不用来参加的,可他以此为借口,从家里逃了出来。
会议室里原是禁烟的,可那天他打破了自己定下的规矩。
会议刚开始的第一个小时,他就抽了两根烟,他站在窗边听着无聊的汇报,忽然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看到来电显示的周晁脸色变了变,立刻拿着手机朝他走过来。
“是徐小姐,”周晁说完又补充了句,说得更为直接,“是徐慢小姐的来电。”
江廷手一抖,拿着的香烟掉在衬衫上,烫出了一个洞,电话在响着,嘟嘟嘟,一声又一声,如同某种奇妙的信号,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这短短几秒,江廷想到了很多很多。
他似乎猜到这通电话的内容,眼神都变得复杂。
在这个关头,哪怕徐慢只是对他说上一句,让他不要结婚,恐怕他真的会就此听了她的话,那他此前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
这短短几秒,他已经预设完所有的可能性与结果。
他不敢赌。
于是他冷漠地转过身,示意周晁把电话摁掉。
可当时的他,不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能听见徐慢的声音。
次日,便是婚礼。
届时高朋满座,几乎津城喊得出名字的权贵都来到了现场,这几乎是近几年津城最盛大最热闹的一桩婚事。鲜花布满了会场每个角落,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在婚礼上,江廷接到了一个突兀的来电。
……
在津城警局,江廷拿到了徐慢的遗物。
一个刻着他们名字的手镯,和钱包里的一张照片。
那是他们拍的第一张合照,被雨水冲泡过的照片里,还能看到他和徐慢都比着剪刀手对着镜头笑得灿烂。
关于她的死因,他们说她在昨天下午死在登山途中,他们说,她在死前曾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他们说如果当时电话接通,或许会有救治的可能。
一时空气里如同死寂。
年轻的警察看着这位原该出现在婚礼上的青年才俊,他低头看着那张照片,先是沉默不语,可那双手不停地抖动着,几乎要拿不稳那薄薄的一张照片。
“江先生,您还好吗?”
年轻的警察走近了一步。
那男人始终一言不发,再抬头时,发现他双眼已是通红。
那天,警局里的所有人几乎都听到狭窄的询问室里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恸哭,听得人心颤。
有个男人跪在地上久久未起。
*
他此生最爱的人,死在了八月的最后一天,
也是他婚礼的前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