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埋葬在你的记忆里:
那带着灵感的琴音,
那激动的女孩的泪滴,
我那颤抖的妒忌,
那荣誉的光辉、流亡的阴影,
那清晰的美妙思绪,
那复仇和冷酷无情的
疯狂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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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克斯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起来,宿醉的脑袋搅和着翻滚的胃部一起钝痛,踩着拖鞋走进卫生间,冰凉的水泼到脸上,刺得他终于头脑清醒了些许。镜子里的红发男人左眼三道长长的可怖疤痕,他探手去摸,露出左手腕坠着的贝壳手链。
圆润小巧的白贝壳上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海豚,旁边缀着两个紧靠在一起的名字:奈奈生和香克斯。饶是他精心呵护,时光仍一视同仁地将贝壳的边角磨损,海豚蓝色的背脊变得模糊,组合成名字的黑墨水晕成一团意义不明的符号,但他还是固执地戴着,不肯取下。
因为这已是他仅剩的珍宝。
拉开房门,外面横七竖八地躺了宿醉的伙伴,香克斯习以为常地从醉鬼们中间穿过,不出所料地在甲板前方看到在吹海风的贝克曼,他扬起手笑出一口亮闪闪的白牙:“早上好,贝克曼!”
贝克曼吐出一口烟,懒懒地抬眼算作回应。
“香克斯!”远比贝克曼要热情的是从岛上欢快地冲过来的黑发小鬼,他眨着闪亮的眼睛停在泊于港口的雷德·佛斯号前,大叫道:“今天要讲什么样的冒险故事?”
“是路飞啊。”香克斯趴在船舷上冲路飞做了个鬼脸,草帽稳稳地压住在晨风里不断飞舞的红色发丝,“就不告诉你!”
“可恶的香克斯!”小孩儿果然上当受骗,瘪着嘴跳脚。这副神情极大地取悦了恶趣味的红发男人。贝克曼淡然地瞥他一眼,“和一个小鬼斗气,你也有够幼稚的。”他的视线在香克斯手腕上晃悠着摇摇欲坠的贝壳上微不可见地停顿了下,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香克斯若无所觉地倚着船舷,脸上挂着大大的笑脸。
等宿醉的伙伴们爬起来,他们再度起锚出海,在附近的海域溜达。红发海贼团已在东海风车村停了将近一年,差不多快到要离开的时候了。谁也不曾料到,这时出了意外。
路飞为了维护红发海贼团而对凶恶的山贼出言不逊,随后又被穷途末路的山贼掳去近海。最终由香克斯在近海之王的口中救下他。
用一条手臂赌一个有关于世界的未来,香克斯并未后悔。只是左手臂空荡荡的,低下头的时候再也看不到——在空气里晃晃悠悠、如少女般对他轻声絮语的被旧梦送来的白贝壳。
他又一次地,把宝藏遗落深海。
船医替香克斯包扎好之后,嘱咐他这两天最好安生地好好歇一歇,香克斯点点头,在船医的一脸狐疑中躺下,很快就入睡了。他很累了。浸在一场旧日的梦里。
夏岛的风带着燥意,蝉鸣声漂浮在热浪中。黄昏收敛了太阳的脾性,聊胜于无地洒下点荫凉。红发海贼团登岛后跟着船长随意寻了个方向漫无目的地走。香克斯沿路去问:“哪里的酒最好喝?”
所有人的回答都是:“东岛的苏珊酒馆!”
于是一行人来到苏珊酒馆的门口,在薄暮时分。推开门的刹那,披着宽大的黑色斗篷的少女“哐”地撞进香克斯怀里。香克斯凭着本能接住她,让她像一团柔软的云般坠落怀中,然后他整个的身体从触及她的指尖开始变得柔软。柔软、僵硬、心脏砰砰跳。昏黄的夕光照着漂浮的尘埃,温柔的光描摹出黑色的斗篷帽滑落出的恰到好处的优雅弧线。
黑色褪去后,雪一样的白,云一样的软披散在热热的风里,长长的发丝在热风里微凉,宛若一滴冰激凌滴落他的指尖。这个夏岛太热了,以至于那一瞬香克斯眼前的光景都被蒸得雾濛濛的,水雾样的暗淡图画里他却清晰地看到一双紫水晶的眼眸,在夕照里恍如明珠璀璨。
香克斯发誓那一刻他听到一个声音在耳朵里耀武扬威地对他说:“你完了,香克斯。”
奈奈生是个很怕生的小姑娘,大大的黑色斗篷一团湿漉漉的阴云般盘旋在她头顶,大片的暗晕染了她,让她可爱又柔软的面庞也不甚清晰。香克斯克制不住目光望向她的时候,总是遗憾那双氤氲雾气的紫色眼睛被乌云遮蔽。可恰巧的是,两瓣樱桃色的唇悄悄地从这阴霾的□□下探出来的姿态又那么可爱。
她的皮肤太白了,香克斯想,因此那樱桃色的唇也变成了皑皑白雪地里艳**滴的两瓣红梅。真想一口咬下来。
彼时的香克斯刚刚摆脱少年的行列,但心性仍充满少年人的天真热情。他确信,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就如同没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
所以他那么轻易地就接受了,他喜欢这个姑娘。后来又变成爱。
香克斯没有喜欢一个人的经验,所以他凭着本能去靠近她,搜肠刮肚地讲些无聊的小故事。他想看到奈奈生的笑脸。想象着那两瓣红梅弯起来,沾染上水汽,朝阳里散掉。在他的唇齿间。
大概是他的故事太无聊了,奈奈生从没被逗笑过。可这善良的姑娘总是可爱地强撑着回应他,困倦的卷曲睫毛在阳光下微微颤抖,树叶疏漏下的斑驳光影又一次让她的面庞变得朦胧,那双半阖的紫色眸子就在这朦胧里愈发的光华流转,把阳光融化了滴在樱桃色的唇瓣上。
有一次她终于撑不住在他腿上睡过去的时候,香克斯忍不住弯腰轻轻吻了上去,更轻地咬了一口——太甜了,比他能够想象的极限还要甜。这种想象之外的甜沿着他奔流的血脉汇聚到胸腔,演变成某种满涨的让他不甚明晰的感情。他只是望着怀里可怜又可爱的姑娘,在那一刻确信,假如她此时醒来,无论要他做什么,他都将义无反顾。
于是当奈奈生睁开眼,濛濛的紫色眼眸茫然地望过来时,香克斯第一时间对她笑起来——最热情璀璨的、封缄一切言语的笑容。奈奈生的神情也被他的笑容融化,缓缓露出一个如香克斯想象般湿漉漉的、红梅白雪的微笑。
因那微笑太过动人,他短暂地忘却呼吸。
贝克曼见不得香克斯整天一副陷入爱情的蠢样子,语重心长地嘱咐他:“最好小心一点,万一是敌人的计谋呢?”
香克斯捂着嘴噗嗤一下笑出来,用看傻子一般的目光望着贝克曼,确信道:“你就是对奈奈生有偏见,她那么可爱,怎么可能是带着阴谋的敌人?”
贝克曼被愚蠢的船长气得嘴角抽搐,再懒得管他。但哪怕高智商如贝克曼,也终究逃不过真香定律。
香克斯以前听人说女孩子都喜欢可可爱爱的小动物,所以在路边捡到那只脏兮兮的大狗时毫不犹豫地就带去奈奈生面前,热情地把它塞到奈奈生怀里。
奈奈生僵硬着身体,纤瘦的葱白指尖搭在大狗脏兮兮的、纠结成一团的毛发上,它低低地嘶吼,一排锋利的牙齿几乎靠在奈奈生脆弱的腕间,瘦骨嶙峋的身体让它的眼神更加野性疯狂,好像随时都等着咬下眼前白生生的肉,这幅奇异的画作因而染上某种脆弱苍白的病态美感,那双濛濛的眼睛跳出画布可怜巴巴地四处望了望,手上却温柔地从大狗满是脏污的毛发里顺下去。
那么可怜地,做出这样可爱的动作。
呜咽的大狗瞬间安静了,近乎虔诚地安卧在她怀中,可怖的白牙藏起来。奈奈生没有发现,仍是惊惶地四处望着。贝克曼近乎无奈地悄悄叹了口气,从她怀里接过大狗,那只大狗不情不愿地跳了下试图挣脱,被贝克曼无情镇压。
他看了眼松了口气的小姑娘,暗想你要是跳回去,她恐怕要当场哭出来,到时候就不好哄了。
一根筋的香克斯完全没有注意到奈奈生的恐慌,极欢快地要带奈奈生去海边捡贝壳。奈奈生很难说有没有为他的缺心眼子生气,总之果断拒绝香克斯,跟着贝克曼去给大狗洗澡了。
香克斯在那天晚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奈奈生情绪不对,他笨拙地串了一串白贝壳的项链送给奈奈生赔罪。他的手艺实在不太能叫人恭维,饶是奈奈生美极了,那丑兮兮的项链也是丑的。
香克斯没有审美这种东西,但把项链套上奈奈生的脖子上时也本能地感觉到:是不是有点过于难看了?
“那个——”“还有其他礼物吗!”奈奈生拽着项链兴奋地看着他。“不——”“那是明天要带我去冒险?”“也不——”香克斯挠挠脑袋。“那是怎么?”奈奈生狐疑地望过来,已经完全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这个项链是不是太难看了?”香克斯终于问出来,哪知奈奈生立马炸毛了。“送出去的礼物难道你还想收回去!”
“绝对没有!”
那串丑丑的白贝壳项链还是留在了奈奈生的脖子上。同伴们嘲笑香克斯的手艺,他本人不仅不介意还深表认同,这样丑的项链确实不管怎么看都配不上奈奈生嘛。可是奈奈生听了这些话,好严肃地望着他说:“我很喜欢!”
她眼里落着烛火的光,暗夜的小酒馆里,那么轻易地把他的世界都点亮了。周围的一切如潮水退去,他眼里只看到一个可爱的姑娘,用全部的认真咬着唇舌说:“我很喜欢。”
太可爱了。
这样可爱的她。
香克斯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想抱紧她,想亲吻她,想占有她的身体和灵魂,想要从此以后,那双眼里只有他。
这是他爱的人,他的爱人,他愿意奉献一切去爱着的爱人。
香克斯在那个晚上决定,他要把奈奈生带去大海。虽然世间险恶,但他会倾尽一切保护她。护她安康喜乐,更护她百岁无忧。
他那时太过年轻,尚不懂得世事无常,因而是如此确信着这件事。
香克斯很快察觉到最初对奈奈生抱有敌意的贝克曼态度变了,借助人对情敌特殊的感知雷达,香克斯马上确认这个可恶的家伙同样喜欢上了他的小姑娘。
他莫名联想到奈奈生在某个清晨讲过的算命结果,说她将来会喜欢一个叫贝克曼的人,不然就会有性命危险。虽然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也不妨碍香克斯十分不爽。然而哪怕满腔的不满,只要看到奈奈生就全可以扔进垃圾桶。
因为她太可爱。而他太过爱她。
临出门时奈奈生倚在门口送他们。薄雾里一轮朝阳光华温柔,奈奈生举起白得近乎透明的手压着红梅般的唇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倦懒抬起的眉眼迎着光影一点点展开,一朵玫瑰般盛放,叫香克斯疑心她是哪里逃难来的公主,或者是某个森林里贪玩走失的精灵,只等过了这场劫难,便要回去啦!
香克斯为这可笑的想法笑了笑,同往常般与她告别,赶去西岛寻找失落的宝藏。他那时候已经下定决心——要拿找到的宝藏去向她求婚。他要把所有的一切都献上,以求这位美丽可爱的姑娘做妻子。
然而等他回去的时候,面对的只有坠入大海的冰冷尸体。
他的奈奈生死了。
他怀里抱着的身体没有任何生命迹象,过于沉重的冷从他的指尖蔓延过整个身体,香克斯恍惚中觉得自己的发丝也冻结成冰。明明是个夏岛,怎么会这么寒冷呢?
漆黑的乌鸦在干枯枝桠上垂首,整个天幕黯淡地压下来,压抑的静寂变成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香克斯的脖子,在濒死的窒息感里他几乎不敢低头去看怀里的身体,但他强逼自己去记住她此时的样子——
纤细脆弱的脖颈上一道凝固了的细细的血线,但已不再有温热的鲜血流出。一只手的手腕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被折断。满身狰狞扭曲的可怖伤口。可那张脸仍透出一种恬静的可爱来。
仿佛马上就要生动地挑起眉头对他露出一个红梅白雪的微笑。
但她真的死了。
他确切地记得,他亲手把她葬在从酒馆往东500米的山坡上,那里绿草如茵、鲜花满地,可以遥遥地望到一片连绵海岸,仿佛望着不归人。
很快,鲜花收拢花瓣回归土地变成种子,打上岸的浪头摆脱地心引力退回去,跌落深海的姑娘摇身一变又穿上白裙子在阳光下跳舞。她执起香克斯的手,把漂亮的白贝壳手链套上手腕,阳光和海风涌进她的眼睛,变作源源不断的生机从她微笑着的可爱嘴角溢出来。
她珍重地嘱咐香克斯:“要好好戴着,不小心丢了就唯你是问!”
香克斯下意识摸上左手腕,空荡荡的触感让这个过于真实的梦轻易地碎掉了。窗边显示着凌晨一点的闹钟让他意识到自己只睡了三小时。窗外夜明星稀,哗啦啦的海浪翻滚在华丽月色下。
真是美丽的大海。残忍地夺走了他所有宝物的大海。
要是知道他把手链弄丢了,奈奈生一定会生气的吧?香克斯有点头疼地想。那家伙生起气来可是很可怕的。一言不发地望着你,却叫你觉得自己一定是做了毁灭世界级的坏事。
去看看能不能找回来吧。香克斯这么决定了,毫不犹豫地跳进大海,刚刚止血的伤口崩裂,一片艳红的血污染了视线。太冷了。这片海水。香克斯闭上眼睛想象着,在那个时候,奈奈生一个人沉没海底时,同样冰冷的海水攀爬上她的皮肤,她或许曾经向他求救,绝望而无助地悲呼。
救救我——
在她这样呼喊着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呢?
太冷了。
温度渐渐从指尖流失,熟悉的窒息感又一次掐住香克斯的脖子,他没再挣扎,却感受到一双温柔的手捧起他的脸颊。他睁开眼,那团濛濛的雾看不清面目,却有一双紫水晶般的眼睛光华流转,流淌过璀璨的星空。
回去吧。
她仿佛这么说着。
月光不及的深海,香克斯只能看到那双眼睛为他指引方向,它的光芒不计前嫌地为他照亮了归途,香克斯仿佛此刻才认识到,原来那时候没能及时赶回去救下奈奈生让他如此痛苦,以至于过了这许多年才从骨肉里渗出一些,在他被完全淹没前。
他明明已彻底被她抛弃,却又在此时被她拯救。
他听到遥远的呼喊,从模糊到清晰。
“香克斯——”
香克斯。
“香克斯,你去干嘛了?啊!你的手臂又开始流血了!”发现香克斯不见了的路飞凭着直觉在海岸边找到了他。那个此时显得有些奇怪的男人穿着湿透了的白衬衫呆坐在月光下的海岸边。路飞走近了才注意到白衬衫的一大半都已被左手臂重新涌出的鲜血渗透了,而香克斯像没注意到似地呆坐着,垂下的红色发丝完全掩盖了他的神情。那是比夜色更浓的暗。
路飞走到他面前,被暗色掩盖的那张面庞模糊不清,唯有盈满了水汽的眼睛被月色暴露了它的秘密。
“香克斯……在哭。”
天不怕地不怕的路飞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到害怕,他所害怕的不是某种具体的危险,而是身为孩子的本能让他过于敏感地感觉到那股庞大的悲伤。他站在香克斯面前,看着那双眼睛,感觉自己被大海淹没了。
一双手把路飞拎起来,他颤抖着身体回头看:“副船长——”
贝克曼拧着眉叹了口气:“真是的,这家伙。”随后把路飞往一边丢去,“回去告诉船医,我马上把这家伙带回去。”
路飞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第二天再碰到香克斯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只有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路飞耐不住好奇去问,香克斯笑着告诉他:“因为我被一个可爱的仙女拯救了哦,路飞。”
“仙女?”路飞兴奋得眼睛冒光,“我也可以见到她吗!”
香克斯摸了摸他的头,“不可以哦——”
“因为她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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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一周目香克斯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