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那家米其林三星餐厅, 表明来意后,服务员领着他们走到二楼独立的包厢。
轻声敲门,里面传来徐慢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进来。”
仅是简短的两个字, 却让人毛骨悚然。
推开那扇欧式雕花大门, Niki和周老大走在前面, 徐慢畏畏缩缩地站在最后,她此刻有夺门而出的冲动,极其强烈。
见到有人进来,江廷头也没抬, 他仍然保持方才优雅的姿态, 坐在长桌前用餐, 锋利的刀叉切锯盘中牛肉,手起刀落间,有商人杀伐果断的气势。仅是他一个人用餐就包下这么大的包厢, 这确实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在江廷的眼里不会有铺张浪费的概念, 他只是为了寻求安静, 不被旁人打扰他的用餐时间。
徐慢不知道他们算不算是来打扰他的人,不过看他皱眉的表情像是挺不耐烦的。
周岩往前走了一步,恭恭敬敬地把名片放在桌上:“江总,您好,我是博讯游戏市场部总监周岩,我昨天和您通过邮件的, 不知道您有没有印象, 因为邮件一直没得到答复,所以就冒昧带上两位同事过来想和您沟通一下情况。”
Niki察言观色惯了,顺势开始自我介绍:“您好, 我是文创的Niki,上次开会我们见过的。”
她说完后给徐慢递了个眼色,空气里安静了一瞬,徐慢犹豫了片刻,抬起头,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干涩:“江总,您好,我是文创的实习生徐慢——”
在她开口的那一刻,握着刀叉的双手停下动作,似是没料到她会出现在这,江廷动作一滞,缓缓抬起头,视线没有任何障碍直接落在她身上,目光灼灼。眼神是淬了毒的恨意,让徐慢不禁打了个寒颤。
嘴角那抹讽刺的笑容,像是在告诉徐慢,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好久不见。”他说。
徐慢攥紧了右手,但表面上没有泄露出任何端倪,她大大方方地和江廷对视,坦然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全场唯一在状况外的Niki误解了江廷的意思,回答道:“确实,您上次来我们公司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没想到我们再次见面会是以这样的形式。”
周老大顺势接过话茬,开始说起这次他们来的主要目的,百转千回的话术,最后都是为了问出那一句话,为什么取消和博讯的合作,是不是有哪些不满意的地方。即便他已经心知肚明,但明面上还是不能说得太直白。
江廷依旧优雅地坐在餐桌前用餐,一边听着他的汇报,一边听着室内演奏的古典乐,偶尔抬眼看向他们但也不吭声,连点头摇头的示意都不曾给。
傲慢到了极点,也无礼到了极点。
他们三人就那样在原地站着,江廷至始至终都没让他们坐下,这个场面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食欲,甚至他还让侍应开了瓶红酒。
眼前的江廷让徐慢感到熟悉,这才是江廷本来的样子,那个深情温柔的江廷只是如梦幻泡影般出现了一瞬,又随着谎言的破灭而消失不见。
又或者是她,亲手杀死了那个温柔又粘人的江廷,那个为她学会做饭、每天接送她上下班、愿意坐九个小时的飞机回来陪她一起跨年的江廷,是她亲手扼杀的。
此刻,徐慢的内心竟然扭曲般地觉得有些痛快。她甚至觉得自己都连带着有些病态了。
经过这次的事情后,徐慢才真正感受到江廷,这个津城最有权势的男人,并不是什么她能随意拿捏的角色,只要他一句话,他甚至可以让自己在这个城市消失。
他主宰着这一切,而现在,不过是给她一个下马威。
不过徐慢既然当初有勇气做出那样的决定,也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不过她唯一没想到的是会连累到其他无辜的人,她本以为江廷不会做出这样无耻的行为。
“说完了吗?”江廷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似乎准备离开。
压力如巨石堆积在周岩胸口,他此刻真的是有苦难言:“江总,您看我们这边有没有什么解决方案是您比较满意的,后续我们都可以继续沟通的,只要您愿意继续合作,我们公司可以做出最大的让步。”
“解决方案?”江廷听罢笑了笑,看向角落里站着的某人,“徐小姐,你认为这件事有解决方案吗?”
徐慢被点名,心里颤了颤,Niki碰了碰徐慢的手,提醒她开口说话。
徐慢沉思了几秒,终于望向男人的方向,直视他的双眼,只说了一个音节:“有。”
江廷饶有兴味地抬眼看她。
徐慢:“不知道江总明天有没有时间,明天,我会把具体的解决方案交给你。”
房间里的冷气开得不大,但Niki手心全是冷汗,她不知道徐慢这个文文弱弱的小姑娘是哪来的勇气,说出这一番话。Niki现在一头雾水,她隐约察觉到徐慢和江总之间似乎有什么隐秘的关联,但也仅仅是猜测。她算不准现在事情是个什么样的走向。
听罢她说的话,餐桌旁的男人从座位起身离开,路过她身边时,开口:“明天下午三点,我有十分钟的空余时间。”
从餐厅里出来,周老大去停车场把车开上来,Niki连忙把徐慢拽到一旁:“刚才你怎么敢信誓旦旦在江总面前夸下海口的,我们公司这么多人商量出来的方案他都不满意,你认为他会听你的?”
徐慢勉强扯了扯嘴角故作轻松,伸手握住她的掌心:“Niki,这一次就让我去试试吧,相信我。”
Niki沉默了半晌,决定开口问她:“你和江总是不是——”
还没等她说完,徐慢就点头。
“是,就是你想的那样。”
翌日下午两点五十分,徐慢准时来到江盛大楼。
她去前台做外来人员来访出入登记,前台的接待一眼就认出了她,笑着打趣道:“哎呀,徐小姐,你来就不用登记了,赶紧上去吧。”
看来是还不知道她和江廷分手的事。
徐慢也没多做解释,坐电梯上楼。
电梯到了最高层,周晁见到她稍显意外,本不该多嘴,但还是问了句:“徐小姐,你怎么过来了?我记得上次提醒过你——”
“是博讯和江盛合作的事,”怕他误解,徐慢亮出博讯的工作证,“十分钟,说完我就走。”
于是,徐慢被带到了会议室,这也是新鲜,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走进这里的会议室,以这样的身份和江廷见面。
下午三点整,江廷准时出现,依旧是衣冠楚楚的模样。
周晁将会议室的窗帘幕布拉了上去,门也一并关上,隔绝外面探究的目光。
江廷在会议室中央的位置坐下,徐慢则是站着,即便是这样,座位上的男人仍旧有着居高临下的气势。
这样的气氛太过诡异,徐慢只想速战速决,然后离开。
她把文件放在桌面,省略掉那些无谓的客套,开门见山地说:“江总,这就是我那天说的解决方案,请你过目。”
这生疏的称呼,让江廷皱了皱眉头。
在一个星期前,徐慢还躺在他怀里亲密地喊他的昵称,现在,竟也可以面无不改色地称呼他为“江总”。
“不得不说,你适应得很快,”江廷的视线扫过她的脸,从座位上起身,“徐慢,你当初不去演戏真是可惜了。”
徐慢直视他的双眼:“我以为,我今天过来是来谈论公事的。”
“你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谈论公事?实习生?”江廷想让徐慢不要想得太过天真,“如果你只是博讯的一个实习生,你认为你能出现在这和我说话?”
语气里的傲慢,让徐慢愈加反感。
“江廷。”
徐慢忽然喊他的名字,竟让他心头一漾。
“你有什么不满的、想要发泄的或者报复的都可以直接冲我来,为什么要连累其他人,你明明知道这个项目对博讯有多重要。”
“你认为我在报复你,”危险的目光在她脸上探究,江廷唇角微勾,“你真觉得你有这么重要?徐慢,你以为我是在用这样的方式逼迫你回到我身边?”
他俯身靠近,呼吸相闻,鼻尖几乎要触碰到一起,徐慢却也不躲,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他,面不改色:“难道不是吗?”
离得那么近,江廷闻见徐慢身上熟悉的味道,心脏止不住地揪紧,有多少个夜晚,他们相拥而眠,她说要永远和他在一起,永远不分开,这些虚伪的情话江廷当时听得心动极了,而现在,撕开了那张戴着的面具,他竟仍会为她的靠近而心动。
就像现在,他想否认徐慢说的话,却发现他做不到,因为他确实是那样想的。
这个话题就这样僵持着,徐慢已经感到不耐烦,她只想把问题解决,于是将那份文件交到江廷手上:“这是我的辞呈,我现在已经不是博讯的员工了,如果你还有一点明辨是非的能力,请你不要这么任性行事。我不值得你那么大费周章地报复。”
其实实习生离职根本不需要正式的辞呈,这不过是为了给江廷一个交代。当然徐慢从博讯离职也不会吃亏,周岩已经承诺她,只要她愿意去见江廷,无论成不成功都会把她推荐到另一家更知名的公司,薪水优渥,算是补偿。
而江廷看见那份辞呈上徐慢的签名,脸色更加冷峻,薄唇紧抿,那份辞呈几乎要被他捏碎。
徐慢仍不知死活地说出下句:“江廷,我知道你恨我,只要你放过博讯,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江廷自嘲地笑了笑,从昨天起,他就在想徐慢所谓的解决方案是什么,他以为徐慢会向自己低头,会站在她面前诉说自己的过错,他以为她会悔恨,难堪,不舍,结果都没有,她理直气壮地告诉他,她会从这家公司离开,然后彻底在他眼前消失。
那份辞呈变成垃圾桶里揉皱的一团废纸。
“徐慢,告诉我,你处心积虑地报复我,是为了什么?你当初到底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那些讯息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徐慢怨恨自己的理由,但从那本日记里,他深切地感受到徐慢对自己的恨,从每一个字的笔划里流露出来的恨,她对自己恨之入骨。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
即便她说了,江廷就会相信吗,就算他相信了又能如何。
她和江廷,注定走不到一起。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们的故事注定不会圆满。
又是一阵长久的静默,会议室的隔音效果很好,几乎听不见外面任何的声响,只是越安静,越让徐慢心慌。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廷转过身背对她站着,他终于开口:“十分钟到了。”
俨然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徐慢也知道此行希望渺茫,她来之前也没抱什么希望,如果江廷那么轻易就能改变决定,那他就不是江廷了。徐慢来这里,也只不过是为了完成周岩分配给她的任务。
江廷正准备拉开会议室的门,徐慢在身后说了声再见,说完后她又顿了顿,改口,“不,还是应该祝我们再也不见。”
听到她的话,男人脚步一滞,戏谑地勾了勾唇:“怎么可能再也不见。”
“徐慢,祝我们彼此……折磨到死。”
就是这句话,让徐慢心里噔地一声响。
眼看着江廷就要从会议室里走出去,徐慢忽然急迫地喊住他:“江廷!”
男人回过头,眼里似乎又重新燃起了光。
徐慢快步走到他旁边,踮起脚尖,温声耳语:“这两天,有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
江廷喉结动了动:“什么话?”
“其实那天,就算没有发生那件事,我也不会答应你的求婚。
因为,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喜欢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