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幻境里死了的,真的就死了。
这是一个让修士在幻境里因为假的身份而自相残杀的幻境。
修士进入幻境中,扮演着话本里的角色,被话本中的剧情驱动,像个被操控的木偶一般走着话本里的剧情,最终心甘情愿又无知无觉地因为剧情而死。
可谓十分歹毒。
若不是话本里扶颐公主的性格与顾九命的性格太过割裂,导致早早便出现了角色意识与本我意识的分割,估计顾九命已经死在幻境中。
而中途那段公主与将军灵肉合一的剧情,便是因为本我意识太过强烈,导致剧情崩塌,直接跳过。
所以扶颐公主才会在山洞里睡下,醒来便出现在下戎单于的大婚上。
然而按照黑白无常的话中,可以听得出来,即便是如此歹毒的幻境,也并非无一线生机。
本我意识彻底觉醒,便是破了幻境。
而幻境中,剧情会有某一处违和一直提醒修士,若是修士能察觉并自我觉醒,便是勘破了这一线生机。
比如从头到尾一直叫公主喝药的侍女,那碗药,便是顾九命的一线生机。
得知了幻境所有内容的顾九命心情有些复杂,回头望向躺了满地的修士。
黑无常说幻境只能靠自己的能力破开,外力无用。
无法,顾九命只好盘坐在众修士旁,拿出蛟珠催动,希望能镇压邪秽的蛟珠能给修士们清心明志,尽早破开幻境。
当然,她故意远离了司南庚等人。
没一会,在她出来之前便看出这是幻境的封嘉赐开始转醒,他替顾九命挡了一刀,那一刀是切实砍在他背上的。
一醒便感觉痛入骨髓,他连忙盘坐运转灵气镇压缓解。
顾九命轻捏蛟珠,似有若无地打量他:肉灵合一的事情,不必告诉他了……吧?
没一会,封嘉赐睁眼,一看见她,便立马单膝跪地,极肃然地道:“主上……”
想起幻境中,顾九命和司南庚大婚的场景,封嘉赐神色顿时变得凝重,他沉郁地绷紧了背。
他竟把主上送给司南庚,他清醒过来后,恨不得把自己碎尸万段。
顾九命想起此人在幻境中与她的爱恨情仇,此时尴尬至极,连忙避开他一跪,沉声道:
“不要叫我主上,我不过一个练气小修,道友如此大礼,让我惶恐。”
封嘉赐想了想,倒也不是十分固执,便站了起来:“主……顾道友,幻境的事——”
顾九命连忙打断:“一个话本幻境,话本中角色驱动我们做的事情不必当真,此刻应该尽力让其余修士醒来,继续往前走才是正事。”
不过刚刚进了主墓,便遇到如此凶险的幻境,继续往后,只怕见到宝物也没命拿。
她刚刚练气初成,这个修为断不敢托大,不如组队进入,更有把握。
就在说话时,洛稳也闷咳一声悠悠醒来,他茫然地环顾一圈,看见顾九命和封嘉赐才松了口气,伸出手去:
“大师兄……”
谁知道他本以为会过来拉他一把的大师兄却远远给他送来一眼,持剑背手而立视若无睹。
那一眼,冷淡、疏远,眼里没有半点他醒来的庆幸,仿佛他是否死在幻境中根本不值一提。
从眼神中看出这些信息的洛稳郁闷得紧,只能自己爬起来,看见封嘉赐跟顾九命站在一块,顿时了然又呕血:
“大师兄,你怕不是在气我在幻境中让扶颐公主去和亲吧?”
不是的吧?大师兄会这么小气?不过是幻境里的角色行为罢了。
然而封嘉赐再次给他的眼神肯定了这一点,那种埋怨,几乎溢出。
洛稳极为无语:“不是,师兄,幻境里你们还在中途灵肉合一呢,你那幻境的角色喜欢扶颐公主,应当感谢我才是。”
顾九命才是想呕血的那个:“……”
封嘉赐怔然:“什么?”
他的故事里没有啊。
洛稳开始滔滔不绝:
“我在幻境中是皇帝,皇帝得知将军和公主行了苟且之事,又与下戎打了起来,便亲自出征,在出征的路上遇到那群土匪,打了起来,我是在打斗中清醒的。”
封嘉赐扭头去看顾九命,顾九命没什么反应,端得十分冷静,他握剑的手隐晦地收紧。
气氛尴尬至极。
一直到修士们陆陆续续醒来,顾九命也没有和封嘉赐再说话。
顾九命带着陆仁几人便跟着黑无常继续往前,她走之前特意留意过,司南庚还没醒,但十绝门的魔修几乎都醒了,留守在司南庚的身旁。
众人都醒了,那么司南庚也该快醒了,想到这,顾九命加快了步伐,她不想再遇见他。
修士们也都不约而同地继续往前,因着在幻境中互相杀了不少人,气氛颇为沉闷。
黑无常见他们居然醒来了这么多人,有些惊讶,然而并不多说,直接带他们过了一处关卡。
“接下来,鬼魂们要去接受酆都大帝的审判,请看前方——”
黑无常的声音如入灵魂,震得人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话看过去。
顾九命看见又一个高台,台上挂着一个一人高的大镜,镜上篆刻着两个大字:“业镜。”
“业镜台前无好人,鬼魂们生前做的恶事,都会被酆都大帝得知,然后接受大帝的审判,判定进入第几个大地狱接受刑罚。”
众人不肯了。
“笑话,这什么狗屁地府,别装神弄鬼的,这地府肯定也是一个幻境,倒不如齐心协力破开这个幻境,别再徒劳地照什么业镜!”
“对!我们宰了那个黑无常,就不信出不去了!还接受刑罚,修士与天地相争,谁手上还没几条人命?没杀过几只妖兽?”
想起方才在幻境中自相残杀的事,众人怨气冲天。
然而顾九命似乎听不见众人议论,自顾自地往上走。
作为第一个在话本幻境中醒来的人,黑无常作为奖励地告诉她,要入真正的酆都城,必须走完整个鬼门关。
这话用词含糊,想必是在说真正的主墓。
有人冷笑:“不自量力,让她去受刑罚吧,我们往下走。”
黑无常面无表情:“若要越过业镜,请走此处奈何桥。”
不少人离开,但也有不少留下观望的。
顾九命在业镜前站稳,望去,只见业镜如潋滟一晃,出现她杀萧千易的画面。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萧千易轰然倒在她的面前,她满手污腥血红,目光沉冷至极,一眼望来,带着沉之又沉的压力。
顾九命抿嘴,要糟。
她本以为她的罪业是因阴煞之体,连累旁人的事情。
谁能知道这业镜颇为不公不正,分明是萧千易先要杀她,她被迫还手,如何算是她的罪业?
“是你杀我师兄!”一声清丽充满怒气的女声突起。
顾九命镇定回头,便见一身红袍灼灼,衬得面容似火般明艳的女子飞身而来,掌中捧一朵仿若火焰的红莲,那灼热之气,远远便荡开来。
第一眼,顾九命想:那个总是让她喝药的侍女?
再然后,顾九命心里一沉,忌惮女子手里灼热的红莲。
红莲如滔天的怒火、狂舞的火舌朝她烧来!
顾九命正想催动刚刚得到的寒玉肌抵挡一下,便听见一道威严入心的声音凭空响起:
“杀戮之罪,当入第二殿‘活大地狱’,受恐惧之刑。”
顾九命身影一晃,倏地消失在业镜台前。
火焰烧了漫天,把众人骇得大惊,更不敢上这业镜台了。
红袍女子气个半死,最后却干脆坐在业镜台上抹泪痛哭,“萧师兄……”
封嘉赐出鞘的剑勉强收回,望着红袍女子纪灵山,杀意溢出……
顾九命只感觉一阵恍惚,便听见一道森冷入骨又无情的声音响起:
“罪犯杀戮,以受罪罚洗清罪恶,历恐惧之刑,罪业清净后自可入轮回。”
顾九命睁眼,是漫天大雪如白茫,延绵雪峰恍若山水画中,若忽视眼前众人,当真是一处好景致。
雪花落于眼睫,凛寒入骨,是一种从灵魂深处而出的冷。
“你何必哭,本君知你想问什么……本君爱过。”
眼前的司南庚想抬手拭去她脸上滑落的雪水。
这是她在萧千易记忆中看见的,九大门派围攻妖女于雪山之巅的场面。
众派围于远处,对她虎视眈眈,遍地的尸体昭示着她“先前的罪恶”。
山顶狂风大作,这是恐惧幻境,应当属于她意识中最恐惧的部分,否则不会出现这一幕。
她立于风雪中,伸手一摸自己身上,冰凉的潮湿,摊开手一看,满手是血。
遍体鳞伤。
痛。
就在司南庚抬手要抚摸她的脸时,她孤冷望他一眼,啪地一下拍开他的手。
在他颇为愕然的目光中,她另一手握紧手里的通体黝黑、长而直又细的刀,突然暴起——
“爱?你配吗?看来酆都大帝是想让我替前世的自己报报仇。”
一刀,直接掀翻幻境中的司南庚。
她面如修罗,没什么章法地把幻境中的司南庚剁下一只手,司南庚大骇,连滚带爬十分狼狈地退开。
“你——”
顾九命懒得跟他废话,扬起黝黑发着孤冷光的刀,直劈过去,追着他砍。
“尔敢?!”
“妖女休要放肆!”
各大门派见混乱突起,连忙一哄而上,杀声震天……
而那个还在话本幻境中的司南庚却处于完全不同的情况,他艰难地带着一身伤,从大漠一路走到凉国的城镇。
没有!没有人?
偌大的孤城,竟一个人都没有!食肆、大街、皇宫、城门,一个鬼影都没有!
“怎么会!怎么会如此?”
司南庚难以置信地用刀拄地,支撑着他伤重的身躯。
“下戎没人,怎么连凉国也没人?一路骑马而来,近一月余,路上一个人都没看见!”
他手抖着,脑海里都是扶颐公主和封将军在他面前凭空消失的画面。
“不可能!他们是什么?鬼?神?妖怪?”
“怎么会!?到底怎么回事!”
他憋得要疯,拼命地挠自己的头发,形象哪里是下戎单于,分明如疯子。
整个世界仿佛一瞬间只剩下他一人,还有在下戎战死的尸体。
全世界剩了荒凉、寂寥,静得连心跳声都能听见。
他……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