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慢感觉自己好像看了一部很漫长的电影。
如果不是江廷此时脸上的表情过于严肃与悲伤, 她会认为这一切都是他编造出来骗自己的。可是,她找不到他这样做的动机。
于是她将信将疑地听了下去,然后她发现,他口中所说的每一个细节都和她的生活严丝合缝般地重叠, 许多问题她忽然得到了答案。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从一开始江廷就对自己这么了解, 为什么他会对她那么好, 为什么她的房间里会有关于他的画。
徐慢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医院见到江廷,就觉得自己好像爱了他很多年。原来,她是真的爱了他很多年,也恨了他很多年。
听着听着,徐慢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她好像感受到了那种痛, 即便只是从江廷的描述里,她也能感知到她这具身体曾经历过什么。
生离死别, 爱恨嗔痴。
她以为的爱情童话,真相却是那么残酷。
“徐慢, 我选择告诉你这一切,是因为我希望我们能没有任何顾虑地重新开始,”江廷弯起嘴角, 笑得苦涩, “当然,我也知道代价可能是永远失去你。”
听完江廷这句话,徐慢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看了他一眼, 便转身离开。
那天,徐慢离开的背影很决绝,最起码在江廷眼里是这样。
他站在原地看着徐慢一步一步在雪地上踩下脚印, 看着她关上一楼的铁门,直到她房间里的那盏灯亮起,他才从这个地方离开。
他不知道徐慢的答案会是什么,可无论是否如他所想,他都会欣然接受。
曾经他认为他和徐慢之间的结局只有两种,要么折磨到死,要么厮守终生,可现在,他竟然也能接受第三种结局了,那就是看着徐慢和别人长相厮守,而他孤独终生。
—
徐慢是站在楼上看着江廷离开的。
外面的雪很大,比往年都要冷上几分,他走路时却像是一点都不怕冷似的,连衣服都没有裹严实,看着就让人心里生寒。
她没有告诉江廷答案,因为她也不知道答案是什么。或许如江廷所说,在他弥留之际时,曾听到自己已经原谅他了。
可是,原谅就意味着可以重新开始了吗?
第二天一早,徐慢睁开双眼,心里忽然有了想法。
她向公司休了五天的年假,去了江廷昨天所说的那些地方。
她想,答案或许就在那里。
她去了江廷所说的蓉城海岛,云城的晋华寺,还有邻市那家破旧的酒店,当她走进那些地方的时候,好像真的感觉到了一种熟悉感。
在云城的晋华寺,她虔诚地求了一支签,那位方丈对她说了一大段文言文,她听得稀里糊涂不甚明白,而她唯一听懂的是晏殊的一句词“不如怜取眼前人”。
在离开前,徐慢去了庄严神圣的大殿,在那尊金光闪闪的巨大佛像前,许多情绪都无处掩藏,那些内心最纯粹最真实的想法忽然冒了出来。
比如,在这一刻,她忽然很想念江廷。
前所未有地想念他。
她忽然觉得那些过往没有她想得那么重要,既然辗转两世他们还会遇见,为什么还要再将时间浪费在猜疑和犹豫之中。
这天夜晚,街灯如昼,徐慢在云城的酒店给江廷打了个电话。
她说:“今年春节,你要不要来见见我爸妈?”
—
彼时,正在会议室里开会的江廷听到这句话,还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反复确认了屏幕上的手机号码,然后拿着手机走出了会议室,留下周晁在会议室里和一群高层面面相觑。
周晁清了清嗓子替江廷找补:“江总他有重要的电话,大家请稍等一下。”
等到江廷再次回来,周晁觉得他的脸上就写着四个大字“满面春风”,让他不禁怀疑刚才在会议室里板着脸训话的人究竟是谁。
在接下来的会议里,周晁合理猜测江总应该再也没有认真听过一个字,虽然他一直微笑着点头示意,可是很显然,那不过是为了早点结束会议,早点下班。
他频频看向腕表,让周晁莫名联想到了在课堂等待放学的小朋友。
平时一个半小时才能结束的会议,现在足足提前了半个小时。
并且,在会议结束的前五分钟,他还宣布了一件大好事:全体员工提前一周放春节假期。
周晁在江盛工作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原来有这种好事?
晚上,周晁回家把这件事告诉他的女朋友。
他女朋友说:“这么说来,我衷心希望你们老板和他女朋友永远锁死,这样你们就再也不用被他折磨了。”
“锁死?”周晁没听懂,“锁死是什么意思?”
“就是永远在一起不分开的意思。”
这说法倒是挺有趣的,周晁笑了笑点头:“嗯,那我也祝他们永远锁死。”
—
徐慢带了江廷回老家。
在回来的前几天,她看到江廷在网上搜些乱七八糟的攻略帖,比如《第一次见女朋友的家人要注意些什么》、《第一次去女朋友家吃饭,绝对禁止做出以下五种行为》。
……
回家那天,江廷的后背车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礼物,徐慢看了眼,大概连她的七大姑八大婶的都备齐了。
这次带江廷回老家,她也不是完全没有自己的私心的,上个月严椿梅给她物色了一个相亲对象,据说是个中学老师,那架势似乎等她回家见了面,就可以把婚事定下来了一样。
她实在厌倦了过年频繁相亲的日子,想着不如直接把江廷带回家更直接。
她原以为严椿梅见到江廷会很高兴的,可是她没想到,严椿梅见到江廷的第一反应是把她拉到一旁,语气鄙夷,从头到脚把江廷打量了一番:“就他?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男朋友?”
徐慢实在没想到严椿梅的眼光竟然这么高,这样的长相身材气质和家世,她竟然都看不上,那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几个她能看得上眼的了。
这时不远处的江廷往这边看了过去,脸上写满了局促不安。
徐慢问:“他怎么了,哪里不好吗?”
“唉,你这孩子,妈知道你喜欢长得俊的,可是这离婚出轨还带着两个孩子的,咱真的不能要啊,哪怕是家里有金山银山,这品德不好的人,坚决不能要!”
“啊?”徐慢的表情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
江廷……他什么时候离婚出轨还带着两个孩子了?
“妈,这事儿你听谁说的?这都是瞎说。”
“这不是你上回告诉我的吗?”严椿梅说话间又打量了几眼江廷,依旧是摇了摇头,“不行,慢慢,这件事说啥我也不能答应。”
徐慢缓慢地踱步回到江廷面前,对上江廷的目光,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江廷:“阿姨好像很不喜欢我?”
“嗯,是的,”徐慢努力憋着笑,可是说出来时还是忍不住笑场了,“她说,你品德不端,离婚出轨还带着两个孩子。”
“什么?”江廷被这荒谬的话惊吓得脸色铁青,“我什么时候离婚出轨了?”
徐慢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好像是我上次回家告诉她的。”
江廷这回真是哭笑不得,他终于明白上一次为什么徐慢的妈妈会突然对自己转变了态度。
原来答案在这。
“徐、慢。”
江廷放慢了语调,一字一顿地喊她的名字,声音里隐隐透着危险的气息。
徐慢吓得脖子一缩,往后挪了两步:“诶,怎么了?”
“你赶紧过去帮我解释。”
徐慢被江廷搂住了腰,强行架着走到严椿梅面前,可是这种无依无据的事情造起谣来简单,解释起来却麻烦,徐慢说了自己当初是开玩笑的,可是严椿梅怎么都不信。
她说,怎么可能会有人拿这个开玩笑呢。
徐慢捂了捂脸,嗯,恰巧你的女儿就会呢。
直到江廷从车上拿出来自己的户口本,上面的婚姻状况写的是“未婚”,严椿梅这才相信。
“你真是个嘴没门的。”严椿梅一边走路,一边对着徐慢絮絮叨叨,“这种事情都能拿来开玩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徐慢全程一句话都不敢说,她看向江廷求救:“你快帮我说几句话嘛。”
而江廷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
晚上,从严椿梅家里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
江廷正欲往村口的方向走,徐慢忽然喊住了他:“江廷,你要去哪?”
他说得理所当然:“我去镇上找间旅馆住。”
徐慢沉默了半晌,问道:“你不和我住?”
这回沉默的人变成了江廷。
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又把徐慢的话重复了一遍,说得略带迟疑:“我今晚住在你家?”
徐慢没搞懂他的想法,难道他的男德规训里写着未婚不能和异性睡一张床?
不对,徐慢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江廷的男德人设早就已经破碎了。
她接着问:“有什么问题吗?你是嫌屋里太脏,还是觉得床太小?”
很快,她听到了江廷斩钉截铁的回复:“没有问题。”
十点钟,徐慢洗完澡出来时,江廷正穿着睡衣在床沿坐着,他后背挺得很直,正装模作样地拿着电脑在打字。
她随口问了句:“在工作?”
“嗯,有份文件。”
徐慢走近了才看到,那文档上除了正文那行标题,其他的没一句话是通顺的。
她懒得拆穿他,便坐到了前面的桌子上:“那你继续忙吧,等你忙完再睡。”
“没事,写完了。”说完,江廷立刻关了电脑,“我们早点休息吧。”
“嗯。”
徐慢起身关掉了屋里所有的灯,一时房间里只剩下外面的月光透了进来。
两个人背靠背躺在这张窄小的床上,稍微一动,还会发出吱呀的声响。棉被盖住两个人的身体,他们靠得那么近,近到能感受对方的体温,闻得见那沐浴露的香味。
气氛一下就暧昧了起来。
江廷正想合上眼,徐慢忽然转过身,右手搭在他的腰间,他喉结滚了滚,心跳骤然加速,静默的下一秒,他听到徐慢叹了口气,对他说:
“江廷,你是不是不行?我都暗示成这样了,你还——”
徐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细细密密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窗外的雪还在下着,可是室内的温度骤然升高,唇舌交缠,呼吸凌乱,月色下不知是谁先褪下了衣衫,他们都臣服于此刻的直觉与心跳,**在眼中沉浮……
当这一切结束时,徐慢在寒冬月夜里出了一身汗。
她裹着被子,手半撑在床沿,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对了,你为什么随身带着户口本过来啊?
江廷顿了顿,开口:“嗯,大概是因为去民政局需要带户口本。”
徐慢得到了满意的回答:“那你……要不要再向我求一次婚?”
江廷显然有些犹豫,这不是他想象中的求婚场景。
“可是现在没有戒指,没有鲜花,什么都没有。”
“但是,有你啊。”徐慢双手勾在他的脖子上,“有你就够了,傻子。”
*
“我从不羡慕那些盛大的求婚场景,只要有你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