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武器,以及一个足够详细的地图。”卫明对坎尔哈德说。
信息量严重匮乏的当下,他们只能倚仗坎尔哈德的记忆力,地图至关重要,一旦走错路,很可能全军覆没。
“可以,谁有纸笔?”坎尔哈德看向众人。
姜小满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小笔记本,她是外文系学生,习惯随身携带单词本。
坎尔哈德撕下一页,圆珠笔飞速勾画,一张简易地图呈现在众人眼前。
“游戏剧情是单线进程,行进路线固定,我们目前在档案室。”坎尔哈德圈起左上角,笔尖一路下行,绕过几个房间,直至右下角标注的正门位置:“沿着这条路,中途会经过一个机械装配厂区、一间大型仓库、一条空中栈道,而后下楼,到达大厦正门,开启游戏开局的战斗剧情。”
纸张太小,众人只好凑在一起,头挨着头认真记地图细节。
卫明:“这三个房间都是什么作用?”
姜小满回忆道:“装配厂角落的保险柜里有微型激光枪和粒子能源匣;仓库可以获得回复体力和生命值的补给品;空中栈道不清楚,只是一条两侧有透明玻璃的走廊,玻璃很脏,看不清外面。”
“剧情里,空中栈道中段左侧的墙壁上有一处颜色不太对,可能存在通向外部的活动门,但不确定能不能打开。”坎尔哈德补充说。
如果空中栈道有活动门,他们或许可以尝试从活动门绕开大厦正门,避开开局的见面杀剧情。
卫明若有所思地点头,目前线索太少,除了相信坎尔哈德,他们别无选择。
“我的建议是先去装配厂区,找到保险柜里的热能武器。”卫明看向坎尔哈德。
不知怎的,他开始下意识征求对方的意见。
坎尔哈德:“可以。”
姜小满和赵豫安没有异议,他们三人本来就是现实中要好的朋友,在此情况下不可能单走,情侣商量了一下,表示愿意与众人同行。
卫明拎起破损的提灯,随坎尔哈德走入漆黑的走廊。
微弱的灯光仅能照亮脚下的一小片区域,随时要被周身浓郁的黑暗吞噬。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回响,空气中有股诡异的**味道,渗进鼻腔和肺叶,令人作呕。
不知走了多久,密闭空间的压抑与黑暗带来的的恐慌时刻消磨着一行人的勇气,地图上短短的几条折线漫长得走不到尽头,周围过于安静,坎尔哈德甚至能听见身旁卫明擂鼓般的心跳声。
提灯的光芒突兀地跳跃了一下,身后传来女性因恐惧而发出的急促吸气声,坎尔哈德伸手接过提灯,胶皮把手被卫明掌心的冷汗沾湿,有些黏腻。
“很快就到了,再坚持一下。”坎尔哈德没回头,拎着提灯的手抬高一些,尽力照亮更多区域。
几分钟后,尽头出现亮光,众人明显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脚步加快,彻底走出黑暗,来到一扇门前。
虚掩着的普通灰色铁门,两侧墙上悬着壁灯,灯光昏暗,颇为阴森。门体厚实,透过细细的门缝,能隐约看见里面一排排竖立的轮廓。
卫明上前,刚要推门,突然被赵豫安按住了。
按住他的那只手在抖。
“等等,这里面好像不对劲。”赵豫安嗓子发紧,她直直地盯着门缝,宛如看见了什么不可名状的恐怖之物,眼部肌肉不断跳动。
卫明心跳空了一拍,他僵硬地转动视线,在窄缝之后,赫然是一排排旧木书架。
这里不是装配厂区,而是图书室!
坎尔哈德陷入沉思,他比在场诸位发现的都要早,不只是借助非人的视力,更依靠祂的灵性。
空间被某种不可抵御的力量撕碎,揉合,重组,混乱的四维模型彼此交叉,出现时空相融的异象,令坎尔哈德本能地感到不舒服。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坎尔哈德抚上门板,冰冷至极的诡异触感传来,冷硬的钢铁骤然活化,在祂掌心蠕动起来。
祂吓得收手,嫌恶地甩了甩。
门板瞬间石化,死了一般不动了。
“图书室不是在上层吗?我们这一路也没往上走吧?”姜小满脊背发寒。
“路线没错,这间屋子有问题。”坎尔哈德说。
“游戏世界又发生偏移了?”卫明蹙眉。
坎尔哈德:“不排除这种可能。”他看向身后的情侣,女人倚靠在男人身上,脸色苍白,惊疑不定。
注意到坎尔哈德的打量,男人下意识搂紧女人,“我们不能进去,图书室里有变异植物,大家会死在里面的。”
“怎么办,我们要回去吗?”姜小满哆嗦着。
“可以考虑,这里太危险了。”卫明说。
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秒,坎尔哈德一怔,瞥向身后的阴影。
有什么在黑暗中蠕动,逐渐向他们所在的位置蔓延。
然而,在场的人类无一人察觉。
“还是回去吧,再待下去可能更……啊!”
情侣中的女人不停恳求,前所未有的崩溃与绝望使她看起来有些神经质,她后退一步,踩中了什么,下意识转头,瞳孔骤然睁大,发出凄厉的尖叫。
身后,来时的通道不知何时消失了,被不可见的深渊吞噬,通道处蔓延无数藤蔓,流体一般的黑色雾气从靠近图书室一边的砖缝、墙根处涌出,飞速向众人站立的方向靠拢。
前后夹击,腹背受敌,千钧一发。
众人浑身一抖,脸上或犹豫或疑惑的表情霎时扭曲,露出极致的恐惧来。
女人踩中的是一截藤蔓,粘着湿滑粘液,吸盘状的口器中还残留着血红的头发。它勾住女人的脚踝,闭合的口器张开,露出密密麻麻的牙齿,狠狠咬合。
“啊!”
剧痛之下,女人眼白布满血丝,筛糠般抖动,冷汗如瀑。
牙齿嵌进女人的踝骨,撕扯出一片皮肉,迸射的血液瞬间甩出,在地上溅成一条线。
闻到血腥味,阴影里蠢蠢欲动的藤蔓霎时疯了,快速朝众人甩来。
“快!快进去!”
男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声,他一手揽着女人,从腿侧抽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砍断了藤蔓的枝条,拖着女人往图书室的方向跑。
断掉的那截藤蔓在地上弹动,口器还不断咀嚼着新鲜的肉块,下一秒,一朵更大的花苞如炮弹般砸落在地上,它张开花瓣,将藤蔓整个吞了下去。
气球般鼓胀的花苞蠕动着,仿佛在消化什么美味,深红色的汁液从缝隙中淌出,滴在地上。
越来越多的藤蔓从黑暗中伸出,仿若一个巨大到不可名状的怪物正从窄门中挤出来。
“快开门!开门啊!”男人发疯般嚎叫,目眦欲裂。
卫明和赵豫安率先反应过来,他们冲到门口,用身体撞门,抵着门板拼命往里推,然而,图书室的门厚重无比,分毫不动。
“门打不开!”赵豫安用身体拱着门,绝望地喊道。
“该死!”卫明将手指伸进门缝,掌心按住门板,脸色因用力而涨红,从牙缝中挤出崩溃的谩骂。
“怎么办,我们会死吗?”姜小满背靠着铁门,恨不得把自己压成纸片贴上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站立的空间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他们与变异植物之间的距离只剩一根手指那么远,摩擦着、簇拥着的藤蔓蜂拥而至,浓郁的血腥味铺天盖地涌来。
不!不!
再也无法容纳更多惊恐与绝望的人类同时发出凄厉尖叫,死亡的阴影如附骨之蛆,笼罩而来。
突然,不知何处传来细微的声响。
啪。
如湿滑的腕足恼怒地抽打在地,紧接着,有什么东西被轻而易举地撕裂。
瞬间,铁石般坚硬的图书室门像被戳破的泡沫,哗一下打开了。
人类的身影凭空消失,铁灰色大门开启又闭合,如同前往深渊的门扉,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空间恢复安静,找不到猎物的藤蔓漫无目的地乱爬,没过多久,它们恼怒地纠缠着,退回了黑暗中。
只剩满地血腥与被吐出的骨头残渣。
坎尔哈德跪在地上,狼狈地回收从身上分离的触手们,将它们一条条安回去。
到底是哪个人挤得这么狠,把祂触手都挤掉了!
安装好自己,坎尔哈德理了理衣服,起身,环顾四周,与祂同行的人类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了无生息。
真死了?
坎尔哈德蹙眉。
人类总是过于脆弱,比随手一捏就爆汁的虫子好不了多少。
算了。
坎尔哈德跨过地上的几具躯体,走到书架旁,打量起图书室来。
与大厦整体风格类似,图书室的装潢也是刺眼的灰白,发霉的墙壁散发阴湿的气息,窗户被长条木板封死,吊顶的圆筒灯光线微弱,勉强能够视物,但仍有大片区域笼罩在黑暗中。
棕色的旧木书架相当高大,最上层不是一般人类能摸到的,书架之间的走道很窄,完全隐没在黑暗中,散发着阴冷不详的气息。
书架共有十排,靠窗处有几张破损的自习桌,地面是老旧的木质地板,拼接的缝隙渗出深褐色的水渍。
空气中除了旧书的霉味,还存在隐约的腥甜味道。
坎尔哈德站定在第一个书架前,借着头顶筒灯的光芒扫视书目。
都是些社科类书籍,诗歌、文学、短篇小说、新闻日报……嗯?
坎尔哈德扫过去,忽然定格在一个红色塑封的书脊上,与其他灰扑扑的书目不同,那本颜色鲜艳,如同滴血,在昏暗的环境中犹为诡异。
祂瞳孔一缩,注视着上面烫金的字体。
《坎尔哈德与孩子们》
祂神情冷肃,无机质的红色眼珠向下,紧紧盯住封皮上的大字,瞳孔中央的银十字裂开,无形的诡异在其中涌动。
坎尔哈德抽出书目,一股莫名的刺骨凉意顺着指尖攀上,周身仿佛被冻结了,不断波动的黑雾从书架与地面接触的缝隙中渗透出来,顷刻填满了地表。
“**。”
一道尖利刺耳的笑声刮擦着坎尔哈德的耳膜,重重叠叠,此起彼伏,冲击着祂的大脑。
“**。”
那声音再次出现,一开始还离得很近,转眼就到了坎尔哈德身边,第三次响起时,如伏在祂耳畔轻吟。
“**。”
有什么比流云还要柔软的东西拂过坎尔哈德的脸颊,流连在祂修长的脖子、锁骨、后背,随后绞紧,一点一点的,坎尔哈德脖颈的皮肤表面出现一道道鲜红的勒痕。
痕迹越来越深,因为巨大的压力,坎尔哈德的脸皮开始崩裂,鲜红的眼珠再也无法保持原状,不堪重负地率先爆开。
随即是颈骨,脆弱的骨头应声折断,那颗漂亮的头颅以诡异的角度向下弯折,与身体形成一个可怖的锐角。
脑壳掀起一半,被溢出的黑雾覆盖。
然而,祂依旧捧着那本书。
诡谲瘆人的笑声更猖狂了,它咯咯地笑着,仿佛指甲刮擦在黑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它爱惜地抱着怀中那颗被碾碎的头颅,地面的黑雾随声调起伏上下跃动。
很快,它不满足于只是抱着,无形的恐怖凝聚,一道畸形的、足球大小的肉瘤出现在坎尔哈德的肩膀上。
它有着枝条状的细长肢体,密密麻麻地绞在这具挺立的人类躯体上,开合不断的吸盘吮着鲜活的皮肉,宛如一株凶暴的菟丝花。
肉瘤低垂,表面光滑平整,分不清具体构造,它在坎尔哈德的脖子处摩擦,时而嗅闻,时而蹭动。没过一会,一道巨大的裂口出现在肉瘤上,它张开嘴,啃住了怀中剩下的半个脑壳,并试图将其吞入腹中。
突然,一直僵立的手掌抬起,猛地扣在了肉瘤上。
肉瘤霎时间颤抖起来,它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恩赐,狂喜般筛糠着,无数藤条癫狂地甩动,一个劲蹭着坎尔哈德。
“**。”
诡异的不知名言语从肉裂上的裂口传出,音调亲昵、语气依赖、又令人毛骨悚然。
它试图把自己融进坎尔哈德的身体里,奈何对方不接受它,被拒绝的肉瘤更加焦急地摔打着藤蔓,蠕动着啃咬坎尔哈德的脑壳。
“父亲。”
它再次蹭蹭坎尔哈德,这次,它口中的语调有点像某种语言了。
组成坎尔哈德脑袋的那部分触手掉在地上、书架上、书目旁,它们缓慢蠕动,踌躇着要不要拼回去。
有点恶心啊,肩膀上那滩东西,拼回去的话会弄脏的吧?
但那团,嗯,似乎是祂的造物?
坎尔哈德感受着被啃噬的脑壳传来的麻痒,好像蚂蚁爬过,祂手掌用力,将肉瘤连带着藤蔓全部从自己身上扯离,放在面前的书架上。
对方似乎想再次扑过来,被坎尔哈德随手一指的动作震慑了。
肉瘤哭丧着蹲在书上,藤蔓们紧张兮兮地互相团着,狰狞的裂口一瞬不瞬地盯着坎尔哈德,随对方弯腰的动作转来转去。
脚底的黑雾已经平息,感受到坎尔哈德的不悦,它们宛如一潭死水,不敢再造次。
这场面既恶心又滑稽。
坎尔哈德又又又拼好自己的脑袋,修复眼珠,看清了自己面前这……一滩崽。
形容崽能用‘滩’吗?还是说‘堆’?
坎尔哈德蹙眉,打量着面前这坨乖巧的东西,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忘记调整视力了。
“你是梅洛吧?”坎尔哈德的语气带上了点迟疑。
肉瘤上的裂口向下撇,卷曲的藤蔓四肢扭捏地缠绕在一起,像是垮起了脸。
呃,猜错了?
坎尔哈德为难地从记忆中搜索名字——祂捏过的崽太多了,形态各异不说,还总变换样貌,令祂眼花缭乱。
不过,记忆里长成肉瘤这样的还真不多。
坎尔哈德总不会嫌弃自己的崽的,虽说祂确实有点被恶心到了,但还是胸有成竹道:“那你肯定是卡索罗。”
肉瘤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带有精神污染的声波向外扩散,图书室内的筒灯滋滋作响,灯光骤然收束,微弱得几近消失,凝固的黑雾再次活跃,它们翻卷滚动,肆无忌惮地腐蚀书架。
空间开始扭曲,不可名状的诡异之力在此处蔓延,层叠幻影中,大片书籍长出模糊的藤蔓,它们活化了,古怪的、邪恶的、令人惊悚的吟唱响在耳边,世界随之震颤。
“****,*****。”
“******,**。”
“**,**,**。”
坎尔哈德额角突突直跳,在肉瘤的哭声彻底摧毁这个房间前,祂伸手,掐住了对方的脑袋,将一切噪音扼在掌心里。
“停下,乌比。”坎尔哈德命令道。
祂想起来了,那个总蹲在爬山虎矮墙的台阶上晒太阳,喜欢用毫无征兆的哭泣吸引祂注意的孩子,叫乌比。
被坎尔哈德握住,乌比肉瘤般脑袋上的裂口骤然闭合,它立刻变脸,眯成的细缝夸张地往上翘着,变为一个巨大的月牙。
它凝视坎尔哈德几秒,见对方没有放开它的意思,悄悄从细缝中伸出一条细长的、柔软的、湿滑的藤蔓嫩叶,在坎尔哈德的掌心舔来舔去。
好黏。
坎尔哈德垂眼看着肉瘤,痛心疾首。
祂沉睡的近一千年的时光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祂的宝贝乌比明明是一颗特别可爱的爬山虎果实,蓝蓝的,小小的,安静腼腆,天真活泼,怎么会变成这个鬼样子!
看着乌比身上贯穿交错的肉筋和藤蔓枝条,坎尔哈德几乎要晕倒了。
“乌比,你为什么会在这?”坎尔哈德将对方捧在手心,问道。
“**,**。”乌比发出毫无意义的呼噜声。
整容失败就算了,别说人话,祂的崽怎么连诡话都不会讲了啊!
坎尔哈德怒摔,相当心疼地看着乌比,鼓励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幼鸟:“没关系,慢慢说,我在听。”
试了很多次后,在坎尔哈德一遍遍的教导和哄劝下,乌比终于说出了诡异能听懂的呓语。
乌比张开细缝:“父亲,亲亲!”
急于了解现状的坎尔哈德:“乌比,我沉睡后妥忒弗勒斯群岛发生了什么?其余造物呢?”
乌比用嫩叶藤蔓挽住坎尔哈德的小指:“父亲,抱抱!”
一心想弄明白问题的坎尔哈德:“乌比,你的异状和‘崩解’有关吗?”
乌比的细缝里流出源源不断的黑雾,淌了坎尔哈德一手:“父亲,贴贴!”
坎尔哈德看着这团鼓着肉芽、碎块、藤蔓叶茎、脑容量不是很大、似乎理解不了复杂意思的肉瘤:“……”
混蛋,还祂乖巧可爱善解人意的乌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