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 徐慢终于收到了许志杰发过来的消息,大致是说单位突然有急事喊他回去忙了一阵,所以没赶得及回去看电影。
他洋洋洒洒发了好几条道歉信息, 文字连带语音,解释得还算诚恳,徐慢礼貌地回了句没关系。
她倒是真的不介意,他不在, 她看得还自在一些。
但许志杰倒是顺着杆往上爬,立刻向她发出了下一次邀约, 这回徐慢直白地拒绝了, 对方显然还没有死心, 又或是装作没听懂她的拒绝, 说过两天要来家里拜访她的父母。
徐慢烦躁得想立刻把他删了。
信息没有再回复,手机也反面盖在沙发上。
这天晚上,徐慢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也没有再想起某个人的名字。
没有想他今晚睡在哪, 也没有想他到底离开了没。
第二天,徐慢醒得晚, 一直到十点半才起床。
她懒得再去买菜做饭, 便拿着十块钱现金去便利店里买了两桶泡面, 经过村口时,她无意间看向昨夜江廷车停靠的位置。
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便利店老板见到她在门口,多嘴问了句:“对了, 你那位朋友呢,就那个,从大城市来的那个, 高高帅帅的。”
徐慢走到货架前拿了包薯片,又把钱递给老板,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不知道。
“那他今天还回来不,”便利店老板仍是不死心,探头看向外面,“他给的那两千块钱,说让我帮忙看几天车,这怎么才两天就不见了,那剩下的钱我要不退给你吧,你帮我还给人家。”
“不用了,赵叔这钱你留着吧。”
“他昨天还说要在这呆几天嘞,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我拿着这钱多不好意思……”
徐慢眼神暗了暗,心里涌起一阵异样的情感。
她想她大概是知道原因的。
她想起昨天下午,当她说出那句话伤人的话时,他脸上的神情,双眼没有了任何神采,宛如枯木一般没了灵魂。
他说:“徐慢,果然你最知道怎样让我难过。”
想到这一幕,徐慢的心竟也抽痛了一秒,胸口像堆积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
但当时,她还没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又或者她根本不愿意承认。
接下来几天,徐慢再也没见到江廷,他的车再也没有出现在谡犁村,门前那棵古树下再也没有人站在那说着艰深难懂的金融术语。
但他答应买给小辉的变形金刚和钢铁侠倒是如期收到了,小辉拿到礼物后爱不释手,无论去哪都随身带着。
当小辉问她:“慢慢姐姐,那位叔叔以后真的不来了吗?”
徐慢沉默了好一阵,看着那棵树新长出来的叶子在风中摇晃,她开口:“嗯,不会来了。”
再也不会来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
一周后,假期结束,徐慢回到了博讯上班。
早上,她起床晨跑时,江廷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她家楼下,晚上,当她从地铁口走出来时,也没有一辆黑色的车跟在她身后,她吃烧烤时,也不会突然冒出一个人坐在她隔壁桌,点一样的菜。
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徐慢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不过也好,徐慢享受着这样的平静时光,无悲无喜,安然自在。
周末,她偶尔会和沈斯远一起打打网球,看看球赛,又或是一起去吃顿火锅烧烤,川菜粤菜尝了个遍。与此同时,她的工作也逐渐步入了正轨,生活变得更加充实有秩序,她开始准时作息,不熬夜不晚起,规律得像个定时运作的机器人,定时开机,定时关机,定时进食,连沈斯远都调侃她怎么整个人都变了。
变成了她以前最不喜欢的样子。
徐慢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可能是一种刻意的行为,刻意和过去的自己划清界限。
但很多事情哪怕刻意去忘记,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便会连根拔起,如藤蔓疯长,野火燎原。
在那一天,她收到了一份快递。
初时打开,她还有些意外,盯着里面的物品定定地看了好一会。
里面有江廷当初送给她的情侣手镯,一整对,在内侧刻着他们姓氏的首字母J & X。
还有一张身份证,当时江廷偷偷藏起来的,她曾在江廷的公寓里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以及一副粘贴起来的破碎的画,那是徐慢重生第一次见面后为他画的,画被撕得粉碎,但边角都被抚平了,对方很用心又很费劲地重新粘贴起来。
在精美的礼盒底下放着一张卡片,徐慢拿起来看了一眼,初时没看懂他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她只记得最后一句写的是——
【或许你不会相信,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在这个平淡的午后,时间被无限拉长,她几乎没有察觉到时间在流逝,她不知道站在原地多久,当她回过神来,卡片边缘已被揉皱,笔墨都被洇湿。
墙上的时钟指向下午五点,室内播放着舒缓的古典音乐,徐慢曲腿坐在靠窗的沙发前,头枕在膝盖上,一切都是那么静谧且美好。她呆呆地看着光柱里的微尘在空气中漂浮,飞舞,自由且快活,她怔怔地将手放在光柱中央,却又什么都没抓住。
—
再次听到江廷的消息,是第二天,徐慢在电视上看到新闻。
彼时,她刚吃完饭在餐桌上收拾餐具,今晚她煮了豉汁炖排骨,酱油放多了,味道太重,她没有全部吃完,还剩下几块。
电视里照常播放着津城的晚间新闻,她习惯吃饭时把它当做背景音,好像这样就有了家的感觉。
她正要捧着碗碟去厨房,直到那一则新闻响起——
“津城电视台报道,本市著名企业家江廷先生于今日下午攀登月峰山时发生意外,当救援队赶往搜寻时,已浑身遭受重伤,头部流血不止,情况十分危急,目前已在第一人民医院进行救治,后续报道请持续关注本台……”
哐当一声,餐盘坠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某人支离破碎的一生。
看着新闻画面上显示的日期,徐慢突然手脚冰凉,如坠冰窟,一股巨大的寒意让她夏末的天气里打了个寒颤。
2023年8月31日,上一世她登山遇害的日子。
江廷出事了。
在她上辈子坠亡的同一天,同一座山,甚至是同一个时间点。
像提线的木偶被人剪断了那根线,徐慢倏的倒在沙发上,新闻里仍在持续播放着下一则新闻,只是她好像再也听不到了,脑子里嗡嗡地响着。
整个世界都哑了声。
不知想到什么,她赤脚踏着那堆破碎的玻璃跑进了卧室,从抽屉最低端把那张卡片找了出来。
还没看完,已是泪流不止。
她终于明白那天她收到的那封信,是什么意思。
在那封信上写着——
“徐慢,我最近常常梦到你,也梦到他。
我梦见你因他而笑,因他而哭,我看到你登上了那座山,你说要站在山巅上拍一张照片作为告别,却将生命永远留在了那里,我梦见你倒在地上,满头是血,每当这时,我就会醒来,大约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我不想再看到那一幕的发生。
徐慢,你发现了吗,在我和你之间已经走入了死局,我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弥补你上一世受过的伤害,也无法得到你的谅解。
你说我们之间就是一个轮回,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想赌一次。
如果我赌赢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不求你爱我,但至少别那么恨我。
如果我赌输了,我希望我能回到一切都没发生之前,这一次,我一定会先找到你。
这封信我怀疑你不会看到结尾,因为你是那么恨我,但如果你看完了,我能不能当做你已经答应我了。
我生活至今其实没什么遗憾,唯一遗憾的可能就是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生活有时真的很不公平啊,因为我是那么爱你。
徐慢,或许你不会相信,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已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
在津城第一人民医院里,徐慢见到了江廷。
他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几乎全身插管,一动不动,像是随时会失去呼吸。
她从没看过他这幅模样,双眼紧紧闭着,嘴唇干涸,唇色苍白,平日里衣冠楚楚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如今要靠着那台机器才能维持正常的呼吸,没有尊严,也没了生气。
那台心电图仪器上显示着他心跳的变化,徐慢呆呆地看了好一阵,她想,人这一生多么脆弱,人的生命具象化成了这一根线条,当这根线停止跳动的时候,这一生就结束了。
站在她身旁的邹成浩哑着声对她说:“徐慢,你和他说点什么吧,算我求你。”
徐慢愣了好一会,右手紧紧攥着始终没松开。
她发现在这一刻,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一刻,好像恨不恨也没那么重要了,又或者说,除了生死,什么都不重要了。
最后,她只是弯腰在他耳边说了句:“江廷,我不恨你了,真的。”
在这个冰冷的病房里,徐慢是亲眼看着江廷死去的,她看着心电图仪器上那根跳动的线条,慢慢、慢慢变成一条直线。
然后她听到有人从门口冲了进来,听到了呼天抢地的哭声,听见了医生隐晦地宣告了他的死亡。
“对不起江老,我们尽力了。”
“节哀。”
……
离开病房的时候,徐慢的腿是软的。
沈斯远在医院门口见到徐慢的时候,她眼里没有一滴泪,脸颊也没有任何泪痕。
他以为情况还算乐观,走上前问:“他怎么样,还好吗?”
“江廷,”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徐慢嘴唇颤抖着,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死了。”
她看到,在她说出她不恨他的时候,他眼角还掉了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