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坠爱河 第8章 没有记忆的人

“霍教官，我不是有意隐瞒，只是情况紧急，你也根本没给我解释的机会。”

手腕的剧痛让04不得不软下身段。

“况且，如果我有恶意，营救惊蛰小队的时候我可以直接开车跑路，不但白捡一车装备，呵……让你们在那儿等死不是更方便？”

霍峥不为所动，别着他拇指的虎口缓缓施压，冷声逼问：“刚才你想溜到哪儿去？这里是军事演习区，你想窃取什么机密？”

04吃痛得咬紧牙关，喘着粗气道：“我承认我是想偷辆车来着，但那只是因为在野外随便来个怪物都能吃了我，我不想死而已！”

“偷车？”

霍峥一手掐住向导纤细的后颈，逼迫对方仰起头：“你要偷车去哪儿？”

两侧颈部动脉被扼压，逐渐缺氧的大脑让04无暇思考，眼前阵阵发黑，眩晕的脑袋里只剩下对氧气的渴望，不得不吐露实情。

“帝都……帝都研究院……”

霍峥眼神上下一扫，继续逼问：“防护服哪来的？你杀了人，偷了衣服，是不是？”

04濒临窒息，磕磕绊绊回答：：“这里到处……到处都是穿这种衣服的尸……尸体……”

霍峥眼中闪过一道阴霾，手上力道不自觉松动，声线竟有些颤抖：“在哪里？”

“放开我！”

蓄力已久的04猛地挣扎开，弓身防御的动作活像只炸毛的猫，浑身散发着怒气冲冲的警惕。

作为曾经的首席哨兵，政斗经验让霍峥迅速将向导的供述和亚当抓间谍的古怪造访联系在了一起。

帝国至高议会的十二席中，皇室贵族三席，军部占有五席，而科技飞速发展的当下，研究院虽然只占有两席，却因为拥有人工智能“太一”，实力不容小觑。

“太一”是现今帝国最高级别的人工智能系统，二十年来用绝对的理性和强大的数据分析能力为帝国各行各业服务，人们笃信太一的智慧，相信太一的公平。

可以说，太一是帝都议院十二席位之外的第十三席。

尽管贵族和军部都想拉拢，但拥有太一的研究院向来立场中立，因为一旦立场有所偏向，便会被另一方敌对势力仇视打压。对军部来说，一个最常见而有效的手段，便是以情报部门的名义，将那些参与军事科技研发的研究员们打成“间谍”，向研究院高层施压。

而作为军部情报部门主帅的亚当，常年负责谍报工作，枪下亡魂该死的众多，冤死的也不少。

04目光搜寻到了被踢飞的匕首，正蠢蠢欲动，头盔却被霍峥一掌按定在柜门上。

他被迫仰起头，只见霍峥居高临下道：“我不在乎你是谁，身上有什么秘密，告诉我，你发现的尸体在哪里？”

隔着头盔，霍峥直视他的眼睛，丝毫不吝啬释放威慑力，但在那种凶狠的威胁之外，他还感觉到了别的情绪。

焦急，渴望，忐忑。

04无声地笑了笑，一把拍开霍峥按住自己脑袋的手：“你有飞机吗？”

霍峥眉头微挑，答案不言而喻。在他的注视下，04弯腰捡起那把匕首，正大光明插回战术腰带上。

“带我去帝都，我就告诉你。”

行军车内，霍峥的胳膊被戳了戳，他余光一扫，看见向导正举着手腕拼命示意。

他转过头，看清楚了光屏上的一个大字：饿！

霍峥右手拉开扶手箱，露出一箱排列整齐的压缩饼干巧克力肉干罐头和饮用水。

饿了快十二个小时的04瞬间两眼放光：果然是正规军，后勤待遇这么好！

他正要脱下头盔大快朵颐，霍峥冷冰冰道：“别摘头盔，我没兴趣记住你的脸。”

04懒得理他，动手取出一袋饮用水。

许是为了方便佩戴头盔时也可以补给，饮用水是使用软水袋储存的，袋身上还黏着一根伸缩管。他把管子拉到嘴边，抬起头盔下部，把管子叼进嘴里。

霍峥瞟了一眼，道：“捏破最下面的口味囊。”

04摸索到水袋底部，那里有一个塑料泡泡般柔软的按钮，捏破之后，嘴里立刻吸到一股淡淡的水果甜味，他的眼睛瞬间瞪圆，猛吸几大口。

霍峥看着因为喝到果汁而满足得直耸肩的向导，无言地叹了一口气。

这傻小子真的是间谍吗？

有能耐隐藏光脑的身份信息，却连光脑自带定位器都不知道。

回忆起从前被领导半夜喊去开会的痛苦经历，霍峥猜测他的职级肯定不高，所以还没机会半夜查自己下属的光脑定位。

和光脑一样，定位器也有独立双供电模块，可以吸附在任何有热能的地方，汲取能量保持开机。

由于傻小子不愿意直接丢弃光脑，霍峥只得费了一番功夫把定位器拆下来。

体育馆顶楼还保留着一些太阳能板，拆下来的定位器被贴在了太阳能板上，时值下午两点钟，顶楼最不缺的就是光和热，就让亚当带人找去吧。

04喝饱了水，又扒拉出巧克力和肉干大快朵颐，胃被食物塞满的感觉让他几乎感动得想哭。

这是一段被清扫平整过的返程道路，匀速行驶的车子微微摇晃着，他的意识逐渐混沌下去了，嘴里还回味着巧克力的甜味，人已经陷入了黑沉沉的梦里。

梦里，那极致的虚无感又一次袭来。

但这一次，他在虚无里感觉到了红通通的光亮，像是躺在阳光下，眼皮毛细血管透下来的血色。他贪婪的望着那美丽的红色，周遭充斥着有规律的滴滴声，缝合线被从皮肤里拉出来的细微声响......砰的一声巨响，吓得他蜷缩起来，随后，一个夹杂着狂热的低沉男声在他耳边响起。

“我等这一天等了……我要你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人是……”

他努力想睁开眼睛，逃离那个人的桎梏，但眼皮沉重得像有秤砣坠着，他只好拼命反抗，拳打脚踢。

“小狐狸——”

一声呼唤，04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

霍峥目视着前方，侧脸飘着几缕银色碎发，沐浴着阳光的轮廓清晰得非常真实。

04按住膝盖，竭力压下双腿的颤抖

“做噩梦了？”霍峥忽然出声，眼中有一瞬间的飘忽，语气难得温和，“我以为......向导都会操控梦境。”

04没好气地随口反驳：“谁说的？”

霍峥没接话，气势陡然颓败，连脊背都有了些坍塌下去的势态。

04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场骤然转变，仿佛直接从春风中坠入冰窟里，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压迫感。

之后的路程中，霍峥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行军车队驶入一片开阔的工地，04望着不远处几栋白色的高大建筑，中央最高的白房子顶部红漆着“241号污染物质研究所”，一辆辆装甲车有序停靠在庞大的飞艇边。

这里是研究所已被开辟清扫过的安全区，但即使在安全区内，新兵们也没有一个人摘下头盔。

军校规定三年级以下的士兵只要踏足污染区，都禁止擅自摘下防护头盔，他们必须习惯这个难受的规定，形成保护自身安全的肌肉记忆。

霍峥下了车，绕到副驾驶边拉开车门，解开他的手铐，低声道：“跟紧我，一旦被人发现你身份有异，并且还是向导……我可没有义务保护你。”

虽然语气很讨厌，但04还是乖乖点了头。

早在体育馆，他就感觉到那些年轻的哨兵们脑子里充斥着对向导的狂热渴望。

据光脑所说，像他这样未登记未结合的年轻向导，在污染区单独行动是非常危险，因为觊觎他的不止食人的野兽，还有为了抢先占有未登记向导而不惮动用武力的哨兵们。

“老霍——”

远远的有人喊，两人同时转过头，迎面小跑过来的，是一个身量高大的寸头青年。

霍峥转身面向徐川，未卜先知般皱眉道：“安阳的情况恶化了？”

徐川猛一点头，见到霍峥身边还站着一个新兵，拽起霍峥想单独说话。但那个新兵亦步亦趋，像条小尾巴似的黏在霍峥身后。

“这孩子，没看见我跟霍教官说话吗？”徐川对着04摆了摆手，“有问题回学校问，这会儿也不用那么爱学习。”

“没关系，我还有事要安排他去办。”霍峥把04往身后一带，让他留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同时展开一个小范围的精神屏障。

04百无聊赖地四处乱看，只见新兵们有的席地而坐休憩，有的来往搬运着密封箱，等他的目光转回身前，却发现两人虽然就站在自己面前说话，自己却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也看不清口型。

04抬手揉了揉眼睛，转头望向研究所大楼，他的视力没有出现问题，连研究所三楼的门牌号都看的一清二楚。

他的目光重新转回两人，敏锐地捕捉到在霍峥四周，空气似乎被某种完全透明的能量扭曲出了细微的变形。

伊万陪伴着塔莉娅搬运完采样箱出来，路过两名教官身旁十米开外时，视野里突然闯入一团刺眼的光亮。

“快看！”伊万抬肘怼了怼塔莉娅，在私人通讯里说：“霍教官在发光哎！不愧是顶级哨兵，居然能随意展开精神屏障！你快看呀塔莉娅！”

霍峥一把掐过04后脖子，大步流星直接拖走，低声骂道：“蠢货，乱放精神屏障干什么？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你吗？”

“什么？”04茫然地抬起头。

霍峥扩大精神屏障的范围，将两人包裹其中，以免其他人发现异常。

“你一直在乱放你的精神屏障，还用的是最显眼的那种方式。”霍峥一巴掌拍在发着光的04后背上，“赶快收起来！”

“好的。”向导喉头发出一声憋气的低呜，“好了吗？”

霍峥盯着面前的人形大灯泡：“好个屁。”

刚才他和徐川就这么看着这小子站在面前当灯泡，他不得不提前结束谈话把人带走。

精神屏障的防窃密原理是影响他人的感官，让特定范围内的他人无法运用感官获取信息。精神力天赋卓越的哨兵可以进行小范围影响，而一些精通于此的向导影响范围更大，甚至能让他人产生非常逼真的幻觉。

这小子竟然能让两个高级哨兵产生物体发光的幻觉，显然精神力水平不低，但却像刚刚觉醒的青少年一样，对能力无法收放自如。

两人登上飞艇，由于众人都在搬运设备，飞艇内部只有几个检修员在前舱调试飞行数据。霍峥拽着04来到后舱角落，把这个人形大灯泡按进一个靠窗的座椅里。

“现在集中注意力，听我说。”

霍峥俯身按着04的双肩，深邃的双眼被阳光映亮，呈现着通透的琥珀色，让04莫名心头一颤。

“闭上眼睛，好好感受你的精神力。”

04深呼吸了几下，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萦绕在两人四周那种名为精神力的能量。

霍峥的精神力是厚重而充满热意的，就像照射在那张脸上的温暖阳光。而另一股交织其中的精神力则寒冷而庞大，仿佛一片绵延千里的雪原，厚厚的积雪之下，埋藏着令他不愿靠近的恐怖回忆。

随着力量收束，医院里的遍地尸体再次在他脑海中倒腾起来，枪声，惨叫，横流的鲜血……

04身体一抖，肩头那双手掌瞬间握紧，霍峥沉稳的声音悬在他的眉心前。

“你不可能不会使用这种来自你本身的力量，驯服它，掌控它，让它老老实实回到原位。”

半分钟后，04睁开眼睛，那种透着寒气的力量流回身体，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很快，原本被霍峥遮挡住的半扇阳光直射在他身上，是霍峥起身退开了。

“我做到了吗？”04轻轻喘息着，脑袋有些发晕。

回应他的是咔哒一声，他的双手再次被手铐锁住，拷在了座椅靠窗那侧的扶手上。

“老实待着。”

一件防护服被丢到他头上，待他拉下防护服，还带着体温的布料堆到手腕上，霍峥已经走到了机舱门边。

脱去臃肿的防护服，哨兵一身利索干练的黑色作战服，两条长腿分立在舱门前，单手撑住两米多高的舱门顶部，正探身朝外张望。

似乎察觉到注视，霍峥忽然回头望了04一眼，鬓边的银色发缕被风吹得扬起，逆光让04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04想了想，戴着头盔也看不到自己的脸，便歪了歪头示意他放心，自己会老实待着。

哨兵这才撤回手臂，小跑下舷梯消失在04的视野中。

04收回目光，小声呼唤光脑：“狗狗，狗狗。”

光脑立刻回应：“主人，我能为你做什么？”

“小声一点。”

光脑的音量立刻调低：“主人，还需要降低我的语音音量吗？”

“可以了。”04勾下身子，低头和光脑说着悄悄话，“你知道精神屏障是什么吗？”

“当然主人，已为你检索相关信息。”

光脑低声向04科普起那些作为向导应该知道的一切。

相比起五感敏锐、强悍于速度与力量的哨兵，体能较弱的向导更习惯依赖精神力作战，随着向导人口的增加，对精神力的研究运用也变得五花八门。

精神屏障最初是通过调试感官，以隔绝外界刺激的精神力壁垒，但随着对精神力的深入研究，还延伸出了防窃密的功能，比如他刚才站在霍峥面前时，不但听不到对方的声音，视线聚焦于口型和表情时还非常模糊，完全无法探查到对方在和别人交谈什么。

精神体则是精神力的外化实体，随着精神力使用程度的递减，外化实体还能分为精神触手和精神触丝。

而精神图景，是具象化的精神世界。绝大多数人的图景来自于最眷恋的记忆，儿时的房间，钟爱的风景，最熟悉的地方等等。

04眉心一紧，问：“没有记忆的人，也会有精神图景吗？”

“是的主人，任何人都是有精神图景的。除了死人和尚未长出大脑的受精卵，哪怕尚未出世的胎儿，也会有在子宫内的记忆，只不过随着新的记忆输入，大脑往往会暂时忘却旧的记忆，但那些记忆始终存在于大脑的记忆储存区域中。”

“精神图景建立在记忆之上，通过精神力得以具象化，有一种东西和精神图景同源，普通人将其称之为，‘梦’。”

“那是我还不能理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