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御行所指方向依然不是万宗之巅,剑上两道身影比肩而立,也依然没人多余问一句何时归家?
温竹卿是问不出口,或者说不想问。
纵然知道不该靠近不能靠近,身体还是控制不住想要靠近。
没办法...
分别日子实在难熬!
简直犹如烈火烹煎...
现在终于有双好心手提水浇灭了火焰,要多有自虐精神才能面无表情地继续引火自燃。
至于陆程哲...
理由可就多了。
“我先前帮师兄采摘药草,师兄可愿也帮我一个忙?”
“虽然只是个小邪祟,但这家人与我有些渊源,主动求上来也不好推辞。”
“除祟之地紧挨织云村,年深日久想必四周阵法也该加固了,我们既来了,便顺便去瞧上一眼吧!”
像一个长假之后终拾忙碌节奏的日理万机之人,理由如套娃般层出不穷,往往这边结束一个,下一个便粉墨登场地如期而至了。
支走季知远千亭,陆程哲拐着人四处乱转着,时不时还蹦出两句逗人开心的俏皮话。
三年不见,温竹卿也不晓得对方怎么如此口齿伶俐了,毕竟这人性子最是沉稳内敛,周身气度更是与活泼俏皮丝毫沾不上边。
而现在漂亮话就跟不要钱一样,一说就是一箩筐。
温竹卿听在耳中,只当陆程哲被那个所谓朋友“带坏了”,积年累月中也爱上了卖弄口舌,直到有天照镜子时看到自己深蹙的眉头。
那一刻,仿若醍醐灌顶地恍然大悟!
原来...
他只是想某人开心...
现代社会有句流行用语,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是以无论温竹卿如何愁苦,陆程哲如何忧心,也妨碍不了委托方的受宠若惊!
他们也没想到自己只花了些许银钱去信求一个末位弟子,最厉害的竟然来了!
“陆仙君这点小事还劳您亲自跑一趟,真的是辛苦了。”
“举手之劳,不必多谢。”
对于谎言露馅,陆程哲表现得很平静,温竹卿则表现得更平静,就像两个高端猎手,还未出手便已经得知对方底牌,故作不知入局也只是心底愿意而已。
是啊,心底愿意!
无论面上如何沉默,脑海如何犹疑,胸膛最深处缠绕着的还是无尽眷恋。
如同寒冷深夜奔袭千里终于找到温暖火源的可怜人,满心满眼只剩了蜷头缩尾窝在火源旁这一个想法,看着不时跳动的火焰甚至还会涌起跳进的冲动,无他,实在太温暖了。
可...
还不是沉溺的时候!
傀儡线还在!不知隐匿在何处的危机还在!
他不能贪于享乐,被温情蒙住了眼睛!
不可太过亲近...
不可太过亲近...
温竹卿看着上下翻飞的火苗,脑海后知后觉默念着,想着这段时间的肆意默许,心脏也不可避免地不安起来。
这段时日,他们之间是否过于亲近了?他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给予了希望?陆程哲是不是心怀了期许?苍穹之上那双眼睛是否在暗中窥视?控制键上悬着的手是不是要按下了?
不安如缠绕水草,一点一点绕过身体,一丝一毫侵蚀神经,让他坐立难安,心内忐忑。
也因为这份忐忑,他整个人开始变得别扭,时常上一秒还在和气温馨的对话,下一秒就突想起什么似的将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师兄很喜欢杏花?”
这话出口时温竹卿正扭头凝视着一株杏花。
“一般吧。”
收回目光,温竹卿浅浅道。
“那师兄何故一直盯着?”
“因为我喜欢吃杏子。”
“……”
他在胡言乱语什么?
他何时喜欢吃杏子了?
他只是在考虑何时回去?只是在劝自己不能在温柔乡沉沦下去了。
“那我以后在我院子栽种棵杏树,成熟之时便邀师兄来吃!”
“为什么不栽种在春昼小筑。”温竹卿忍不住问道。
“因为...”陆程哲话中带笑,“这样我就有理由见师兄了,师兄想吃一次杏子,我便能多见师兄一次。”
温竹卿垂眸,泼冷水道:“只是以前喜欢,现在并不喜欢。”
陆程哲也不气馁,追问道:“那师兄现在喜欢什么?桃子李子?”
温竹卿摇头,打破他希望道:“现在什么都不喜欢。”
陆程哲沉默了,良久后才重新捡了个话题。
似是不想对话太沉重,他寻的都是一些日常边角的小事,很是无关紧要。
只有偶尔,很偶尔的时候,才会聊起一些过去...
聊起的时间也是有规律的,常是深夜,尤其是躺在床上的万籁俱寂时。
“师兄还记得身处无极阁的日子吗?”
“怎么突然提起那时候?”半梦半醒,温竹卿闭着眼睛道。
“忽地想起,心中甚是怀念。”陆程哲侧过身盯着身边人的半张睡颜,缓声轻语道:“那时候虽然忙碌,我与师兄一天也见不了几面,但师兄会为我担心,会主动来寻我。”
温竹卿微微抿唇,睡意醒了大半。
“师兄可还记得伽迟绪?”
记得,当然记得,若不是他,陆程哲也不会有那些无妄之灾。
就算灾祸仍在,没这人横插一脚,伤痛也该少上许多!
“怎么又提起他?”
“我后来又遇到过他一次,他似乎对师兄还未死心,上来就要寻我麻烦。”
顿了顿,说话之人似乎在给彼此缓冲时间,“当时正值其他麻烦缠身,我只想甩开他,便问他为什么死缠烂打,师兄猜他说了什么。”
温竹卿没说话,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答案。
“他说,师兄对他说,师兄已经是我的人了。”
指尖骤然紧握,果然是这句。
那次后,伽迟绪确实又烦过自己,又是用强,又是掳人,是自己不惜搏命才换来了自由。
临走时,伽迟绪胸膛插着匕首,问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上次那个不是你对吧!”
第二个问题,“你为何就是不愿跟我?”
温竹卿选择性回答,只告诉了他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我是陆程哲的人!”
这句表白他不能对陆程哲说,既不能对陆程哲,便只能对八竿子打不着的旁人说,以全了心底遗憾。
本以为陆师弟和伽迟绪不会有任何交集,没想到转来转去,还是...
“我想知道师兄为什么那么说?”陆程哲撑起身子,贴近些身边人。
感觉到温热呼吸打在脸上,温竹卿侧过身子,逃避道:“睡吧,我困了。”
陆程哲没有逼问,只是慢慢回落身子,“好,都听师兄的。”
如果我什么都听师兄的,师兄会不会也愿意稍稍满足下我的心愿?
这句话没有出口,温竹卿却用心耳听到了,半晌,他轻轻叹口气,逼迫自己绝情道:“回不去了,陆程哲,我们回不去了。”
身后之人身子僵硬一瞬,片刻之后笃定道:“回不去不要紧,我们还会有未来,新的未来!”
新的未来?
真是让人向往的四个字,可温竹卿只能在心中默念,不可亲近,不能亲近!
眼睛紧闭着,默念之余又分出心神去想,是不是应该早些回去?是不是应该快刀斩乱麻地选择不见?
然而第二天起床,看着那张温和脸庞,他还是说不出返程,只能透支气力地在手腕上再割上两刀。
很久很久以后再想起这段时间,温竹卿总有一种这段日子是偷来的想法,不怪他这么想,比起之后的波折,这段时间确实像暴雨中途突然明媚的午后,太过平静了些许。
而在这平静中,温竹卿总是不安的心脏,也似乎预示了一切。
他知道变数总会来的,就像前一次身体不听使唤地被控制,就像无法躲避的劫数,该来总会来!
可千算万算,千防万防,他都没想到这变数会以另一种形式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