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结束那天, 津城罕见地出了太阳。
日光温柔,抚摸万物,徐慢走出考场时步伐异常轻快, 一眼就看到不远处那棵掉光叶子的枯树, 昨夜被风吹得歪歪斜斜的, 倒也觉得有几分可爱。
心情好的时候,万物都变得可爱。
不知道是怎样的运气,今天的考试异常顺利,前一天复习的内容全都考了, 做起题来得心应手。
提前了二十分钟交卷, 徐慢没急着离开, 坐在校园的长椅下等人,也是这时,她收到了江廷发过来的短信:
【我在门口】
手机被反面盖在膝盖上, 徐慢忽略掉一切干扰的信息, 靠在石凳上轻声哼唱刚才一直盘旋在脑海里的旋律。她静静享受着这短暂又难得的独处时间。
铃声响起, 徐慢终于看到周筱婷从里面走出来, 她将那几本专业书全塞给周筱婷,让她帮忙带回宿舍。
“你待会不回宿舍了?”骤然增加的重量让周筱婷双手一沉,身形一晃,差点没站稳,“你要去哪,找你男朋友吗?”
教室门前来往的人很多, 约莫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纷纷回过头来,好奇的表情明晃晃地摆在脸上。
徐慢也没避讳,点头:“他在校门口等我。”
“行, 那你赶紧去约会吧,回来记得给我带好吃的。”
和周筱婷告别,徐慢转过头,才发现沈斯远就在那棵树下站着,估计那些对话全都听了去,不过徐慢也没在意,从他身边经过时,听见他若有似无地低声问了句:“你考得怎么样?”
徐慢停下脚步:“比我想象中好一点,不过前面有几道选择题我不是很确定。”
“哪些?”
徐慢犹豫了几秒,还是忍不住和沈斯远对了前面几道选择题的答案。
一聊起这些事情,完全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江廷的电话打过来,徐慢才如梦如醒,看了眼手表:“啊,我差点忘了我还有事,那我先走了,学神拜拜。”
也没看沈斯远的表情,她走得极为迅速。
离约定的时间已经晚了二十分钟,徐慢一路小跑赶到学校门口,在看到那辆熟悉的轿车时,脚步渐渐放缓,她伸手整理了下凌乱的头发。
以往江廷都会下车等她,今天倒是反常,徐慢没有细想其中的缘由,大概是在外面等了她太久没见到人,干脆回到车上坐着。
隔着车窗,她瞧见江廷如冰山一样冷峻的侧脸,他没有看她,但显然是知道她来了,因为她还没走到跟前就听到啪地一声,车门锁开了。
她赶紧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位,刚坐定就听到江廷问她:“怎么那么久?”
避开他审视的视线,徐慢低头系安全带,声线压得很低:“我刚才找同学对了下考/试/答案,一下就忘记时间了。”
江廷没有说话,也没看她,方向盘扭转,汽车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
他相信徐慢没有撒谎,他相信她是在和同学对答案,他介意的是她口中的同学是那位姓沈的穷学生。
“生气了?”徐慢似乎察觉到什么,轻轻扯动他的袖口示好。
红绿灯路口,他终于施舍给自己一眼,他淡淡地说:“我不喜欢没有时间观念的人。”
很好,摆明了这是在拐着弯讽刺她不守时。
徐慢僵硬地收回手,极小声地吐槽了句:“小题大做。”
“什么?”
听到徐慢的话,江廷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徐慢悻悻地笑着摆手:“没有,我说我下次准时来,不敢迟到了。”
接下来,徐慢一路上都在找话题和他聊天,但他好像都兴致缺缺,要么敷衍地应一声,要么干脆不回答。
男人就是麻烦,徐慢在心里暗自吐槽,不就是迟到了二十分钟,竟然一直板着张脸,油盐不进的模样。
下车的时候,徐慢走在前头,明显感觉到今天江廷状态不对,她不想撞在枪口上。
江廷长腿一迈,三两步就赶了上来,极为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怎么走这么快?”他问。
徐慢明白,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呢,那她当然得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
十指紧握,徐慢嘴角上扬,故意点破:“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我都不敢牵你的手。”
“这两者不矛盾,”江廷的目光落在她的头顶,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生气了也可以牵手。”
这男人实在太作了,徐慢忍不住暗骂。
徐慢抱住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膀上撒娇:“别生气了,这么久没见,你就不想我吗?”
她主动的示好让江廷心情愉悦,虽然面上仍然冷着,但眼底的笑意骗不了人。
“对了,我们今天去哪里呀?”
徐慢仰头望着眼前的欧式别墅,她不记得自己以前有去过这个地方。
“带你去见几个朋友。”
“啊?”徐慢被吓了一跳,“那我要不要换身衣服?”
她还以为今天就是随便找个地方吃饭,所以穿得实在有些灰头土脸。
“不用,不是什么正式的聚会。”
低头打量这身学生气的装扮,徐慢再次询问:“但是我这样穿,会不会丢你的脸?”
徐慢本指望江廷说句好听的,比如你穿什么都好看之类的,谁知道江廷说了句:“别担心,我不怕被丢脸。”
“……”
一进门,就是一顿寒暄。
江廷和别墅的男主人握手,徐慢暗暗打量了几眼,对方身材中等,稍有些发胖,样貌不算出彩,戴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是知识分子的装扮,颇有大学教授的气质,据江廷所说是个留学博士,上周才刚回国。
男人相貌普通,不过他的妻子倒是长得极美,说是女明星也一点都不过分,波浪长发,肤白胜雪,眉眼顾盼生辉。
两人站在一起,总有种怪异的不和谐感,但举止却是亲昵的,甚至在他们面前表演了一段热吻,这场面把徐慢吓了一跳。
江廷的朋友徐慢几乎都见过,但今天这两位倒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江廷和他们寒暄完,女主人的目光放在她身上:“江廷,这位是?”
搂着自己肩膀的手紧了紧,江廷低头和自己对视:“我女朋友,徐慢。”
不知是不是徐慢敏感,她明显感觉到女主人的眼神都变了变,目光在徐慢和江廷之间流连,不过那抹审视的目光稍纵即逝,很快脸上就转为淡淡的笑。
男主人调侃:“之前没见你提起交了女朋友这事儿,我们也就两个月没联系。”
徐慢小声替江廷回答:“我们刚在一起不久。”
“还在上大学?”男人看向她,“看起来和我侄女差不多大。”
男人身上有种学校老师的压迫感,徐慢局促地回答:“嗯,我今年大三了。”
“哪所学校?”
“津海大学。”
“津海啊,这么巧,前两天和你们周校长吃了饭。”
徐慢听到这,更是默默往后挪了几步。
“你别吓着她了,”女主人替她解围,伸出手,“你好,我是蒋昕玥,在伦敦的时候和江廷是大学同学。”
“你好。”
徐慢回握,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终于寒暄结束,徐慢在沙发上坐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虽然江廷说这不是正式的聚会,但现场的来宾都打扮得极其精致,无论男士还是女士都穿着高级定制礼服,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室内弥漫着高级香水的味道。徐慢觉得自己就像是误闯进来的一样,穿得连服务员都不如。
江廷坐在她身旁,把玩着她的手:“你不开心?”
“没有。”徐慢思考了几秒,换了种说法,“不是不开心,只是有一点点紧张。”
“你要慢慢习惯。”江廷端起红酒,轻抿了一口,“等你习惯就好了,以后这样的场合多得是。”
如果徐慢要和自己长久地在一起,势必要学会在这样的场合从容自如地交谈。
但这话听在徐慢耳里却是不舒服的,这会让她认为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她只能选择去适应。
聚餐的时候,徐慢很少说话,在这种场合,说多错多,反而暴露自己见识浅薄,但偏偏江廷又坐在主位旁,她紧挨江廷而坐,无论怎么样,都难免被人打趣,江廷似乎很喜欢看她羞怯窘迫的模样,并没有打算帮她解围。
餐桌底下,徐慢伸手拧江廷的手臂。
江廷大概是没料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诧异的神色顷刻间跃上脸颊,不过转瞬间又转为淡淡的笑,竟有几分宠溺。
也是在餐桌上,徐慢才得知原来周末他们要去附近的海岛游玩,江廷从没告诉过她,也没询问过自己的意见,就帮她决定好这一切了。
在江廷的眼里,或许自己的意见并不重要,毕竟一个学生,能有什么可忙的,他都牺牲了自己的时间陪自己,她理应去配合。
吃完饭,趁江廷不在,徐慢去外面透透风,别墅后面有个很大的花园,来的时候徐慢就看到了,一边感慨这里美得就像是世外桃源,一边又在想,这所谓的世外桃源也是用金钱堆砌起来的。
徐慢暗自唾弃自己的仇富心态,自从和江廷在一起后,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但花是无辜的,花开得那样绚烂那样美,在风里招摇,她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喜欢山茶花?”一道清润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徐慢回过头,发现是别墅的女主人蒋昕玥,拿着手机的手抖了抖,明明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举动,不知为什么,她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她慌慌张张地收回手机,但一边又觉得自己这样太小家子气。
“嗯,好像平时很少见到这种类型的。”
“国内很少有,我先生从国外移植回来的。”
果然金贵。
徐慢再望着那株山茶,好像都镀上了金粉的颜色。
蒋昕玥在长椅上落座,指节轻敲旁边的位置示意徐慢坐下,开口第一句便是问:“你和江廷是怎么认识的?”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在路边遇到的。”
蒋昕玥听罢,浅笑了声:“你刚才说,你们刚在一起一个月?”
“嗯,是的。”
“那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以前的事情?”
徐慢知道她想要说什么,装作不在意一笑:“其实我不关心他以前的事,我知道他现在喜欢我就够了。”
“也是,他现在看上去对你挺上心的,趁这股劲还没过去,可以让江廷给你买套房子,不过如果你喜欢带花园的这种,就得看江廷有多喜欢你了。”
徐慢嘴角的笑凝住,果然,她把自己当成那种捞女了。
如果是上一世的徐慢,听到这种污蔑,肯定会一脸愤慨当场反驳,不过经历了那么多,她已经不会为这些事情而生气了。更何况,在她和江廷这段关系里,是她在玩弄江廷,而不是江廷在欺骗她。
她从座位上起身,莞尔一笑:“谢谢你的提议,到时候新居入住,我一定会邀请你过来玩的。”
徐慢去卫生间洗手,将手上的泥土都清洗干净,刚回到客厅,发现江廷正在找她。
江廷一看到她,就朝她走了过来。
“去哪了?”
徐慢抽了张纸巾擦干手上的水珠:“在花园遇到昕玥姐,和她聊了一会。”
“你们有什么好聊的。”
徐慢凑到他跟前,右手扯了扯他的领带,眼神狡黠:“你想知道吗?”
江廷还没开口,徐慢又接着说:“她说她以前喜欢过你。”
喉结上下滑动,江廷蹙起眉头,似乎厌烦到极点。
“她怎么和你说起这个?”
竟然还真的被她猜中了。
刚才聊天时咄咄逼人的模样,一看就是对江廷意难平。
“你们大学在一起了?”
“没有。”
“你不喜欢她?”
江廷似乎不想浪费时间聊蒋昕玥这个人,只嗯了一声。
竟然还是单相思,徐慢很意外,按理说,蒋昕玥应该也是江廷喜欢的类型。
“她长得这么好看,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长得好看,我就要喜欢吗?”
江廷带她到走廊上吹风,风声簌簌,发丝飘摇,徐慢看着江廷的侧脸,傍晚蓝紫色的天空他逆光站立,美得像是文艺片里的截图。
徐慢戳他的肩膀,半开玩笑地问:“那你喜欢我什么?我还以为你是贪图我的美貌。”
江廷沉默了半晌,忽而转过来看她,眼里星光点点:“嗯,我喜欢你这张脸。”
说完,他伸手拨开徐慢脸颊旁边的头发,露出完整的一张脸,他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总觉得,很久以前,我好像见过这样的一张脸。”
一番话说得徐慢毛骨悚然,她还没定下神,又听到江廷问她:“那你呢,你喜欢我什么?”
徐慢装作在思考:“嗯……大概是喜欢你有钱吧。”
江廷眉毛上挑,轻笑了声。
“还有呢?”
徐慢又补充了句:“有钱,还长得好看。”
知道徐慢是在和自己开玩笑,江廷也顺着她的话往下讲:
“这么肤浅?”
“还有一个原因,”远远地,徐慢瞥见身后有人走了过来,她故意附在江廷耳边说,“我还馋你的身子。”
后面两个字几乎是用气声说出来的,撩人至极。
呼吸顷刻间变得灼热,江廷捧着她的后脑勺,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他说:“徐慢,我会当真的。”
徐慢咳嗽了声,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她望向远处群山的轮廓,笑容渐渐消退,表情变得认真:“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原因的。”
她也在等那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