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灰影那一下,贺盐不小心同时睁开了两只眼睛,现实与抽象搅得她眼睛痛。
两滴眼泪顺着脸庞流下,贺盐闭着眼仰起头问:“都说人死灯灭,恩怨两消,死人还有债?”
灰影凝视着贺盐,看着那泪缓缓流下,伸出灰白的手指替她抹去眼泪:“活人的债归人管,死人的债自然是由鬼来讨。”
贺盐在心里咂摸了一圈,又问:“那活人为什么不能向死人讨债?”
这次灰影是真的笑了出来,笑得前俯后仰,贺盐感觉脖颈处的手指都在颤抖,声音飘忽:“你说的对,这活人怎么就不能向鬼讨债呢?”
说完,灰影把贺盐从地上抓起来,幽幽地说:“你这么好奇,怎么不自己看看。”
贺盐的双手被束缚在背后,头发被牢牢抓起,只好眯起左眼向树上看去。
树枝布满湿滑青苔,怨鬼被脏臭的布条吊着,鬼体被零割碎剐,胸膛处像是开花的鱼片一样绽放开,粘稠的腥臭液体沿着树干流淌,树皮都被浸黑了。
贺盐的视线在怨鬼身上流连,看得津津有味,心里连连慨叹灰影刀工了得,还挺行为艺术的。
不经意间,视线和怨鬼的眼睛对上,怨鬼裂开的皮肉下两颗黑洞洞的眼珠颤动着,一种不知从何涌起的直觉让贺盐换了只眼睛去看。
一条血色红线从怨鬼处出发,延伸到身后,她没法转头看。贺盐猜测另一端连接的是灰影,一鬼一灰影,这两一定有渊源。
红线是那么的柔软,那么有吸引力,贺盐忍不住凑过去细细看,哪怕头皮被抓得发疼,她也控制不住自己俯身的动作。
一股怨气沿着红线进入了她的身体,下一秒,她已经站在了一处扶梯前。
昏暗的楼道里,弥漫着铁锈的味道。
窗户有一人高,燥热的空气透窗而来,窗外里传来蝉鸣,影子在地上纹丝不动,灰尘明明灭灭跳动。
贺盐站在明暗交界处,仿佛心跳和呼吸都有了回音。
她歪头心想:“这就是游戏里的回忆杀吧,下一段剧情开始之前,先讲一段故事。”
一个女声从楼下传来,声音里满是愤怒:“喂!别动我!烦不烦啊你们!”
脚步声杂乱,交错响起,在这栋废弃大楼里咚咚作响。
贺盐在心里默数
一
二
三
四
四种声音,是四个人,脚步声又急又重但不沉闷,是四个未成年。
贺盐站在楼梯拐角处,见三个男高中生拉扯着一个女生从她面前经过,女生奋力抵抗,挥舞着手里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卷成一圈的厚厚书本敲在男的身上,发出砰砰砰的声响,可惜女生还是踉跄着被拽着往前走。
四个身影像是没看见贺盐,穿过她的身体,拉扯着向楼上走去。
贺盐不紧不慢跟在身后。
女生抓住机会猛踢领头男的下·体,男的立刻发出痛苦的嚎叫,夹着腿捂着蛋,愤怒扭曲了他那张本就不能看的丑陋嘴脸。
趁着机会,女生抄起书本,劈头盖脸就往另外两个男的脸上抽去,嘴里骂骂咧咧:“狗东西,要是杀·人不犯法老娘马上把你们捅·死。”
可惜这么神圣的书本也不能唤醒他们的良知。
趁着三人没反应过来,她抓住机会头也不回,噔噔噔就往楼下跑,矫捷地三阶一跨,
短袖校服的衣角在空中拂动,她的身影再次穿过贺盐。
领头男生无能狂怒,对两个跟班咆哮:“快点抓住她!不然那臭女人又去告老师。今天必须给她点颜色看看!”
贺盐跟着女生轻快的脚步,走到了一间整洁明亮的新教室,桌椅闪闪发光。
讲台上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老师正在讲题,女生坐在最后一排百无聊赖地撑着头,手里转着笔,偶尔在本子上记些什么。
后门被砰一下推开了,黑板报上的粉笔碎屑震了下来,洒了女生一头白·粉。
男老师的讲课被打断了,所有同学齐齐转头看过去,在目光的注视下,领头男享受地在第五排位置坐下。
男老师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咳咳两声:“咳咳,同学们,让我们来看第6道选择题…这道题目。”
话还没讲几句,一声震耳欲聋的脏话在教室里回荡。
“草,江写意,是不是你干的!”,领头男摸着湿哒哒的屁·股,愤怒地站起来,转身怒视女生。
为了讨好领头男的家人,男老师皱着眉头,不管三七二十一,严厉地质问:“江写意,你又干了什么?”
江写意慢吞吞地把手举高,声音洪亮:“报告!我知道,何小天是尿裤子了。你尿裤子关我什么事,怎么你蹲茅·坑也要我跟着啊,变态不变态。”
教室里先是窃笑,不知谁带的头,后来便哄堂大笑起来,笑声里夹着几声窃窃私语。
“尿裤子,多大了。”
”天,居然会在学校尿裤子。“
“什么什么,你们在笑什么?”
“笑何小天尿裤子呗。”
“那我怎么听到茅·坑了。”
领头男何小天憋红了脸,瞪着江写意,大声吼道:“都不许笑!我没尿裤子了!江写意你给我等着。”
男老师尴尬地扶动眼镜,板着脸说:“都安静!上课,江写意,扰乱课堂纪律,你站外面去。”
江写意做了个鬼脸,拿着五三就往外面走,半点面子不给男老师留。
贺盐也跟着往外走,她看见江写意把五三放在栏杆上,咬着笔头做题,前方几十米是一栋废弃的旧教学楼。
路旁的叶子已经黄了,哗啦啦往下掉,发出好听的声响。
画面一转,秋日已经变成寒冬。
废弃大楼的教室里,江写意蜷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脸上挂着彩,手上也青一块紫一块,棉袄还蹭在地上破了个口子。
薄薄的棉袄没有多少缓冲作用,拳头打在身上特别疼。
她在心里盘算着等病好了一定要把他们的头哐哐往桌上砸,非砸得头破血流不可。
领头男按照长期挨打的经验,站在女生攻击不到的地方大笑,用一种恩赐的语气对跟班说:“再打重一点,打的越重奖励越多。”
两个跟班听言打的更起劲了,专门找身体柔软的地方,拳头不够还用上了两只脚轮流踹。
对于这几个男的,贺盐只觉得厌烦,要真是有种,就上比武场一对一生死斗,那她一定会为双方奉上鲜花和掌声。
贺盐静静走过去,抽出小刀往领头男的心·脏捅。
男生的身影被小刀划破,片刻后又复原,一滴血都没流。
贺盐在心里叹了口气,正如她想的那样,是记忆啊。
江写意脸烧得红红的,整个人虚弱无力,扛不住晕了过去。
领头男生这才敢走过去,先是拿脚踢了两下,见她没反应,嘴里发出阴鸷的笑,把女生拎起来狠狠扇上几巴掌。
干冷的空气下,她的脸很快肿了,血液顺着破开的口子流了出来。
窗外是大雪纷飞,几个男的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头顶冒着热气。
领头男生扇动着羽绒服领口,嘴里咒骂着:“这鬼天气,破地方,下学期就让我爸把我接回去。“
说完又换上一副得意的面孔:“你们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好好干知道吧。我见她那不服气的鬼样子就来火,成绩好有什么用,这乡下的野鸡再怎么变,也变不成凤凰。走了走了,这鬼地方阴森森的。”
跟班满脸谄媚:“老大说的对,这女的真是不长眼,敢和老大你斗。”
这地方本来是乡下学校唯一的教学楼。领头男犯了事来这避风头期间和家里抱怨,说教室又破又小睡得不舒服。
家里有权有势,这一听,立刻捐款在旁边盖了栋新楼,还附赠全新的钢木桌椅,快散架了的掉漆木桌子木凳子就丢在旧教学楼里,和旧日的时光一起沉寂下去。
领头男从袋子里拿出一套锁,递给跟班:“拿着,这破地方,买个锁都那么麻烦。待会出去把门锁上,让她在里面关个几天。“
一个跟班犹豫了,小心地看着领头男的脸色:“关几天死了怎么办?”
他倒不是可怜江写意,就是怕死·人了要担责。
领头男心里也有点怕,为了几两脸面,外厉内荏,装出一脸不屑硬撑着说:“不过是一条贱命,值不了几块钱。”
说着,他愈加气愤跟班坏了他的面子,冲着跟班屁股狠狠踹了一脚:“让你干你就干,不能干就滚,想讨好我的人多的是!”
被踹的跟班心里压着火,脸上陪笑,连连点头说:“是是是,老大厉害。”
领头男大摇大摆,公鸭巡场似的,踱着步走在前面。
下一秒,他就摔了个狗·吃·屎,场面极其尴尬。
出门时他被房间堆着的旧木椅绊了一脚,哐当一下嗑在水泥地上,额头上肿了好大一个包。
两个跟班对视了一眼,在后面憋着笑,嘴里关心说:“老大,你没事吧。”
面子比天大,领头男阴沉着一张脸:“这事不许说出去。”
旧教室的门锁坏了,金属的插销怎么也对不齐。
领头男站在门外抽烟,猛吸一口后,劈头一顿骂:“废物,这点东西都做不好。这鬼天气冷死了,搞快点!”
跟班听了一哆嗦,把门用力往外拉,插销紧挨着孔·洞进去了,卡的紧紧的,还不知道能不能拉开。
咔擦一声,上了锁。
领头男站在门外吸完最后一口烟,满意地看了一会,把烟尾巴丢在地上:“走了。”
天干物燥,火星很快点燃了楼里的桌椅,旧教室里堆满了木制桌椅,已经燃烧了起来,铁门烧得泛红,这里已经成了一片火海。
江写意在一阵灼烧中醒来,发现身上的棉袄已经着火了,高温下衣服和皮肤烧在一起,疼痛一波接一波,刺痛、钝痛已经分不清了,就是疼。
她下意识往地上打滚,旁边就是火海,还得控制着不滚进火里,浓烈的黑烟里她不停淌着泪,也不敢哭,怕吸进去就死了。
等身上的火灭了,她用力推开窗户,幸好学校没钱装防护栏,向下看去,三楼,9米的高度,不死也得瘸。
冷冽的空气灌了进来,氧气进来后火烧得更旺了,她感觉火舌好像在舔她的背,一抽一抽的背部痛的厉害,又冷又热的。
江写意探着头向学校保卫处,不出所料,那里没人,门卫老头肯定喝得烂醉,现在还在家里躺着。
学校离村子很远,高中不上晚自习,老师和同学都走光了。
跳还是不跳,已经没有选择。江写意心想:“要是能活下去,她就先去把何小天那三人·捅·了,然后再自杀。”
火焰已经开始向窗户蔓延,江写意扯着玻璃框踩在铝合金的窗台板上,看了看下面光秃秃的水泥地,心一横曲着腿向下跳去。
江写意的身影消失在窗台,贺盐探头向下看去,眼前一黑,跟着进入了下一个场景。
“冬天的水泥地真的好冷啊”江写意心想,骨头从皮肤里刺穿出来,她躺在血泊里绝望地看向灰白的天空。
“真可怜啊,喂,你想活下去吗?”一个活泼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贺盐向声音处扭头看去,一个人在江写意面前蹲下,那人扎着一个小辫子,脸隐藏在帽檐下看不清。
江写意声音里满是恨意,喃喃道:“我想报·仇,我想报·仇。”
“报仇,我喜欢这个词。看这怨气,你死后肯定是个很厉害的鬼,要来我这里吗?”
“你能替我报仇?”
“当然”
小辫子故意停顿了一下:“不能。”
“这种无聊的事我可懒得卷进去。”
江写意转开视线,呆滞地看向天空,不再说话了。
“哇,现在的孩子真是没耐心,你自己报仇不就得了。”
江写意扯开嘴角,冷冷地笑了一下:“你说的对,死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谈什么死不死,你变成鬼了去报仇多麻烦,那群道士肯定拿剑追着你砍。”
小辫子凑近她,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你听说过活死人吗?这活人和活人之间的债,道士管不着,死人和死人的债,道士也管不着。”
江写意把视线转了回去,和她对上:“我怎么能又是活人,又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