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好好的盛世大会就这样变成了一场损伤大会。
待清点完人数,无极阁弟子奉命抬着伤员陆陆续续离开时,原本极盛的灵草之地已损毁了三数有二,剩下的灵草倒是还安然无恙,但经怨气侵袭,整个灵谷都灰蒙蒙的,连带着灵草也带着些颓败感。
无极阁变成了病房,一上午光是断手断腿的修仙者就不知道送来了多少个,还有诸多身负内伤的,基本是山体炸裂时,靠近邪山御灵抵邪的。
花汀小榭算是最安静的。
万宗之巅来的人本就不多,事发时靠近山体的也仅有陆程哲林听鸢两个,七个照顾两个,怎么忙都忙得过来,远没有其他地方的纷扰喧嚣。
午后,温竹卿端着木盘走了进来。
“陆师弟,吃药了。”
花汀小榭,屋如其名,到处都是鲜花缭绕,叮当纷扰的模样。
圆形纱窗上绘着梅兰竹菊,门上坠着素雅珠帘,檀香铺面,屏风遮面,入目皆是雅致二字,足可见布置这处之人是极讲究品质,懂生活的。
就是双手空不出来撩珠帘时,便只能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转进来。
“师兄。”
“病重之人”陆程哲从床上跃下,接过温竹卿手上的木盘,一点都不舍得对方累着地道:“我自己去端药便可,怎可劳烦师兄?”
温竹卿不与他傻瓜似的抢木盘,先一步走到床边,拍拍床铺道:“一点小事而已,何须那么紧张。”
陆程哲完全不觉得自己紧张,牵着温竹卿一起坐下,笑笑道:“其实我的伤不严重,并不需要喝药。”
温竹卿不置可否,“这是花自凌送来的,说是无极阁的心意,感谢你力挽狂澜。”他顿了顿,脑海不自觉想起花自凌身旁小童傲骄的口气,“据说是用无极阁珍藏百年的灵草炖煮的,极养身体。”
百年灵草,的确少见,他们入灵谷中都不一定采得到。
不,应该说绝对采不到。
惊变过后,抱怨声又升了起来。
进灵谷不到半个时辰便出了这种事情,没采到药的都哀鸿遍野,甚至有人提议无极阁重开灵谷,毕竟灵石不能白给,可想到灵谷中心有余悸的种种遭遇,以及现今灵草的状况,他们又无须劝退的自己退缩了。
幸好,万宗之巅并没有白跑一趟,虽然不如往年,但总算不是空手而归。
“师兄,这个给你。”手心被放上了一个小布包,是陆程哲随身携带的药囊。
温竹卿有些没反应过来,抬头道:“给我?”
陆程哲点点头,“入谷弟子所采灵药可自留三成,这里是两成,都给师兄了。”
温竹卿还是疑惑,“为什么给我?”
陆程哲摸索着药碗边缘,缓缓地一字一顿道:“灵草能精进修为,我希望师兄早日修为大成,能令我长伴师兄身侧。”
读过圣贤书的人向来说话含蓄,可含蓄之人眼神却露骨,温竹卿瞧在眼里,瞬间明白了对方心意。
“你应当知道我资质极差。”温竹卿将药囊放回陆程哲手中,“如今不过练气,就算有了这些灵药筑基也极困难,我连最简单的御剑都做不到,寿数顶头也不过百岁...与你比起来实在相差太多...实在谈不上长久相伴。”
陆程哲从未对外公布过自己修为,但据温父言语间的骄傲,只能说十分了得。
陆程哲眉头蹙了蹙,他又将灵草递回温竹卿手中,“师兄不用想太多,我会一直护着师兄,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会护着师兄。”
无论用什么办法,就是正法邪法都会用。
陆程哲向来正派,一个正派之人说出这种话,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情话。
温竹卿却目光闪躲。
或许是从没被好好爱过,他面对温暖总是有些手足无措,好似一个登不得台面的小丑,被推到聚光灯下第一感觉不是骄傲欣喜,而是闪躲逃避。
“陆师弟当真长情。”挑挑眉毛,他尽量平缓着语气,“你对我的责任心是因为那夜?”
刚离开万宗之巅,第一次投宿客栈,相守拥吻的那夜。
“不是。”陆程哲摇摇头,目光真诚道:“是两相结界幻境中师兄第一次...亲我...”
或者...更早...
陆程哲双眼含情。
其中深情如山似海。
沉重得让人承受不住。
暖流拂过,温竹卿心中一阵滚热,同时局促感也更深了,局促外还带着一丝难为情...
不知如何面对眼前深情,抿抿唇,脸颊微烫之人只能插科打诨,胡乱说话道:“果然是病得闲了,陆师弟都有时间想细枝末节的小事了,都忘了面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温竹卿说的是养伤。
陆程哲想到却是殉木山。
缓了缓,他目光严肃道:“师兄说得对,眼下还不是谈这些的时候...殉木山出现的实在蹊跷,内里的魔族...还有祭金山...如此邪性的庞然大物...又通通出现在我们面前,实在不像巧合。”
玉竹镇之后,温父曾私下找陆程哲问过细节,对方的表情实在不算轻松。
温竹卿面容也严肃了起来,“魔族应当是早就封印在其中的。”
虽然当时惊慌之下有人猜测殉木山是魔族肆杀所为,但那仅是慌乱之言,那魔族眼带虚弱,一看便知被封印了良久。
“至于殉木山...殉木山上的阵法,一看便是同道中人布下的。”
“祭金山殉木山...”平素内敛的人儿皱着眉头,“到底是谁布下的?布下之人又是为了什么?封印魔族?其上封印各家都解不开,为什么我却能解开?”
一开始,温竹卿并没深究这件事。
他不是这个尘世的人,对这个尘世的了解也全凭各种脑洞大开的杜撰书籍,书籍中描写诸多阵法时往往大胆诡异,他也就自然认为祭金山是合理的。
殉木山现世后,他才觉得不对劲。
仔细想想,一个衰落尘世,一个边缘小镇,却出现这么多尸骨,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不如问问人?”温竹卿提议道。
陆程哲抬眸,“问谁?”
“季知远。”
季知远!
陆程哲怎么忘了,两相结界就是依附祭金山而起的,季知远借用了那山体邪气,应当知道些什么。
召出寻魄铃,一道白烟渐渐扩散,待烟雾凝结后,季知远与千亭出现在内室中。
两人这段时间应当相处不错,即便面对外人也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温仙君,陆仙君。”季知远微微颔首,“这次唤我出来是有何事?”
“想问你个问题。”
“温仙君请说。”
“你当初是如何借到祭金山力量的?”说话之人单刀直入,“是寻到了什么法子,还是有什么人指点?”指点加着重音。
季知远摇摇头,“不是人,是山中鬼魅。”
“山中鬼魅?!”秀气的眉蹙了起来。
季知远点点头,“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只记得濒死之际眼前出现一道近乎透明的虚影,他问我想不想活下去,想不想报仇,我说想,待再醒来时身上伤口便奇迹般愈合了。”
“他为什么要帮你?”温竹卿奇怪。
“不是帮我,是与我做了交易。”季知远感恩于温竹卿,自然知无不言,“他教了我一个方法,让我在一些地方做上一些特殊记号,每标记好一处,他便会给我些力量。”
“什么地方?什么记号?”
季知远有些不好意思,“这个不太记得了,每次结束都会有道黑雾将我记忆抽离,我也试图回想过,但一回想便头疼欲裂。”
温竹卿不太甘心,虽然早已料到不会这么轻松,但期待落空的感觉还是不好受。
“还有其他信息吗?”陆程哲安抚拍着身边人后背,换了个问题。
季知远想了又想,只道:“那鬼魅似乎很虚弱,隔着封印给的力量很有限。”
“那你是如何建立两相结界的?”众所周知,两相结界最需力量。
“我翻阅古籍改良了阵法,又从其他地方寻来五极石。”
两人沉默,他们只能说陆程哲是天生的修仙人才,仅靠书籍和五极石居然也能布出两相结界。
线索就这样断了。
空气中沉着压抑,午后阳光斜斜照进屋子,却并不让人觉得温暖,只觉得躁得难受。
陆程哲牵起身旁人手捏了捏,安慰着:“师兄别急,总会有其他线索的。”
自那夜之后,两人经常会有些亲密的小动作,不是恋人更似恋人,是以温竹卿面对对方“轻薄”并未反抗,反而倚了倚身子,稍稍往对方怀里去了些。
是沐浴习惯吧?嗅着对方同自己身上一样的草木之香,温竹卿觉得安心极了。
半晌,他开口,“陆师弟,你怎么看林听鸢?”
“师兄怀疑他?”
不隐瞒地说,是。
温竹卿点点头,“今天他的模样着实奇怪,还有祭金山时,四仪八卦阵一旦封闭绝无半途打开的可能,封恶环是如何侵入的?”
这点的确很奇怪,可终究只是疑点。
陆程哲:“祭金山殉木山建成多年,林师弟年纪太小不可能布下这个阵法。”
“如果有同伙呢?”
“灵力恐怕不够。”
房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理智来说,陆程哲说得是对的,可温竹卿的第六感又不断叫嚣着。
难道是他太敏感了?想得太多?
或者林听鸢年纪尚小玩心仍在,虽表面安静,骨子里也是个爱表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