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有岁最后两个字压在嗓子里,以至于听起来有些含含糊糊的,又像是糖化进水里,转瞬间便消散在风里,了无踪迹。
祁轻筠被钟雪尽挡在身后,没听清祁有岁说了什么,但见祁有岁两眼泛红,嘴角无意时向下,眼尾却微微挑起,像个愤怒的雄狮似的盯着面前的冒犯者,黑曜石般的瞳仁无声透露些许狠厉森然,握紧的拳头还微微发着抖。
祁轻筠动作一顿,以为祁有岁是动手,无声皱了皱眉。
这破小孩,怎么动不动就打人呢?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他的家长是怎么教的?
祁轻筠下意识叹了口气,将掌心虚放到欲言又止的钟雪尽的肩膀上,指尖微微一拨就将对方转拉到身边护着,转身对柳成碧低眉轻声道:
“柳老师,我们只是饿了一中午,没关系的。”
他说这话时还笑了一下,只是不知道为何,笑意看上去有些勉强,视线匆匆扫过莫名其妙的祁有岁,很快又别开脸,一副害怕至极的模样。
祁有岁见祁轻筠的态度从原来的冷硬到低声下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感到莫名其妙,忍不住呛声道:“你有病吧?”
柳成碧见此闻言更加生气,扎起的丸子头被风吹乱几缕头发,都来不及捋,眼底怒火直冒,几乎要隔着空气烧掉祁有岁新燃的那一头黄毛,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
“祁!有!岁!”
在柳成碧眼底,每一个学生都值得认真对待,虽然这个祁同学成绩差了一点,家境也贫寒了一点,但是就能随便被祁有岁揉圆搓扁地欺负么?
偏偏祁有岁这个傻子还看不懂祁轻筠的以退为进,让祁轻筠在柳成碧盛怒边缘火上浇油了一把,可怜巴巴道:
“我是无所谓,就是钟同学本来就失血过多,今天又没吃午饭,估计不好受吧。”
祁有岁长的一张俊秀清隽的脸,装无辜的时候一双丹凤眼微微瞪圆,像是抹了一层雾气般湿漉漉的,唇色也有些苍白,看上去好不可怜。
加上钟雪尽刚刚替祁轻筠说话也被祁有岁怼了,对方额角刺眼的纱布还在提醒柳成碧刚刚祁有岁犯下的“罪行”,柳成碧闻言再也忍无可忍,捏了捏眉心转身对祁有岁高声道:
“明天早上国旗下讲话,你第一个上台上念检讨书,向祁同学和钟同学道歉!”
祁有岁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祁轻筠道歉,当下就表示强烈的不服:
“凭什么我要向他们道歉?!”
“凭你今天对两位同学所做的事足以通报批评你一次,上报教导主任后还能再扣你五分的德育分!”柳成碧面若寒霜,恨不得代替祁有岁早死的爹妈抽他两巴掌,冷冷道:
“通报批评记录留档案,德育分扣满叫一次家长,你自己选吧!”
对于祁有岁来说,一向被普通同学视为洪水猛兽的通报批评还不如扣德育分叫家长来的扎心,因为祁有岁.......根本没人管。
他的外公和舅舅钟玉容整天忙于公司的事,奶奶则在钟雪尽去世的第二年突发心脏病而死,全家压根没有一个人有时间有心力去管祁有岁,祁有岁早就习惯了回到家时,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大宅上挂着的黑白遗照,和开家长会时别人异样嘲笑的眼神。
回想到那些不愉快的回忆,祁有岁的牙关无意识咬紧,双眼赤红,呼吸因为愤怒变得粗重,指骨按在楚却泽的肩膀上,力道大的近乎泛白,几乎要在楚却泽的皮肤上留下五个指印。
偏偏楚却泽还不敢喊疼,眼睛里都泛起了泪花,却第一时间仍旧去关心祁有岁,担忧地握紧了祁有岁的手腕:
“有岁......”
“行,祁轻筠,你有种。”祁有岁被逼的没办法了,最后只能粗暴地甩开楚却泽,暴躁地抓了抓头发,吐出的话几乎是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就是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和你道歉吗,我道就是了。”
祁轻筠挑了挑眉,眼皮微垂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面上没有多少高兴的神色,似乎还有些难为情,但钟雪尽最了解他不过,仅仅一个眼神就能感觉到他语气里的暗藏的笑意:
“唉,会不会太委屈祁有岁同学了?”
“不委屈的。”柳成碧觉得祁轻筠这个孩子实在太懂事了,这时候还替祁有岁考虑,当下心疼不已:“这是他自作自受。”
说完,等她转头看向祁有岁时,眼神似刀般再次狠狠剜了对方一眼,凉飕飕的:“祁同学人这么好,你怎么不多向人家学习呢?还不快去写检讨书?”
说完,她似乎是觉得自己还不够狠,又补了一句:“要是被我发现检讨书是楚却泽代写的,就不扣你德育分了,直接叫家长。”
祁有岁顿时脸色大变,一股子气难以发泄,面上青青白白好不难看,最后实在忍不下去,怒气冲冲地踢了祁轻筠面前的垃圾桶一脚,在哐哐哐的倒塌声和柳成碧铁青的脸色中,径直扬长而去。
楚却泽本想立刻追上去,余光又落在地上倒下的垃圾桶上,犹豫了一瞬,赶紧将垃圾桶弄回原位,然后才对着柳成碧微微鞠了一躬以示歉意,随后跟上祁有岁的步伐。
柳成碧下午还有课,深呼吸几下平复了一下内心,叮嘱祁轻筠和钟雪尽早点吃饭然后回到教室,随后便离开了。
祁轻筠戏演完了,盯着柳成碧的背影落下脸来,逐渐变的面无表情。
他弯下腰,顺手将脚边散落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回身还见钟雪尽盯着自己的背影看,想了想,走到对方的面前,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币:
“喏,给你,昨天欠你的钱。”
钟雪尽将目光落到祁轻筠修长的指尖上,顿了顿,随后摇了摇头,将口罩拉的更上,几乎要遮住大半张脸,嗓子有点哑:
“不用。”
他还不知道祁轻筠么,年轻时候穷小子一个,受了伤有时候连创可贴都舍不得买,经常把他心疼的要死。
“让你拿着就拿着,欠钱不还,没有这个理。”祁轻筠耐心将纸币卷成小筒塞进钟雪尽贴身的裤袋里,还顺手拍了拍,随口道:
“收好了啊。”
一中的校服一向松松垮垮的,也只有穿在祁轻筠身上时才衬的对方如冬日的白杨般形容清举,身姿挺拔,穿在钟雪尽身上时就有点显宽大了,因此祁轻筠拍钟雪尽的裤袋时还不小心拍错了地方,直接落到了钟雪尽的臀侧。
感受到温热的掌心在臀侧一触即分,那一侧的皮肤顿时如微风拂过般酥麻,一路过电般蔓延至头皮,激的钟雪尽脸都红了,浑身僵硬的像个石雕般,眼睛眨也不敢眨。
偏偏祁轻筠还没感觉到有任何问题,还完了钱感觉心头落下一块大石,心情颇好,还有心情问钟雪尽一句:
“去不去吃午饭?”
饿了一中午,他早就想念校门口的鸡腿饭了。
“去,去.......”钟雪尽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磕磕绊绊地答着话,跟在祁轻筠身后,亦步亦趋地出了校门。
“老板,一份鸡腿饭。”
祁轻筠站在烟雾缭绕、耳边还响着滋滋冒油声的小店内,抬头盯着墙上的菜单,回身问钟雪尽:
“你吃什么?”
钟雪尽正在抽桌上的纸巾给祁轻筠擦凳子,闻言抬起头,冲祁轻筠笑了一下,“和你一样。”
“........”钟雪尽选的地方正好是祁轻筠和钟雪尽常坐的地方,祁轻筠看着对方熟悉的动作,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到底也没想太多:
“两份鸡腿饭。”
“好嘞!”
祁轻筠点完单,在钟雪尽面前坐下,见对方面前已经团了三张面巾纸,还有继续拿纸擦桌子的趋势,忙止住他:
“别擦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钟雪尽眉毛轻微地动了动,像是有些纠结,最后妥协地放下了手:
“好,我听你的。”
“吃饭吧。”祁轻筠看了一眼钟雪尽被纱布遮住的眉心,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顺手拆开一次性筷子递给他,将上的第一份饭让给了钟雪尽:
“慢慢吃,时间还来得及。”
钟雪尽闷闷地应了一声,看了祁轻筠一眼,慢慢摘下口罩,垂头加了一块酸辣土豆丝,嚓嚓嚓嚼了。
他吃饭像个仓鼠似的,祁轻筠从早上开始嗓子就有点痒,见此咳了一声后方忍不住低笑了一下,却被钟雪尽敏感地捕捉到那声气音,如临大敌地抬起头,警惕道:
“你笑什么?”
“那么紧张干嘛?”祁轻筠心道昨晚没有钟雪尽给自己半夜起来盖被子,果然有点着凉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摘下口罩,还顺手给钟雪尽打了一碗汤,这才慢悠悠地动了筷子,饶有兴趣道:“怎么,还怕我嫌弃你吃相不好看啊?”
“........”
祁轻筠这句话本是玩笑,但钟雪尽听了却足足愣了三分钟,好半晌才颤声道:
“你.......看见我脸上的东西了?”
“看见什么?”祁轻筠见钟雪尽脸色不太好,忍不住收了脸上的笑意,困惑地看着钟雪尽神经质地抬手擦自己脸的动作:“你怎么了?”
“我不好看。”这已经是钟雪尽今天第二次重复这句话,语气却一次比一次认真,甚至还掺杂着些许恐惧和害怕,像是怕祁轻筠不要他,掌心捂着额角的纱布,说话间牙齿都微微打着颤:
“我脸上.......有好多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祁轻筠,你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