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坠爱河 第8章 没有记忆的人

等霍峥一走，04立刻小声呼唤光脑：“狗狗，狗狗。”

光脑立刻回应：“主人，我能为你做什么？”

“小声一点。”

光脑的音量立刻调低：“主人，还需要降低我的语音音量吗？”

“可以了。”04勾下身子，低头和光脑说着悄悄话，“你知道精神屏障是什么吗？”

“当然主人，已为你检索相关信息。”

光脑低声向04科普起那些作为向导应该知道的一切。

相比起五感敏锐、强悍于速度与力量的哨兵，体能较弱的向导更习惯依赖精神力作战，随着向导人口的增加，对精神力的研究运用也变得五花八门。

精神屏障最初是通过调试感官，以隔绝外界刺激的精神力壁垒，但随着对精神力的深入研究，还延伸出了防窃密的功能，比如他刚才站在霍峥面前时，不但听不到对方的声音，视线聚焦于口型和表情时还非常模糊，完全无法探查到对方在和别人交谈什么。

精神体则是精神力的外化实体，随着精神力使用程度的递减，外化实体还能分为精神触手和精神触丝。

而精神图景，是具象化的精神世界。绝大多数人的图景来自于最眷恋的记忆，儿时的房间，钟爱的风景，最熟悉的地方等等。

04眉心一紧，问：“没有记忆的人，也会有精神图景吗？”

“是的主人，任何人都是有精神图景的。除了死人和尚未长出大脑的受精卵，哪怕尚未出世的胎儿，也会有在子宫内的记忆，只不过随着新的记忆输入，大脑往往会暂时忘却旧的记忆，但那些记忆始终存在于大脑的记忆储存区域中。”

“精神图景建立在记忆之上，通过精神力得以具象化，有一种东西和精神图景同源，普通人将其称之为，‘梦’。”

“那是我还不能理解的东西。”

撤出污染区的队伍正在集结，霍峥站在研究所顶楼平台边缘，身旁徐川和卓娅左右并立，卓娅是二队的带队教官，四队的队长由于隶属医疗部门，不在教职岗位，一直留守在下方。

“那谁，钟敏啊——”

卓娅望着脚下，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着话：“知道你们姐妹俩感情好，但也没听说过哨兵给向导做‘疏导’的，现在立刻马上，去医疗队帮忙搬东西，跑着去！”

距离地面足有九层楼高，但超然的视觉和至高点可以让她看清下方每一个新兵的动向。除了是此次行动的带队教官之一，卓娅还是军校感官训练课程的教官，随时抽查这些新兵自然也是感官训练的一部分，哨兵们需要在嘈杂的环境里准确分辨出一切值得注意的异动，这在日后的独立作战中是至关重要的技能。

角落里，钟敏迅速从钟灵身边跑开，边跑边喊：“姐——你放心吧——姐夫会没事的——你别哭了嗷——”

别说全场哨兵了，附近的向导都被这几声吸引了目光，众目睽睽下，脸上还挂着泪的钟灵脸颊通红，捂着脸也掉头就跑。

“这姐妹俩真有意思。”卓娅对徐川笑道，“依我看，安阳这次受伤没准是因祸得福呢。”

徐川摇头晃脑地感叹：“青春啊……”

霍峥面无表情，双眼聚焦在正前方猎猎作响的研究所旗帜上，眼前却浮现起机舱内向导乖巧歪头的那一幕。

虽然戴着头盔看不见脸，但在某个瞬间，那个歪头示意的轮廓，仿佛和另一个歪头微笑的幻影重叠在了一起。

真像啊，连精神力的气息也让他觉得像，但他闻过对方的汗液和信息素，那么年轻，那么鲜活，至多不过二十岁，而那个人撒手人寰时，早已过了不惑之年。

察觉到背后挤眉弄眼的两人，霍峥咳嗽一声：“有话就直说。”

“没没没，这不——”卓娅抓耳挠腮，从战术腰带里摸出一盒向导素摇了摇，“徐教官，来一根？”

徐川也摸出向导素，讪笑道：“我还有，陪一根陪一根。”

“你们自便，我就不奉陪了。”霍峥转身跃下平台，大步走向楼梯入口。

卓娅目送下楼的霍峥走进飞艇里，才压低声音道：“言副教授都走了多少年了，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真有哨兵能一口向导素都不沾？”

炫目的夕阳让徐川双眼紧紧眯起来，半晌才叹了口气：“再过两个月，就到言副教授十周年了吧。”

“我个人其实很佩服霍教官，毕竟，失去向导还能活下来的，几百年来，他还是第一人呢。”

卓娅嘴角衔着的向导素随着说话而翘起来，俯瞰下方的双眼中，露出一抹自嘲意味的戏谑。

“徐教官，你知道那个军部专门收容因向导殉职而提前退役的哨兵的疗养院吗？据说里面流传着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霍峥能活多久，那些尚有清醒意识的哨兵就能活多久。”

人员全数就位，飞艇整装待发，座位上的新兵们抱怨着难得的野外探险提前结束。

坐在伊万身边的一个哨兵拍了拍他，低声问：“喂，伊万，你知道弄丢向导到底是哪个队吗？”

“不知道哎。”伊万正在用光脑给家人发信息报平安，头也不抬地奚落：“不过，连向导都能弄丢，还被霍教官逮到，这下我们队不怕垫底咯。”

“你们是来郊游的吗？安静——”

随着一声呵斥，所有人瞬间鸦雀无声。

霍峥环视着众人，面无表情道：“虽然这次试炼提前结束，但你们的考核不会作废，回去之后每人写一篇一千字的行动报告，小队队长加一篇带队报告，字数不低于两千。”

机舱里一片鬼哭狼嚎，霍峥无视了众人的抱怨，直接走向角落的位置。

帝都军校的活动经费一向很宽裕，校长和不少教授都是军部将领出身，由于随行设备众多，这次批了一艘荷载三百人的大型飞艇，座位并没有坐满，后排角落空了一大片。

霍峥在那个向导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刚系上安全带，就看见对方小声呼唤：“喂，喂——”

他转头望向对方，向导小声说：“我想上厕所，水喝多了。”

霍峥眼皮不抬，低声回答：“尿排泄袋里。”

向导防护服遮着的手动来动去，声音带上一丝无奈：“那个......在哪里啊？我好像没有。”

如果这身衣服是他从尸体上扒下来的，的确有可能因为被污染过而丢弃。

霍峥解开安全带站起身来，一边俯身解开向导腕间手铐，一边低声威胁：“不准乱看，不准说话。”

向导点点头，随后被解开安全带拽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后舱走去。

“别耍花招，解决完就赶快出来。”说完这句，霍峥把向导推进单人卫生间，迅速关上门，转身背靠着门框守卫。

鬼鬼祟祟跟过来的伊万磨蹭到霍峥面前，低声说：“霍教官，您现在有空吗？”

霍峥调整了一下站姿，严严实实挡住门板上方的透气栅格：“什么事？”

伊万立正道：“这次我们队的行动失误，是由于我的错误指挥造成，作为队长，我愿意承受任何处罚。但我的队员们，尤其是塔莉娅，她只负责采样，在这件事里是完全无辜的，请您不要处罚他们。”

霍峥只想让他赶紧离开，以免发现陌生向导的气息。

“回去写一篇一千字的检讨交到我的办公室吧。”

“我觉得一千字不太够。”伊万语气热切，“经过您的指导，我对这次行动失误有了更深刻的反思——”

他的话被霍峥一个手势止住，霍峥言简意赅：“最多三千，回你的座位上去，不许再乱跑。”

伊万不依不饶：“可是我觉得三千字也——”不足以我描写偶像您力挽狂澜的光辉形象啊！

霍峥语气毫无软化：“回你的座位上去。”

伊万这才悻悻地走了，霍峥无语地摇了摇头。

让新兵们写报告完全是学校强制的教学任务，他所负责的战术策略课程，即使在学年末，也极少要求提交文字论文。

现在的新兵真是奇怪，他们那个年代的新兵都最讨厌写文字报告这类繁琐枯燥的东西，连霍峥都常常软磨硬泡当时还不是自己向导的言玉书代笔。

他垂目望向自己的双手，即便已经过去十年之久，对方跳动的颈脉依然烙印指尖。

眼前再次浮现起那张沾满鲜血的脸庞，霍峥用力攥紧十指，身体无法控制地一阵颤抖。

身后的门板推了推，霍峥迅速收敛心情，一把拉开门板，把那个向导从里面拎出来。

04被提溜着带回座位，重新拷回扶手，霍峥转身在他身旁坐下，他转过头望向那头在昏暗机舱中格外醒目的银发。

明明看起来正当壮年，也并不是天生浅发色的白种人，更不像得了白化病的样子

这个人看起来凶巴巴的，心思却十分细腻，行动时总是沉稳且直切要害，仿佛无论面对什么都能处变不惊。但安静下来时，却满脸苦大仇深，一路的接触中，04都感受到他总是沉浸在某种浓烈的哀伤感里，那种情感让04也觉得很不舒服。

通过光脑的科普，他知道向导天生对他人情绪有很强的感知能力，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04收回眼神，观察着前方的新兵们，虽然哨兵很多，但和之前在医院时不一样，他没有在这些人身上感觉到强烈的恶意。

直到现在，他才回味过来在医院里那个士兵身上感受到的是什么。

是情绪。

疑惑、惊恐以及刚杀过人的兴奋与错乱，统统都是那个士兵昏迷前的情绪。

三个小时后，一片高耸入云的建筑群跃入地平线。

透过机舱窗户，04注视着被夕阳染成橙红色的天空，高大的建筑被勾勒出一层金边，繁华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就是帝都了。

“到了。”霍峥低声提醒，随即站起身来走开，很快又提着一只小旅行袋折返。

“进入机场之后，就近找卫生间换衣服。”

旅行袋被丢到04膝头，霍峥俯身解开他的手铐。

“之后怎么样随便你，但不许对任何人透露和我的接触，一旦牵连军校，我会比你的敌人更快找到你。”

04没有忘记答应霍峥的事，低声回答：“那具尸体就在你发现我的那栋楼背后，一个家具店的二楼。”

舷梯停稳后，新兵们陆续解开安全带下机，04双手紧紧捂住旅行袋，混在新兵里走下舷梯。

由于特批，军校可以使用这座距离军校更近的大型民用机场，停机坪非常宽敞，现在是专用时间，不允许民用飞艇进出。

新兵们纷纷摘下了头盔，大口呼吸已经绝对安全的新鲜空气，夕阳照得每个人的脸都是暖融融的，充满兴奋和雀跃，他们勾肩搭背地走进不远处航站楼的通道入口。

04紧张地观察着这个充满科技文明气息的新世界，在走出通道后，跟着指示牌找到了最近的卫生间，躲进隔间里换了衣服。

旅行袋里除了一套浅灰色运动服，还有一只黑色的鸭舌帽。

穿戴完毕后，他将换下来的军装折叠好放进旅行袋里，而后把防护服卷成一团，塞进垃圾桶最底层藏好。

出了机场，04看见了路边醒目的列车站台，电子显示屏上轮播着列车路线，屏幕允许交互，输入目的地为研究院，便屏幕上跳出需要乘坐的车次——是S287号，最近一班将在三分钟后抵达。

S287很快到站，这是一辆白色的七节列车，人们排队上车，每个人将都手腕上的光脑在入口处的一个方形机器上扫了一下。

04有样学样，也伸手在机器上扫了一下。

“支付失败，账户异常——”机械音重复播报着，车厢内的几个乘客都望过来，身后排着的人也在催促他快点。

04压低帽沿，准备先下车再想另想办法。

一只戴着手链的手伸出来，腕间造型别致的光脑在机器上扫过，身侧响起一声轻柔的女声：““我帮你付吧。””

04抬头瞟了一眼面前的年轻女生，便低下头，感激道：“多谢。”

梳着高马尾的女生扶着行李箱，微笑着摇摇头：“举手之劳而已。”

04迅速走到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女生也紧随其后坐到了他身旁的座位，04立刻把膝上的旅行袋悄悄收到另一侧，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

女生半抬起左手，光脑上一长串文字缓缓滚动而过。

［别害怕，我想坐这里是因为这车上除了你之外都是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