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回去的路上, 红绿灯,车停在马路中央,江廷在后视镜里看见后座徐慢的侧脸, 她闭着眼睛假寐, 如同第一次在雨夜里的模样。
十五分钟前, 他还在想,今天他做了一件最廉价的蠢事。
十五分钟后的此刻,他换了种想法,再廉价的蠢事也有它的价值, 比如徐慢终于开始正视对自己的感情。
根据导航的指示, 车在一家破旧的酒店前停下, 徐慢和江廷从车上走下来。
地段偏僻,来往的人并不多,江廷站在门口, 打量的目光从下至上, 最后定格在头顶的LED灯箱, “沣盛大酒店”这五个字有三个字都是不亮的。
江廷皱眉, 问出他内心的疑惑:“津海大学最近很缺钱吗?”
徐慢噗嗤一声笑了,这个笑容倒是发自真心的,没有掺杂其他的目的,她朝江廷挥挥手当做是告别,江廷靠在车背,手指在车身上轻点, 他说:“你在赶我走吗?”
徐慢连连摆手, 笨拙得有些可爱。
“现在时间不早了,回到津城都要凌晨了。”
江廷打开后备箱,徐慢看到里面躺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
江廷要住在这?
徐慢一愣, 大脑开始飞速运转,短短几秒钟闪过无数个想法,是他最近工作太不饱和了吗,还是公司撑不下去要倒闭了,不然怎么会在这样的地方待上一天。还有另一个猜想就是江廷真的对自己动了感情,所以愿意为了她住在这种破烂的酒店。
不论是哪一种可能,徐慢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再联想到酒店房间里奇怪的气味,恐怕江廷今夜都无法入眠。
江廷对酒店的环境与气味有极高的要求,她想起有一年,江廷和她去日本游玩,她看了旅游攻略非要在日本京都的一家网红酒店入住,江廷也没什么异议,由着她。半夜徐慢醒来发现双人床旁边空了一块,她走出卧室,发现客厅灯火通明,江廷站在落地窗前看雪景,大片的雪簌簌往下落,院子里的灯光照得雪也昏黄。
徐慢走近问他怎么不睡,他的回答是酒店的床太硬了,睡着不舒服。
她当时从身后抱着他,脑袋贴着他的后背,撒娇:“江廷,你是豌豆公主吗,我睡得就挺舒服的,要不我以后干脆叫你豌豆公主好了。”
江·豌豆公主·廷轻声笑:“你继续睡吧,很快就天亮了。”
徐慢愧疚了起来,小声嘀咕:“早知道我就不选这一家了。”
“没关系,你喜欢就好。”
雪夜安静,男人的怀抱温暖,这一切都太美好,徐慢有种错觉好像一切都会稍纵即逝一样,她抱得更紧,问他:“江廷,你会一直这么爱我吗?”
男人没有丝毫犹豫:“我会。”
徐慢当时心满意足地笑了,在他耳后亲了一口,又听见江廷问她:“那你呢?”
没想到江廷竟然也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徐慢笑得更欢,故意说:“保密。”
“嗯?”
没听见预想中的答案,江廷诧异地转过身。
徐慢往死里作:“我很花心的,说不定过几天就不喜欢你了。”
江廷沉着脸,显然是当真了,就因为这一次玩笑,坐飞机回去的时候,江廷全程冷着脸,一句话都没有和她说。
现在想起来那一次的对话,很讽刺,她骗了江廷,江廷也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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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沣盛这种偏僻的酒店除了旅游旺季之外,入住率通常都达不到三分之一,江廷定了顶楼最豪华的套房,但是一走进去仍然是一股长期不通风的奇怪味道,混杂着烟味、霉味和空气烟尘的味道。
徐慢都被呛到,不过转念一想,这恰好给她创造了机会,她跑过去帮他拉开窗帘,打开窗户以及卫生间的排气扇,忙前忙后的,敬业得像是酒店的服务员。
没过一会,她又下了楼,再上来时,怀里抱着张一次性床单。
她扬起脸对着江廷笑,精心计算过的笑容甜美,看得人心里一漾:“我去问楼下的服务员要了张一次性床单,应该不会那么脏。”
江廷站在原地看着徐慢的脸,恍惚中他有种错觉,好像他们是一对恩爱多年的情侣在某个节假日一起出来旅行,一切都那么刚好。
对上江廷炽热的视线,徐慢佯装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把床单放在桌子上,她细声解释自己的行为:“我之前一份兼职是在酒店里当服务员,所以,所以可能有职业习惯了,抱歉,江先生,我好像逾越了。”
绿茶的最高段位,就是以退为进。显然,这一番话听得江廷又是心疼,又是感动,此刻他早就忘了那半个小时里得出的结论,忘了给自己圈定的界限,眼里温柔如水,他薄唇微张,说了声谢谢。
背对着江廷,徐慢嘴角的笑冰凉,别感谢我,总有一天,我会全部要回来的。
夜里风大了起来,卷起来的窗帘被风吹散,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都已经十二月了,北方已经冰雪满天,沣城天气还停留在秋季。
徐慢把窗户拉上,突然问江廷:“江先生,你喜欢下雨天吗?”
近乎于明知故问的问题。
江廷迟疑了片刻后回答:“以前不喜欢。”
徐慢这回倒是意外了:“为什么?”
“以前在下雨天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但现在,发现下雨天也不全是坏事。”
“比如?”
“比如,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下雨天。”
窗外小雨,室内白炽灯发出嗞嗞的电流声,徐慢完全没预料到江廷会说出这样的回答,片刻的震惊过后,她想,如果有一天,江廷发现这个被谎言笼罩的骗局后,他一定会更厌恶下雨天的。
徐慢柔声说:“我以前也遇到过一个人,他很讨厌下雨天,他说下雨天容易让人失去理智,总是会让他做出一些错误的判断,所以他下雨天都不喜欢出门,总是呆在家里。”
江廷听着有些不对劲,好像被人窥探到心里的想法似的,他蹙着眉头:“你说的那个人,是你以前的朋友吗?”
“不算是朋友,他已经死了,”看见江廷变了脸色,徐慢笑得更加灿烂,又补充了一句,“我是指在我的世界里,他已经死了。”
异样的感觉没有从心里彻底消失,不过江廷也没有细想。这时,徐慢向他告别:“时候不早了,江先生,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徐慢从房间里离开,江廷在窗前站了一会,窗外的雨势逐渐变弱,他把窗户重新打开,雨后清新的空气灌满整个房间,思绪也变得清晰。
打开电脑,处理完周晁下午发过来的几封邮件,江廷去洗了个热水澡,花洒的水柱从上往下打湿头发,没入身体,中途不知怎么想起徐慢的脸,突然弯起嘴角笑了。
他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略显傻气的笑容。
披着浴衣从浴室里出来,发现邹成浩给他打了个电话。
一接通,邹成浩劈头盖脸地问:“周晁说你去了沣城,真的假的?”
“嗯,怎么了?”
“是为了津海那个大学生?”邹成浩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听见铁树开花,“你来真的啊?你别是陷进去了吧。”
江廷正拿着毛巾擦拭头发,手突然顿住,半晌后他漫不经心地回答:“没关系,就算陷进去,我也能全身而退。”
—
徐慢坐电梯回到二楼,刚从电梯走出来,她就看到走廊尽头有一个清瘦的身影,黑色的针织衫,灰黑的牛仔裤,她一眼就认出来是谁,脚步渐渐变缓。
“我不值得你的喜欢,口红还是……留给别的女孩吧。”
就在一个多小时前,从庆功宴跑出去后,她对沈斯远说了以上这些话。
徐慢说完,她清晰地看到少年脸上的表情变化,她早就知道沈斯远有一双桃花眼,眼尾微翘,笑起来时是弯的,而现在他眼里只有一潭死水,甚至能看到微红的血丝缠绕。
徐慢问心有愧,她在想是不是自己不经意间给了沈斯远错觉,她宁愿像上一世一样对这一切浑然不知,这样就不会感到愧疚。
她躲避沈斯远的视线,又补充了句:“我还有很多没完成的事情,所以,对不起,我现在没有时间再去想别的事。”
她说得直白又绝情,却也都是实话。她对沈斯远从没有过除了朋友以外的想法,事实上,重生以后,徐慢对男女的情爱早已没了幻想,从前憧憬爱情的徐慢已经被上一世的江廷亲手扼杀了,从前单纯天真的徐慢现在也变得世故圆滑,满是心机。
她已经彻头彻尾变成了一个自私偏执的坏女人,如果沈斯远喜欢的是以前的徐慢,那她更加配不上他的喜欢。
听到徐慢的回答,沈斯远硬挤出一个笑容,但举止中的无措泄露了他的情绪。
“嗯,我明白了。”他当时只留下这么一句。
饶是已经把话说清楚,徐慢还是不愿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碰见沈斯远。
快走到房间门口,沈斯远突然回过头,好像已经在这里等了她很久很久,这个回头也像发生过无数遍一样。
他对着她的背影喊了声:“徐慢。”
徐慢一下愣住,扭过头来,他站在黑夜里,背后是淅淅沥沥的雨,一直淋到人的心里。
沈斯远嘴角动了动,酝酿了一晚上的话,最后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他有太多疑问,关于那个男人,关于楼下那辆车,关于她说的未完成的事。
最后,反倒是徐慢先开了口。
她说:“晚安,沈斯远。”
第二天,江廷是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的。
窗户没有完全关上,昨天夜里大概是又下了雨,地上藏着一滩积水,他走过去关窗户时一不留神把拖鞋也浸湿了。
好看的眉毛皱得更深。
昨天夜里睡眠质量不好,凌晨四点他才勉强入睡,现在整个人还迟钝着,看着窗外偏僻的村落,他恍惚了几秒才记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慢条斯理地洗漱完,江廷正准备换衣服,这时门铃突然响了,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挑了挑眉,眼里难掩喜悦,他快步从浴室里走出来,随手扯了张纸巾把脸上沾着的水珠擦拭干净。
打开门的那一刻,江廷唇边的笑在一点一点消失。
因为门口站着的人并不是徐慢。
酒店的工作人员不明所以,她推着餐车,露出标准化的笑容:“先生,这是您的早餐,请慢用。”
早餐放在客厅的长桌,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走出去并合上门,生怕惊扰到沙发上坐着的英俊男人。
而江廷盯着餐桌边缘带着茶渍的杯子一时走了神。
时钟指向早上九点半,江廷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和徐慢的微信聊天框,他们的对话还停留在昨天他发的那句“过来”。
迟疑了几秒,江廷心下有了决定,他是很有行动力的人,立刻坐电梯去了二楼,他昨天看到徐慢的房卡上写的是204。
谁知道等他走到徐慢的房间前,里面大门敞开,除了一位清洁阿姨正在打扫卫生外空无一人,清洁阿姨正把床单拆下来扔到清洁车上。
还没等他问,就听到她说:“你找204房间的客人啊,她半个小时前就退房喽,他们几个学生起得可早了,说是要赶高铁……”
他这才知晓,徐慢已经离开了沣城,甚至都没有告诉他一句。
江廷站在空荡荡的走廊足足呆滞了十分钟,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如果不是清楚徐慢的性格,他几乎以为徐慢是在戏弄他。
事实上,徐慢就是在戏弄他。
几乎是一大早,徐慢就和周筱婷他们就坐车去了沣城高铁站。
这是一早就买好的高铁票,她昨天故意没有告诉江廷,不为别的,就为了自己心情愉悦,她只要想象江廷站在门口茫然失措的样子,她就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
接近十点,她才给江廷发去一条微信,算是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告而别:
【江先生,你起床了吗?我已经在高铁上了,高铁票突然改签,所以没来得及告诉你】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约莫半个小时后,她才收到江廷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嗯。
看来是生气了。
那徐慢就放心了。
她心满意足地合上手机,正准备闭目养神休息一会,周筱婷突然凑过来,指着某宝购物车上的两双鞋,问她:“徐慢,你说这两双球鞋哪双好看啊,蓝色的还是红色的?”
徐慢思考了一会,说:“蓝色吧。”
“我也觉得蓝色好看,穿起来打篮球贼帅。”周筱婷得到了认同,咧开嘴笑,“我准备买给邱正豪的,想送给他当圣诞礼物。”
圣诞礼物?
徐慢这才意识到,下周四就是圣诞节了。
“你要不要买点什么送给你那位?”周筱婷碰了碰她的手臂,笑着调侃,“虽然我知道你嘴上说不是你男朋友,但你们之间肯定有点什么。”
“再说吧。”徐慢漫不经心地回答,把眼罩戴上,“我先睡会,下车喊我。”
等到徐慢再醒来,已经到了津城。
她早就听说津城这几天气温骤降,但没想到这样严重,下车时她冷得浑身打颤,哆哆嗦嗦地走着,一边把手放在周筱婷口袋里取暖。
坐上出租车那一刻,徐慢看到窗外穿着大衣的行人,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的,她忽然想到江廷不知道回来了没,有没有带厚一点的外套。
下一秒,她立刻停止了自己的犯贱。
当关心一个人成为本能和习惯,徐慢觉得这实在是讽刺,她更希望的是,有一天恨江廷也能成为她的本能。
—
圣诞节那天,津城下了第一场雪。
这场雪来得突然,铺天盖地的雪白,像是在迎接圣诞节的到来。
徐慢原是不喜欢过这些节日的,因为对她来说和平日里的每一天一样,没有任何差别。哪怕是过新年,她也没有任何感觉,从小在支离破碎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只会被父母当成累赘,没有人真正欢迎她的到来。
更不用说是圣诞节,对徐慢来说,这不过是大街上稍微热闹一点的节日。她还记得她交的第一个男朋友,对方在圣诞节那天送给她一块手表,她却傻乎乎地什么都没准备,她完全忘了这个节日,也忘了自己原来有个男朋友。
后来,认识了江廷,她才真正感受到用心为对方准备礼物的欣喜,她总是会期待江廷收到礼物时的表情,直到有一天,她在垃圾桶里找到了她送给江廷的礼物,她织了一个星期的围巾。
在过去的三年,每一年的圣诞节她都是和江廷一起度过的,而今年——
今年自然也不能例外。
徐慢早就已经盘算好今天的一切,只差江廷的一个电话。
她在等江廷的邀约。
虽然沣城一别他们几乎没了联系,但徐慢有种强烈的预感,江廷今天一定会找她。但没想到她的预感也是会有失灵的时候,一直到晚上八点,她的手机屏幕都没有亮过,就像坏了一样。
今晚整个宿舍只剩下她一个人,显得更加冷清,徐慢一开始还能静下心来看书,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她也不免着急了起来,心里慌乱。
连她也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上次的不告而别玩过了火,让江廷对自己失去了兴趣。
她正胡思乱想着,手机突然响了,这宛如救命导索一样的手机铃声让她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不过意外的是,电话不是江廷打过来的,而是邹成浩。
一接通电话,就是嘈杂尖锐的噪音,紧接着是说话声,有男有女,还听见DJ的叫喊声由远及近逐渐变得清晰,整个环境混乱得很,几乎听不清他说的话。
“喂?邹先生,你听得见吗?”徐慢皱着眉,音调拔高。
大概是走出了酒吧,邹成浩那边终于安静了不少:“没啥事,就是想问你今天是圣诞节,要不要过来玩儿?”
徐慢有点算不准邹成浩到底是什么意思,从他电话里的背景音来看,按理说江廷不会出现在这种吵闹的酒吧才是。
邹成浩见她不说话,便开门见山:“十点钟,我们在偑园有个聚会,江廷也在,没事就一块儿过来玩呗。”
“但是现在已经很晚了,我——”徐慢还在犹豫。
“我背着江廷给你打电话的呢,就想着给他一个惊喜,今晚的圣诞趴特别热闹,你不来那多可惜,”邹成浩已经处于半放弃的状态,把底牌都亮了出来,最后干脆说,“算了,我把地址发你,你自己决定吧。”
挂了电话,徐慢像是换了一个人,方才犹豫的神态从眼底褪去,嘴角的笑容也敛住。她合起书桌上放着的书本,动作熟练地开始对着镜子化妆,眉眼勾勒,唇色染红,连胸前的锁骨都打上轻微的高光,素净的脸现在变得明艳动人。
徐慢知道,今晚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她一定要把握住。
一个小时后,她站在偑园的门口,单是站在那就惹来了不少人的侧目,除了那张好看的脸以外,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穿着一件极其臃肿的羽绒服,这衣服是十年前都不会有人穿的款式,又土又厚,还是米白色,边上带着绒毛,徐慢还把拉链拉到脖子以上,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裹好的粽子。
她听到有人在轻声议论,但她也当做没听到,乖乖地站在门口等邹成浩出来接她。
门口有脚步声响起,邹成浩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徐慢的一瞬间他愣住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乐了:“不是,你这,你就这么冷啊?”
邹成浩在想,这妞是不是没分清楚这是什么场合,怎么穿成这样就来了。
徐慢乖巧点头,说:“嗯,外面真的很冷。”
邹成浩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他一边觉得有意思,一边又盯着徐慢的脸想,这么好看的美女,怎么就缺根筋呢?
他自己认了栽,点头:“行吧行吧,没事,都怪我没提前告诉你。”
邹成浩领着徐慢走上楼,他把门推开,徐慢往里看了一眼,比起上次在邹成浩家参加的简易聚会,这次可以说算得上是豪华。
古典西式大吊灯悬在正中央,正对面的墙上挂着几幅有名的巴洛克风格画作,把整个氛围烘托得更加奢靡,地上铺着的绛红色地毯踩在脚上柔顺绵软,徐慢好几次低下头留意自己的鞋有没有把它弄脏。
沙发上男人女人聚在一起正聊得热烈,昏黄的灯光,香肩微露,耳畔的饰物摇曳出好看的弧度,一眼望去,女人的露背长裙,男人的高级西装,空气里香水味、荷尔蒙味融合在一起。
直到邹成浩领着人进来,这个喧闹的场面才画上终止符,他清了清嗓子:“和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新朋友徐慢。”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坐在沙发中间的男人眉头微皱,猛然抬起头来。
徐慢恰好撞上他审视的目光,她假装紧张躲开他的视线,轻声说:“大家好,我是徐慢,很高兴认识你们,嗯,我说完了。”
最后半句就像是突然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学生一样,末了,还转过头用求救的眼神望着邹成浩。
底下有个男的从下往上打量她,刚看到她穿的衣服时,正准备嘲笑这是哪里来的村姑,直到扫到徐慢的脸,才把那句嘲笑的话咽了回去,姑且,姑且算是一个不会打扮的村姑吧。
宁曼珠看到她本来气得要死,不过见她这灰头土脸的打扮,这下倒是没了那种强烈的恨意,只轻笑了声,附在旁边女人的耳畔轻声嘀咕了句什么,徐慢从嘴型看出来,她说的是“村姑”。
徐慢暗中观察着江廷的表情,他正往酒杯里倒着酒没一点反应。
主位的沙发差不多都坐满了,邹成浩领她找了个地方入座,怕她难堪,还给大家解释:“她说外面太冷了,就穿得有点多,大家别介意啊。”末了,他又说,“放心,里面开了空调,不会冷的。”
徐慢点头,小心翼翼地说:“是有点热,那我把外套脱了。”
当徐慢从更衣室里走出来,邹成浩愣住了,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不止是邹成浩,在场的人有一刹那的安静。
徐慢黑发红唇,身穿绿色绸缎露背长裙从里面走出来,这是震撼人心的美,领口开到胸前,腰间镂空绑带交错,哪怕有一丝赘肉都穿不上这条美丽的裙子,裸/露在外的皮肤雪白,似乎轻轻一按就能在皮肤上留下痕迹,有种想让人肆虐的极端美感。
没有人能想到在那么土的羽绒服里藏着另一番景象。
察觉到大家的视线,徐慢坐下来时脸颊还泛着红,正是这种反差才更是迷人,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眼角余光瞥到宁曼珠气急败坏的脸,低头忍不住弯起嘴角。
方才还在取笑徐慢的男人,目光定格在她精致的脸,他想,这哪是村姑啊,这明明是夺命的妖。
今晚的徐慢美得太惊心动魄,连邹成浩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原以为是一朵清纯小白花,没想到换了身衣服竟然像换了个人似的。
等邹成浩反应过来时,还在心里感慨,这个女孩还真是不简单,难怪江廷对她那么上心,还为了她特意跑到沣城,不过江廷从沣城回来后,倒是没有再提起徐慢,也不知道是在沣城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今天才自作主张把人喊了过来,想看看江廷的反应。
抬眼望向徐慢,她还是像刚才一样乖巧地坐在座位上一动也没动,眼睛也不敢乱看,邹成浩扫视了一遍在场的男人,他们表面上个个都还端着架子,西装革履,谈吐得体,但若有若无投过来的视线灼热又暧昧。
邹成浩知道,这群人十有八个心里想的都尽是些斯文败类的事。
邹成浩抿了口酒,静静观察江廷的神情,他突然有点后怕,自己会不会好心办成坏事,毕竟江廷现在的脸色可不怎么好,唇线绷紧,眼里是一丝笑意都没有。也怪他没把徐慢安排到江廷旁边去,但他这不是见徐慢一开始穿得太土了,怕丢了江廷的份儿。
总之,是他的失误。
他在想自己得想些法子补救补救,于是当着大家的面对徐慢说:“诶,徐慢,要不你坐江廷旁边去吧,你这位子待会还有人要坐呢。”
徐慢知道邹成浩盘算的是什么,不过这也正合她的心意,徐慢装作懵懂,乖巧点头,小心翼翼地走到江廷旁边坐下,一开始还不敢靠得太近,两人中间隔着好大一段距离。
客厅里的气氛很快又热络起来,有个小明星抛出了新的话题,开始讲她拍摄时遇到的傻逼导演和剧组女演员那些下三滥的事,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她身上。
徐慢表面上听得认真,但实际上她只听了个开头,其他的一句都没听进去。此时此刻她心里想的是到底要说些什么作为开场白。为了显示自己听得认真,大家都在笑的时候,她也配合地跟着笑。
直到旁边的江廷突然轻笑了声,问她:“听懂了?”
这是什么意思?
徐慢愣了片刻,下一秒脸唰地一下红了,她才回想起来刚才那个小明星说的是一个很黄的荤段子,香艳又下流。
徐慢彻底懵了,她想,这下她的清纯小白花人设都要崩塌了。
“其实,我没认真听。”徐慢决定还是坦诚一点承认,她低下头,从江廷的角度看就像上课走神被老师抓到的学生一样,她紧张地搓了搓手指,“我看大家都笑了,所以——”
“我还以为,你很有经验。”江廷仰头喝了一口酒,嘴角是戏谑的笑,眉目风流。
他打开了话题,徐慢终于可以说出这句开场白:“好久不见,江先生。”
江廷明显被这句话触动,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深沉似古井,他想了想,今天是第十天。
已经有十天没见到她了。
江廷顺势问:“你怎么会来这?”
“邹先生邀请我来的,”徐慢轻咬下唇,半晌又说了句,声音微小如蚊蚋,“他说今晚你也会来。”
话里的意思很直白。
江廷倒酒的手突然顿了顿,酒红色的液体在杯沿流动像是一袭红色的绸缎,他转过头神色不明地瞥了徐慢一眼,收回视线时嘴角带着浅笑,似乎是不相信她说的话。
徐慢这下忽然觉得,自己上回确实玩得有些过了,但眼下只能眼观鼻鼻观心,以不变应万变。
“会喝酒吗?”江廷突然问她。
“能喝一点点。”
江廷往新的杯子里倒了一点红酒,推到她面前,示意她品尝。
谁知道徐慢仰头,两口把它给闷了,豪迈得跟喝啤酒一样阔气,她喝得太快,嘴角都沾了些酒渍,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脸天真地给江廷展示她空落落的酒杯,还晃了晃。
她顺带和他道歉:“上次在沣城我走得太急了,是我不对,我想和你说声对不起。”
徐慢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廷看,她从小就知道自己那双眼睛长得有多勾人,还故意配了些懵懂无知的表情。江廷喉结动了动,离她越来越近,温热的呼吸打在脸侧,右手拇指触碰到她的嘴角,帮她拭去痕迹。
这个动作有多暧昧,他们两个人心里都清楚。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亲密的接触,一个心如明镜,一个情难自抑。
当江廷的手从徐慢的脸上离开,徐慢迅速别开脸又羞又恼地说了句谢谢,再也不敢抬头看他。
她已经越来越娴熟,在假装害羞这件事情上,几乎到了信手拈来的程度。此时此刻,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演好这场戏,但她不会想到,坐在她旁边看似冷静的人此刻心跳有多快。
这时,徐慢手机突然响了,是周筱婷给她打的电话。
她一边接通电话一边走出了门,原来周筱婷见她不在宿舍,问她去哪了,今晚要不要给她留门。
徐慢这才发现原来已经十点半了,她犹豫几秒钟后回复了周筱婷。
挂了电话,徐慢站在走廊吹了一会风,刚准备回去,突然发现门打开了,邹成浩在门口探头探脑,下一秒目光锁定在她身上,朝她走了过来:“原来你在这啊,刚才我还找不到你人。”
“怎么了?”徐慢有点懵。
“马上要交换礼物,就差你的了。”
在来之前,她收到邹成浩的短信,说今晚有交换礼物的环节,让她好好准备准备,她还匆匆忙忙出门买了一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只是为了充个数。
她看了门内一眼,和邹成浩说:“抱歉,我刚去打电话了,那我现在拿过去。”
所有的礼物都放在书房的沙发上,为了避免有人偷看,放礼物时书房里面还关着灯,什么都看不清。
徐慢随便找了个角落把礼物放下,就从书房里走出来,宁曼珠似乎一直在门口等着她,路过时还听到她小声在耳边说:“谁抽到你的礼物就倒霉了,一看就是不值钱的东西。”
徐慢对她的恶毒已经习以为常,默不作声地走开。
她上一世自始至终都没有无法理解的事情就是,为什么宁曼珠对她有那么大的敌意,一直对自己落井下石,奚落嘲讽,就只是为了个男人。
交换礼物环节开始,大家都走进房间里挑选礼物,徐慢没有认真看,随手选了个离自己近的,她百无聊赖地靠在窗边,刚好看到江廷在一堆礼物面前傻傻地站着,好半天都没有动静,他看上去像是有什么目标,在精心挑选些什么。
猛然间,徐慢想到一个假设,他,不会是想要找她送的那份礼物吧。
心里蔓延过一股莫名的情绪。
所有的礼物都交换完毕,邹成浩建议大家打开面前的礼物看,然后根据盒子里留下的信息,找到送这份礼物的主人。
徐慢把金色的包装盒打开,一瞬间她就愣住了,竟然是LV经典款水桶包,虽然她早就知道这群人出手阔绰,但在那一秒,她马上想到了自己送的礼物,突然有点难堪。
盒子底下是一张卡片,洋洋洒洒地写着圣诞快乐的英文,徐慢不知道是谁送的,她正准备去问邹成浩,突然看到有个男人朝她走了过来,是个生面孔,以前没见过,高高瘦瘦的,看起来挺清秀。
“是你选中了我送的礼物吗?”他站在她面前,轻声询问。
徐慢呆愣了一秒钟后点头,眼睛在他手里拿着的礼物盒上停留,她讶异地发现对方拿到的竟然是她送的礼物。
她指着那份礼物:“这——”
“这是你送的?”他眉毛上挑,试探性地问,“莫奈睡莲拼图?”
还真的有这么巧的事。
徐慢更加觉得意外,也觉得不好意思,自己这几十块钱的礼物对比起来实在太寒酸了,她边道谢边和他解释:“我过来得太匆忙了,没有认真选,真的很抱歉,你的礼物太贵重了,我……”
“没关系,我很喜欢莫奈的画,这份礼物刚刚好。”对方打断她的话,还给她找了个台阶,没让她难堪。
感受到陌生人的善意,徐慢粲然一笑,男人拿来了两杯红酒,递了一杯给她,还和她碰了碰杯。
正当话题聊得热烈,男人向她发出看画展的邀约,徐慢还没回答,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自己,紧接着,一道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去收拾下,我送你回学校。”
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强势。
徐慢猛地回过头,意识到江廷是在对自己说话。
对上他寒潭似的双眼,徐慢冷不丁地颤了下,片刻之后有了考量,她把酒杯放在一旁,笑着和面前的陌生男人道别:“谢谢你的礼物,那我先回学校了。”
男人明显还愣着,迟疑着答了句:“好,徐小姐,那下次再见。”
说完,他明显感觉到一股锐利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等到徐慢一离开,男人看到面前的江廷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他低头整理着袖扣,忽而又抬起头看向自己,眼神锋利如刀。
江廷暗哑的声音带着警告的意味:“别打她的主意。”
—
汽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一路上,气氛安静得诡异。
徐慢坐在副驾驶座,时而看向窗外的风景,时而看向江廷的侧脸,好几次想要开口,后来又把话咽了回去。
江廷的阴晴不定她是见识过的,这次大概又是因为醋了,所以抛下聚会上的众人,突然说要送她回学校。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徐慢今晚所有的计划,她都不知道今天是来对了还是来错了。
很快,汽车在津海大学校门前停下来,江廷面色冷峻,一手按着方向盘,等着副驾驶座的人下车,但许久都没有听到动静。
徐慢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江先生,您是生气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好像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江廷侧目:“有吗?”
“没有就好。”徐慢看了下时间,自言自语了句,“幸好还没到十二点。”
徐慢松了一口气,她拉开书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精美包装盒,递到江廷手里:“噔噔噔,江先生,圣诞快乐!”
“我不知道你今晚能不能抽中我送的礼物,所以我多准备了一份。”
夜晚太安静,每一个字都像是没有任何折损一样落入耳中,字字清晰。
出乎徐慢的意料,她原以为的情节并没有发生,江廷不仅没有感动,甚至没有伸手去接,一点反应都没有。
为了缓解尴尬,徐慢自己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棕褐色的领带。
“这是我用上次比赛的奖金买的,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徐慢把领带取出来,语调温柔,“要不我帮你系上,看看好不好看——”
她还没说完,手腕就被用力地握住,江廷一把将她扯到自己面前,狭小的车厢内,两人鼻尖对着鼻尖,不到一公分的距离,呼吸都变得急促。
他的眼神就像是一头野兽,猛烈,汹涌又炽热,他直视她的双眼,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里面去。
“既然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招惹别人,嗯?”他眉毛上挑,拉长了尾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