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公子你现在方便吗?”
彼时正值黄昏,陆程哲收回看夕阳的视线,看了面前人一眼,“祝星安?”
三年不见,祝星安俨然收敛了飞扬性子,表情是有些端正甚至谦逊的。
如若再仔细看,甚至可以看到他泛红的眼圈。
“陆公子,我知道你是万宗之巅最稳妥之人,从不会同人开玩笑...有件事我想问你,希望你可以如实告知,莫要同我玩笑。”
见对方如此严肃,陆程哲也正色起来,“祝公子,请说。”
“林听鸢...当真...去了吗?”
一句话被艰难地断成三段,分明是已过三年的陈年旧事,祝星安却此刻才来质问。
“这...”因着先前便认识,是以陆程哲很明白祝星安心意,更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或许是自身也深陷情网,他一时竟是有些不忍,抿唇停顿半晌,才艰难点头,“是。”
“是?”祝星安疑问地重复,单字中夹着颤抖,颤抖外还带着一阵细微战栗。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撇撇唇,祝星安绽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陆公子,我知道我先前得罪过你,我可以向你道歉,但是我们开始便说好了不开玩笑的,你就别逗我了。”
陆程哲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有些不忍,“我没逗你。”
“怎么可能没逗我?”嘴上仍是不信,眼圈却尽数红了,“好好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没了?温了了说谎,你也说谎。”
明明心里已经明晰答案,他却还是自欺欺人着,“你们都在说谎对不对?林听鸢没死对不对,他怎么会死?我上次见他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
陆程哲长叹一口气,几乎是艰难道:“祝公子,我知你对林师弟的情谊,但...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你早日节哀。”
“节哀?”一丝气声从喉咙中挤出,祝星安身子一软,连连后退。
斯人已逝,而最挂念他之人三年后才得知这个消息...
何其悲哀!
也...很难提早知道。
归一门与万宗之巅来往素少,祝星安与林听鸢亲近,也只是表面亲近,并未近到有无事情都能互通信件的地步。
万宗之巅不会将门下弟子死亡的事当作什么光荣之事,沸腾传扬出去。
归一门也不会大嘴巴地专程打听。
最紧要的,祝星安三年前独自外出时遭了难,在归一门一修养就是三年。
是以才得知才是正常,若是太早得知反倒是不正常了。
陆程哲并不认为自己是个会宽慰人的,毕竟他连自己都宽慰不了,想了想,他只能道:“斯人已逝,祝公子总要往前看!”
“不,我不要往前看,我不信你的话...”
纵使有三年的沉稳静养,这人骨子里还是胡搅蛮缠的。
陆程哲头微微地疼,不知如何宽慰。
他们此时露宿野外,山石挨着山石,人群挨着人群,因着没到休息时间,众人疲惫之后是有些闲散的,一部分人围在篝火做着饭,一部分人凑在一处细声交谈着。
之前众人各忙各的,并没注意到祝星安与陆程哲,此时这么一闹,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移了过来,不知情的还脑补了一出大戏,以为祝星安同陆程哲有些什么...
毕竟这一个梨花带雨,十足像是被负心男子抛弃了。
一个蹙眉按头,像极了事情闹大了,不知如何处理。
“哎哟,小少爷你又在闹什么?”温了了不知从哪闪身走了上来,他一边给陆程哲投去个我来的示意眼神,一边将双目含泪的林听鸢拉走了。
“别哭了也别闹了,年纪都这般大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你这三岁是虚长的吗?出门在外就算不顾及你的颜面,也要顾及归一门的颜面。”
“他都死了,我还要顾及什么颜面?”祝星安任由温了了牵着,“你们是不是合起伙来在骗我?我现在哭得这么丢丑了,你们目的也达到了,就告诉我实话吧。”
温了了也头疼,他转移话题道:“你何必如此执着?难道就因为你们幼时相识?”
“关你什么事?”祝星安不识好人心地凶悍着。
“如果是因为这个...”温了了没有同他计较,继续解释着,“我可以告诉你...”
“你又想说什么?我现在一个字也不想听?”
“你确定不听?”温了了挑眉。
“不听!”祝星安一口否决!
“你啊!”温了了无奈又恨铁不成钢道:“迟早自己把自己害死。”
温了了不认为自己嘴开过光,直到多年之后他才意识到,这句话居然一语成谶了。
而未说出口的解释,终成了长长久久的悔意。
旷野短暂喧闹后静了下来,然众多交头接耳却没有结束。
一位样貌水灵的姑娘见缝插针地走上前来,颇矫揉造作地善解人意道:“陆公子不必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刚才之事生得突然难免为人猜忌,但相处久了人品如何高下立见,我自是信你的。”
信与不信有什么要紧的?
除去心里人,他人看法如何他又何时在意过?
但他还是拿出基本的礼貌,道:“多谢。”
小姑娘自以为获得了好感,又卖弄嘴皮子地说道:“我听闻归一门门主的侄子最是烦人,陆公子被缠上也自是烦恼...”
烦恼?陆程哲并不这么觉得,相反他还有些羡慕...
若他有一天不幸离世,师兄也能这么对他,他当真是...死也情愿。
等了等,他又收回了死也情愿四字,比起被怀念,他还是更想回到春昼小筑再看看师兄,哪怕只有一眼。
“陆公子,陆公子,你...在听我说吗?”
“抱歉,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哎,陆公子?陆公子...”
三年的时间很长,长到足够去想很多事情。
当年之事,陆程哲心底本就存疑,经过三年的酝酿思考,更是将无情二字推翻,得出了一个身不由己的答案。
他知道这个答案是有些自欺欺人的,毕竟身在魔界时发生的一切,包括飞霜刺入身体,都不像身不由己...
可若是如此,前后落差怎么解释?
言行不一又如何解释?
他的师兄嘴上说着为长生可以付出一切,为何探亲离开时,又偷偷将自己给他的灵草尽数留给小雪?
他们被追杀是因为魔界至宝被盗,魔界至宝又为什么被伽迟绪从山谷里翻找了出来。
除了别有隐情,根本解释不通。
陆程哲倏然想起,拜入万宗之巅那日,温竹卿出手相救后的浅淡笑容,或许对于对方来说那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表情,对陆程哲却意义非凡,在寻觅红衣哥哥的那些年,这笑容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期待中,而这一笑不亚于多年美梦重塑。
也给了他一种亲近的妄想...
为什么说是妄想?因为这笑还有另一个答案——只是想笑而已。
想破这一层还要感谢归一门的江姑娘。
大家是不是已经忘记江姑娘是谁?
如果忘了请翻至本文第四章...
咳咳,便是最初玉竹镇相遇便迫不及待对陆程哲示好的姑娘!
众掌门再聚万宗之巅议事时,她跟随祝钰前来并再次喊住了陆程哲。
男子单独约女子,大多因为爱慕,女子喊住男子,也多与情爱有关。
不出所料地,江绾绾含羞待怯地吐露了爱慕之意。
顺便告诉了陆程哲一些有关过往的牵扯,比如万宗之巅入试山门前,陆程哲曾言笑晏晏地搀扶过她。
一瞬间,醍醐灌顶。
江绾绾为陆程哲当日笑容着迷,却根本不知那个笑容不是对她,而感染自温竹卿。
所谓搀扶也并未掺杂什么感情,只不过因为即将再见心内之人,欣喜之下地随手为之。
经年来江绾绾感激着他的出手相助,并对此产生了感情,然而之于陆程哲那不过是不带丝毫情谊,转瞬便能遗忘的。
所以他的师兄也是这样吗?
当初的相救,相救的笑容,都是因着自身的愉悦罢了。
并不是想帮他...
对他仰慕的眼神,更是从未...
从未...入过心...
参透这点后,陆程哲伤心了许久,直至下山前最后一面,他还忍不住想问,想问师兄心里当真从没有过他?
然最终还是强忍住了,只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而现在...他终于再次有了做梦勇气。
不仅因为那些不合理,更因为师兄的某些行为...
某些足以再次点燃胸膛火焰的行为...
胡思乱想下,陆程哲甚至还生出了当日师兄是为人所控的想法。
虽然这想法有些异想天开,却出乎寻常的合乎情理。
如果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
陆程哲想着,心脏渐渐变得柔软起来。
他挑了一处安静林子,纵身跃了上去。
此时恰好月上中天,天边褪为天黑后独有的玄青色,他看着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皎洁,又开始一天之中最重要的事——想念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