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一的第一个寒假,即从圣诞节到明年一月初的两周多时间,我在山王工业的训练请假要求达到了惹恼堂本教练的新高度。我要求,训练四天之后,请假三天。如此循环----完成单人突破五名队友得分这种高难度刁难性训练任务后,他终究还是答应。
而我赶往湘北,半天与球队练习,另外半天和晚上,则给要补考的三井寿,全勤补课。他最好的是英语和现代国语,而生物,数学,古代国语,物理全都不及格。除此之外,我还强行要他学习政治经济商科等选修课。
对待要补考的基础四门,我借来了山王工业的试卷,又让三井去找高三队长借前一年的考卷,此外还有他自己两次不及格试卷----每一门,我快速阅读所有的题目后将考点总结出来,告诉他之前的错在哪里,再把考题改头换面举一反三让三井做,最后让他考山王的卷子当终极效果测试。
“在孟德尔豌豆试验中,用D代表紫花的遗传因子,它是显性;用d代表白花的遗传因子,它是隐性。这样,豌豆花色的杂交实验中,你这个答案错了,是因为没考虑豌豆这种植物可以雌雄同花,所以同株授粉,可以自交。明白了吗?”
他嘴边含笑,用笔飞快地在草稿纸上画出了所有配对。“明白,所以后代中会出现dd,白花。不带显性基因。”
“很好。我看生物你及格没问题了。”我捧着热茶喝了一口,“其实你记忆力好,人也聪明,之所以不及格是上课完全没听吧?少爷,那今后就专注些吧,我可不想明年还来帮你补习这些。”
他转过头,眼睛里有些微的不悦,语气却温和,“小泽,拜托别叫我少爷。”
“好吧,三井,拜托你今后上课认真听讲。明年考试你要是再不及格,我不会理你----到时候我打全国大赛,你被取消参赛资格,在家里哭。”
……“小泽别这么狠心。”他咕哝道,我装没听见,继续喝茶。
他只得把我批改好的卷子郑重收好,然后,又给我倒了茶,打开电视机,看新闻。
频道里,喜气洋洋的主持人在出外景,镜头远处东京塔的灿烂橙色灯光看上去就像一大颗挂满灯泡的圣诞树。而近景——
“今天是平安夜九点,本台在东京银座报道,瞧,路边两排争相打车的人,手里全都挥舞着万元钞票。去年这个时候,有位课长用一百万日元打到了银座五分钟车程的出租车,今年又会有怎样的记录呢?大家真是有钱啊!”
“今天日经指数达到38502点!每一天都在创造辉煌高点!市场调查相信,明年股价可以冲过五万点!”
他看着电视里的新闻,完全没有笑,而是神情越来越严肃。在我的要求下,之前他稍微了解了三井旗下银行放贷指数:即使三井集团本身从事生产制造工业从内部贷款,银行用于生产线行业的贷款比重也不到百分之五十。其余全是房地产等非生产行业,而这居然是银行业内,生产占比重最高的一家。
“泡沫在破碎之前,总是吹得很大的。”我评论道。
三井没有说话。但,无论是作为一个那种家庭教育出来的二代,还是作为球场上经验丰富反应灵敏的前MVP,再加上我的言之凿凿,他应该已经怀疑,情况不会像人们期望的那样发展。
“我判断,距离爆发还有一点时间。你起码可以和你的父亲三井先生交流一下看法。”
“嗯,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三井面色沉重说道,“能到哪一步我实在不知道。”
“没关系,尽力就行。三井集团的情况还算好,没有将大笔资金在这两年全部投入不动产,就算损失也不会太大。”
“但是……如果料想的结果爆发,还有那么多公司,那么多职员,他们会怎么样?可能有篮球队队友的父母----”
我苦笑,“最疯狂的是在东京。神奈川这边没那么严重----对了,仙道来自东京,我也要劝告他。至于他听不听,以及到底能挽回什么损失,就不是我能影响干涉的。三井,这个世界法则如此,有破产财富损失,也一定会有崛起财富积累。就像篮球比赛,有一方赢,就必定有一方输掉。我们只能争取自己是赢的那方,或者,不要输得一塌糊涂。”
他叹息,久久无言。
窗外不知不觉下起了雪。而这个顶层公寓里暖气开得让人只用穿短袖衬衣,再加上暖洋洋的茶,落地窗外广阔的视野,实在是一个舒适的小窝。可我看了看时间,站起来准备穿外套。
“你就要走?今天平安夜----小泽,不如再等一晚吧?”三井蓦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挽留道。
“山王是天天训练的,堂本教练比安西教练严格一百倍,我只请了三天假,明天必须回去训练了呢。放心啦,有什么问题,你打电话给我,我保证解答清楚。”
他只得看着我穿戴整齐围巾帽子,“等等----”说完几步冲往楼上房间。
等下楼来时,他也穿上了外套,拽着浅色围巾的手里还挽了旅行包,另外一手,则捧着一个包装好的盒子。“我和你一起走,小泽,另外,圣诞快乐。这是送你的礼物。”
糟了!补课加奔波不停,我完全忘了要送圣诞礼物这件事!我呵呵摆手,“你的圣诞礼物,我忘在家里啦,下次新年后一起给你带过来。”
“没关系。”他望着我,剑眉都仿佛都带上柔光,“我今年最好的礼物,就是夏天那一天,你激发我追着你跑,再送给我的崭新人生。”
哇,这话说得真让人得意。我挤挤眼,“不用太谢我。真正做出改变的毕竟还是你自己,是心底一直知道要继续打篮球的三井寿。”
他眉眼含笑,将礼物包裹递给我。“现在拆还是回家拆?”
“回家吧,谢谢。”我机智地补充道,“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三井要送我去车站,赶最后一趟回秋田县的新干线,整个旅途耗费五个小时,半年内这么来来回回我连沿途经过的每一段风景都牢牢记住,并不觉得无聊或者辛苦。但三井,他和我走在平安夜的神奈川街道上,忽然轻声说,“小泽,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没有那么辛苦,我也很快活呢。”
他站住。凝视我。雪花落在眉目之间,湿漉漉一点,太好看。
“如果可以,我想和你回秋田县----寒假你不用再奔波来湘北。可以接受我去你家吗?你帮我辅导最后一门古代国语。”
啊?我家是没问题,有房间,但这样一来,他到了我家,马上就会发现我根本忘记准备圣诞礼物送他这事了啊。我家现在,到底有什么现成的东西可以送他呢?
脑子飞速转动----准备给樱木军团继续售卖的我的签名照片?不行。有了!放假前,有秋田县其他学校的女孩子送了我礼物!我还没拆呢----摸上去软软的,好像是一条围巾!就它了!
我当即笑着拍了拍三井的肩,“古代国语是吗?走,和我一起走吧,我现在就可以和你补习,车上五个小时也不用浪费啦。”
于是,我们并肩走过灯火辉煌的商业街往火车站去----大商场里,突然放起了圣诞前夜的歌,是一首优美的女声吟唱。
Amazing Grace, how sweet the sound.
奇异恩典,如此甘甜
That saved a wretch like me.
我等罪人,竟蒙赦免。
I once was lost but now I'm found,
昔我迷失,今被寻回,
Was blind but now I see.
曾经盲目,重又得见。
T'was grace that taught my heart to fear
如斯恩典,令心敬畏
And grace my fear relieved
如斯恩典,免我忧惧。
How precious did that grace appear,
归信伊始,恩典既临。
The hour I first believed.
何等奇异,何其珍贵。
Through many dangers, toils and snares
冲决罗网,历经磨难。
We have already come
风尘之中,我在归来。
三井的英文成绩极好,所以,他听着听着,居然仰起头---我清晰看见,不是雪花融化,他眼中蕴生含噙一颗明亮晶莹的水光啊。
直到积分提醒前,我都完全忘记,这就是我要的,三井寿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