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祁有岁这么一搅和,时间流逝大半,祁轻筠显然也不可能趁着晚读的时候偷溜出去了。
他将胸针全部分发完后落座,准备上晚课,就见祁有岁一人坐在座位上,指尖像把玩什么新奇的物种似的,翻来覆去地打量,还时不时探头探脑,看看别人的胸针和自己的比起来是否更精致些。
祁轻筠觉得好笑,指尖在对方桌面上扣了扣,引起对方的注意,压低声音道:“别看了,你的和他们都不一样。”
祁有岁被人猜中了心中所想,顿时瞪圆了眼,像是刚被父母放出门见世面的小崽子,随即猛地坐直身体,心中高兴却嘴硬道:“谁在乎啊?!”
“不在乎就还我。”祁轻筠笑了一声,摊开手掌示意对方还他。
祁轻筠可不像楚却泽那样会无条件惯着宠着祁有岁,这一下直接把祁有岁打的猝不及防,让对方当场傻眼了。
不知处于什么原因,虽然这个胸针看上去既不大牌也不好看,但因为是祁轻筠送的,祁有岁一想到要还给对方,他就有些不高兴,还有些.......委屈。
哪有送了人还要回去的啊。
祁有岁不清楚自己这种舍不得来自于他和祁轻筠身上互相连接的血脉亲情,忍不住小声嘟囔一声,悄无声息地纠结片刻后,到底还是自尊心占了上风,伸出爪子啪的一下把胸针拍到好整以暇的祁轻筠手中,没好气道:
“还你还你。”
他伸出手的瞬间,祁轻筠看清了对方一截搓洗泛红的右臂,上面甚至还布满了不少紫红的血点,看样子像是用了不少力气,才能把本就白皙的皮肤搓成这样。
祁轻筠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心尖不自觉有些刺痛,使下颌线微微绷紧,表情逐渐凝重起来,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祁有岁:
“手臂,你自己搓成这样的?”
“还不都怪你。”说起这个祁有岁就恨不得把祁轻筠左右开弓打一顿,但是盯着祁轻筠那张肖似他爹的脸,祁有岁就忍不住犯怂犯怵,就算敢挑衅对方也不敢惹对方生气,小声咕哝道:
“明明知道我有洁癖还逼我干着干那,你好过分。”
“过分的是谁?”祁轻筠叹了一口气:“大扫除本来就不可避免地会触碰到这些,要是给你开了先例,大家都会偷懒,那活谁来干?”
“......”祁有岁没话说了,毕竟他一直是享受特权的那一个,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人情世故,闻言在课桌下握紧了拳头,咬着牙想反驳,又有些无言以对。
“不过.......”祁轻筠话锋一转,还是诚恳道:“对不起。”
祁有岁惊讶地抬高眉毛,从钟雪尽这个角度,侧脸神态几乎和祁轻筠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迷茫又不知所措道:
“你.......干嘛和我道歉?”
“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会尽量安排你做别的事。”祁轻筠单手撑在祁有岁的桌上,冲对方笑了一下,如同雪色圆月初升,光线投在波光凌凌的湖面上时漾开一片温柔,意有所指道:
“你看,对不起也没有这么难说出口的。”
“昨天你打了楚却泽一拳,是不是也应该向别人道歉?”
至此,祁轻筠终于暴露了自己的目的,循循善诱道。
坐在一旁的楚却泽倏然被点名,惊愕地抬起头,对上祁有岁晦暗不明的视线,懵逼地瞪圆了眼睛,手忙脚乱地摆手,连声音都带上了慌乱的断续:
“没,没事.......”
“我不会生你气的,有岁。”楚却泽小心翼翼地看了祁有岁一眼,想去碰祁有岁的手,半晌又畏缩地收了回来,局促地擦了擦因为书写沾了笔墨的指尖,像是保证般道:
“我永远不会生你气的。”
若是往常,祁有岁听到这句话,一定会认为是理所当然,但不知为何,祁轻筠说过的“没有人会一直忍受你的坏脾气”这句话像魔音绕梁般忽然从祁有岁脑子里响了起来,一遍又一遍,不断冲荡着他的脑神经。
祁有岁捂着脑袋,烦躁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他觉得道歉这么简单的事情,祁轻筠能做到自己也能做到,转过身想对楚却泽说对不起,但对上楚却泽温顺的眼神时,那三个字就像是石头一样卡在他喉管里,怎么也吐不出来,像个小动物般哼唧嗫喏了半天,最终只磕磕绊绊地说了几个意味不明的音节。
片刻后,祁有岁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拉下面子说对不起后,涨红了脸,气的猛地一锤桌子,气哼哼地闭了嘴。
祁轻筠笑了一声,也不强迫他,自顾自转过身学习了。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后,祁轻筠先让祁有岁在校门口等着,待会他领着对方出去,自己先折返回宿舍取手机和相框。
钟雪尽将书本收进挎包里,跟着祁轻筠回了宿舍。
“我待会得先出去一下。”祁轻筠脱下校服,将自己学生的身份掩去,随即将坏掉的相框和手机都装进斜挎包,转身对钟雪尽道:“你照顾好......”
他顿了一下,想说的话在心底转了个弯,含糊道:“楚却泽。”
“没了吗?”钟雪尽双手背在身后,歪头看向他,神情有些委屈,“你干嘛要关心他啊。”
潜台词就是,你为什么不关心关心我?
祁轻筠真恨自己能听懂看懂钟雪尽微表情之外的意义,喉结滚动了两下,不受控地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脸颊,声音也软了下来:“也照顾好你自己。”
少年的掌心不宽大,却很温暖,钟雪尽像个小猫崽子似的眯着眼,侧头蹭了蹭祁轻筠,享受着来自对方的久违触碰与安抚。
“......走了。”祁轻筠看了钟雪尽一眼,正想提起包往门外走,钟雪尽就拦住了他:
“入秋了,晚上外面风大,穿件外套。”
说完,他顺手从椅背上拿起祁轻筠的制服,无比熟练地绕到对方身后,像从前给对方穿衣服打领带一样,抖开外套,给下意识张开手的祁轻筠穿好了衣服。
“好了。”钟雪尽伸手帮祁轻筠拍好制服上面的褶皱,像从前一样顺手捏了捏对方的肩膀,缓解对方的疲劳:
“去找儿.......祁有岁吧。”
“你......”祁轻筠惊疑不定地看着钟雪尽,眸色由冷凝逐渐变成迟疑,喉结滚动片刻,正想说些什么,宿舍楼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像是沸水如油锅,又如同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凑在树梢指头,爆发出嘈杂的动静。
祁轻筠还有心再问,但又想起了自己副会长的身份,还有等在门口的祁有岁,纠结了几秒只能放弃了,急匆匆拿起挎包斜跨在肩膀上,迈开长腿扶着栏杆,三步两步跑下楼梯,刷开单元楼的门时果然见一群人凑在一起,将什么东西围在正中央,叽叽咕咕地说些什么,但更多的人脸上却带着惊恐,还有不知所措,愣了好半晌才有人想起来要叫老师。
但南港一中最近在抓纪律,非必要学生都不允许携带手机,只有几个人跑去办公室找老师了,其他人都还在原地看热闹。
祁轻筠面色逐渐变的凝重起来,撇开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拍了拍看热闹人群的后背,说了一声“不好意思”便挤了进去。
穿过混乱的人潮,一直走到人群中心,祁轻筠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场事故的来源居然又是祁有岁。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蹲在地上,身前躺着昏迷的楚却泽,两人身下散落着满地的玫瑰花瓣,还有一个高二的学姐也同样茫然地站在原地,被祁有岁揪着领子不肯放开。
祁有岁像是不知道楚却泽为什么会晕倒,一个劲儿地问学姐是不是在花里放了什么迷药,所以把人迷晕了,惹得学姐花容失色,一个劲儿地摇头否认,眼底瞬间冒出了泪花。
南港一中高二暑假有一场硬性的社会实践要求,同时也向高二的学生开放了在校试点的权利,因此经常会有一些学生在学校里买卖零食和花,为正式参加社会实践积累经验,学姐就是其中之一。
“祁有岁,放开学姐。”祁轻筠了解内情之后沉下脸,用力扯开祁有岁揪着学姐的指尖,将对方提了起来,冷声道:
“花里没有迷药,”祁轻筠顿了顿,再次看了昏迷的楚却泽一眼,蹙眉下了定论:“楚却泽很有可能是花粉过敏了。”
“花粉.......过敏?”祁有岁说不出对不起三个字,本来是想顺手买一束花送给楚却泽道歉,闻言迷惑地歪了歪头,有些不知所措地放开了学姐,脚尖抵着脚尖,下意识开始抠掌心,小声道:“我送他的时候,楚却泽没有和我说啊。”
对方看上去还挺高兴来着。
“......”祁轻筠糟心地瞥了他一眼,心想就你这个样子估计他说了你也没听,况且楚却泽那个性格,就算你送他个炸弹他估计也会放屋里珍藏,闻言将昏迷起疹的楚却泽从地上提了起来,丢到祁有岁的背上,动作果断干脆:
“送他去医院。”
由于祁轻筠的迅速判断和处理,老师们也及时赶到了,通知楚却泽的家长后便将对方送进了医院,索性没有性命之危,只要再观察一晚,就可以出院。
祁轻筠听到医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松了一口气,说了一声“谢谢医生”,余光瞟了一眼尚还在茫然的祁有岁。
祁轻筠走到祁有岁面前,还没来得及出声,祁有岁就主动开了口,小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角,一头耀眼恣意的黄毛好像都怏怏起来,跟地里的小白菜似的,憋了半天才低声道: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祁轻筠没坐下,叹了口气,将祁有岁的脸压进自己怀里,拍了拍对方的后脑勺以示安慰:
“你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是不是?”
祁有岁红了眼睛,很用力才将眼泪憋回去,觉得自己好不争气,却还是像有父亲撑腰的小崽子,忍不住和祁轻筠小声抱怨,蔫儿吧唧道:
“他们都不相信我,又要让我写检讨,还说要叫家长。”
“......”祁轻筠觉得祁有岁和楚却泽加在一起,就是又惨又好笑组合,闻言忍不住收回指尖,握成拳头抵住了唇角:
“好了好了,别撒娇,谁让你送人花之前不问清楚的。”
“他也没说啊。”祁有岁又生气又委屈,只能无能狂怒地炸了毛,“他早说我就不送他了嘛!”
本来只想着送花道歉后两清,这下可好,歉没道成,还欠上一次。
果然小爷我这种身份的人,就不适合道歉!
“道歉这种事,要真心实意才有用,知道吗?”祁轻筠像是看穿了祁有岁的想法,无奈地叹了口气,余光瞥见钟雪尽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招招手示意对方:
“我先出去一下,你看着他。”
“我不要他。”一看他钟雪尽,祁有岁浑身每一根毛孔都写满了抗拒,戒备地抱臂盯着钟雪尽,握紧拳头,试图和钟雪尽拉开距离。
“你听话些,可以吗?”祁轻筠就闹不明白祁有岁怎么就一副和钟雪尽有仇的样子,但是这次他真的无论如何也有要事要办,当下也顾不得这两人的恩怨和祁有岁欲言又止的眼神,脚步一转,就要离开。
索性钟雪尽要比祁有岁理智些,点了点头,很是体谅道:
“你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他们两个。”
“辛苦你。”祁轻筠揉了揉他的头发,想了想,又道:
“我很快就回来。”
“好。”
祁轻筠并不是诓钟雪尽的,他找了半天,才在医院附近一家小巷子里找到了修手机的店。
凌乱的牌子和各色的手机款式摆在玻璃柜上,昏暗惨白的点灯悬在上头,随着破风扇的摇晃有节奏地摆动着,阴影光线混杂着外面的灯红酒绿,颇有些阴森感。
祁轻筠紧了紧肩膀上的挎包,来到翘着脚看电视的老板面前,礼貌地敲了敲老板面前的桌子:
“老板,修手机吗?”
“我先看看。”老板是一个光着头的秃瓢黄牙啤酒肚大叔,穿着个白背心摇着蒲扇,仿佛不觉得秋日已来,还是这幅懒散的模样,边说还边伸手摸了一把放在身边的油腻眼镜框。
祁轻筠见此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将被他摔裂的手机拿了出来,摆在了黄牙大叔面前:
“您看看,能修吗?”
黄牙大叔拿起手机,对着眼镜看了一眼,接着肯定道:“能修。”
“两百一。”
祁轻筠张了张欲言又止的嘴,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两百大洋,话锋一转,笑了一下:
“老板,能不能便宜点,我今天出门送老婆孩子去医院看病,没带够钱。”
秃瓢大叔漠然地把微信扫码牌子推到祁轻筠面前,镜框滑落下来露出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球:“扫码。”
“大叔,我就是手机扫不了码才来修手机的。”祁轻筠继续装傻充愣,“您要是不愿意,我找别人去修了。”
秃瓢大叔:“......”
他此时才意识到自己遇到的是一个滑不溜球的年轻人,不是可以宰的小肥羊,闻言握紧了手机,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打开手机盖开始修:
“小伙子这么年轻就结婚了?”
“嗯。”自己编的谎话哭着也要圆,祁轻筠看着老板有软化的迹象,硬着头皮道:
“找到真爱了嘛。”
“那你可得好好对你老婆,女人生孩子不容易,我老婆生产那年大出血,拼了命生下孩子,到最后大人小孩都没保住。”
秃瓢大叔平淡地说着自己的故事,面上没什么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心中是和所想,看的祁轻筠心中一动,愣怔不已。
大叔动作很迅速,很快将破碎的钢化膜剔除,换了新的,拆开手机捣鼓半天,弄完之后便还给了祁轻筠:
“收你一百八,回去吧小伙子,你老婆孩子都在等你回去。”
“.......谢谢大叔。”
祁轻筠付过钱,将手机揣进兜里,沿着坑洼的小巷子往回走,脚步背影还有些踉跄。
他在和秃瓢大叔的谈话中有某一个瞬间承认自己是逃避了,只要借着手机坏了的由头,借着不能随意将身份特殊的钟玉容的手机号码泄露出去的缘因,就可以一直不借用别人的手机打电话给钟玉容,不用完全接受钟雪尽已经死了的事实。
但是,他和钟雪尽的孩子怎么办呢?
他一直不找,都不知道那个孩子此刻是死是活,是男是女。
就算得知父子两人可能都没了的事实,也比现在一无所知要好。
思及此,祁轻筠深吸一口气,悄然将手机开了机,指腹压在按钮上,甚至有些疼痛。
熟悉的光标出现,几秒过后,手机开机,祁轻筠点进绿色的图标内,熟练地拨通钟玉容的私人号码。
在满心的忐忑中,祁轻筠只觉得掌心的汗都要出来了,一股热意从腹中直窜脸颊,紧张的手都在发抖。
电话嘟了几声后,一阵温柔的女声传了过来“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祁轻筠:“......”
他好不容易酝酿的情绪被这句话完全打散,又气又好笑地蹲在了街边,等了几分钟后,叹了口气,再次拨通了电话。
往来的车辆和灯光不断从他的瞳仁里如流星般滑过,这次,祁轻筠的心态要平和不少了,将电话贴在耳边,耐心等了几秒,本以为这次也会像刚才那样被电子音打断,电话那边却忽然传来了咔哒一声,电话竟然被人接了起来。
一阵清冷低沉的男声混杂着电流,倏然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语气像是无情的投资商审视乙方般冰冷:
“你好,请问哪位?”
祁轻筠的手一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如同被巨石打过的水面般翻江倒海起来,骤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好半晌才动了动唇,在对方疑惑地再次问了一遍“你好,哪位?”时抢先开了口,万千情绪涌上心头,最终却只凝成一句颤声:
“大哥,我是........祁轻筠。”
“.........”
电话那头,因为这句话,倏然安静了下来。
仿佛暴风雨席卷过后的海面,风平浪静,安静的甚至听不到一丝呼吸声。
明天入v 认亲,至于先认出儿子还是认出老婆就先不剧透了,但是肯定会认的,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资瓷,啵啵啵!
ps:提前说明,估计没有万字,因为我太懒了,就当替大家省钱了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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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大哥,我是祁轻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