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帽子的长官冷漠地瞥了一眼监控屏:“不用管她。”
随后,她拿起对讲机说道:“全员准备撤退。”
“伪装组收到。”
“教师组收到。”
“狙击组收到。”
指挥室内,一人站起伸着懒腰,感慨道:“3 年了,这学校可算是关了。”
一人坐在椅子上,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监控屏上的画面闪动,她正在排查学校及周边是否还有人没走:“一年里 360 天都在学,那群孩子能活着离开,挺好的。”
站起来那人冷笑道:“还不是那前校长造的孽。看这块地便宜,又为了多招生和鬼交易,结果把几千人搭进去绑死在这里。转校的,退学的全都死了。”
从成立到闭校已 15 年,期间死亡小学生人数达百人。游泳淹死,车祸身亡,食物中毒,记录里所有人均为意外身亡。
3 年前这片土地封印震动,协会探查时意外发现学校真相——所有学生都与这片土地绑定,主动离开即死。
唯一能活下去的方法就是通过毕业考,完成契约。六年级毕业考由学校出题。提前毕业则由鬼方出题,正确率达到 80%才算通过考试。
协会将这件事报告给官方后,庆城小学自此由特案组接手,并停止招生。
监控的光照映在那人脸上,她沉默许久道:“突然就毕业考,有些孩子...”
她说不下去了。五年级的学生还好,四年级和三年级的学生尽管学完了所有课本,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达到 80%的正确率。
站着的那人走过去,微微用力把手按在她肩上,压低嗓音安慰道:“总比所有人都死了好,封印越来越不稳定了,谁知道这学校还能撑多久呢。”
长官沉沉地开口道:“该走了,雾要起来了。”
走着走着,贺盐发现眼前的路不见了,雾气来袭,寒意从血液里浮起,她回头看来时路,只见一片白色。
雾气把街道都埋葬了进去,天地间只剩她一人,和远处不断厮杀的怨鬼。
扑通,扑通。
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像是迫不及待要跳出胸膛与土地融为一体。
身体摇晃得厉害,贺盐跪倒在地上,哇一口吐出血来。
浓郁的血腥味飘散在空中,浓雾里厮杀的动静都停了下来。
所有怨鬼都冷眼注视着贺盐,不敢靠近。
压下翻涌的气血,贺盐脸色苍白,晃晃悠悠站了起来,她无力地眨着眼睛,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被这片土地迅速吞噬。
灵力凝成的长剑插进地里,贺盐试图阻止,切断与土地的连接。
片刻后只觉耳间嗡鸣,头痛欲裂,喉间逆上血来,她握着剑缓缓跪在地上。
水泥硌在膝盖处,带着微微的刺痛,贺盐的腰不自觉地弓下,眼神涣散,气力耗尽后,指间灵力消散,贺盐晕倒在地。
藏在衣领下的银链发着亮光,大雾内所有怨鬼被迫跪倒在地,一道红线自贺盐的心脏处发出,又轰地裂开,碎裂成百束红丝,霸道地撕开浓雾,裹挟着凛冽的杀意插入怨鬼的体内。
百鬼伏地,怨气顺着红线转化为灵力,一寸寸修补着贺盐的身体。
晚上 9 点。
局面动荡,刘布眠还没回来。
百顷的碧叶红莲,一尾小船在其间缓缓飘荡,漾起波浪。水面清圆,刘念潭躺在船间等刘布眠回家,遥望天际,天上星子不过几颗,地下人儿却有千万。
她看着天,心头想着段辕,想着自己对不起她,说好会陪她长大,还是食言了。
卡里所有的钱都已经转给了段辕,名下的房子也安排好了,等她一成年就立刻过户。
刘念潭思考了很久,从今早听到刘定安叛乱的消息时就开始想,想到现在还是不敢去见段辕。
她没办法开口,害怕看见段辕的失望,不敢面对面告诉段辕自己不能陪她了。
就算说得再委婉,那不还是放弃吗?这一刻,她有了一点理解刘定安,理解了刘定安的不告而别。
在刘定安上“今昔台”的前一晚,刘念潭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了什么,没人会和她谈这些。
当时刘念潭还是个被宠坏的小孩。不想见的宾客,不想学的人情世故都可以交给刘定安。
姐姐是家族的骄傲和未来,而自己是残次品,站在她的身后当配角就好,她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她没理由不这么想。
刘定安是名声响彻协会和官方的天才,年轻一辈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名气在林清延之上,所有人都说她会是未来的的魁首。
同龄人间的比试,她就坦荡地站在原地,等着其他人来挑战,就算姿态再谦虚,也藏不住眼睛里的意气飞扬。
她知道她不会输。
她的对手也知道。
那一夜,刘定安笑着问:“念潭,要不要陪我去划船?”
平时刘定安太忙了,难得见面。刘念潭开心地蹦起来,双手双脚都环在姐姐身上。
月色下刘定安面容俊俏,撑着一片轻舟,眼神柔软到不可思议。
刘念潭坐在船尾折了一只莲花,把花瓣一片片仍在水中,絮絮地说着:“何蕴川最讨厌了,她居然说我是你的尾巴,我不跟她玩了。蓝姐姐说她以后不想进协会,她要去,要去,斗酒纵马,当她个纨绔子弟。学校边上的点心铺最近关门了,那姐姐说她年纪大了,不想待在庆城到死,我可喜欢她做的莲花糕了,可惜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夹杂在一声声的碎碎念里,刘念潭吊起一颗心,突然问道:“阿姐,你明天陪我去玩跳舞机行吗,我同学说我打得太烂,不愿意跟我一起去了。”
刘念潭哪里是不会,该跳的一分不落,抬肘、挥手、旋身,更是帅气到掌声一片。她只是想和刘定安玩一次跳舞机。
刘定安沉默了许久,最后说了句“对不起”。
刘念潭沮丧地双手交叠环起,把脸埋在胳膊里,闷声闷气地说道:“哦,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忙啊。”
刘定安横着竹篙打向荷花,灵力收割一簇又一簇的红莲,弯身一捞,她的手里便有了一大把莲花。
刘念潭还在闷闷不乐,大朵大朵的红莲突然占据全部的视野,又觉头上一重。
刘定安把下巴轻搁上她的发顶,温言细语哄着她道:“妹妹不生气了。”
刘念潭两只手捧不过来,带着笑道:“你摘这么多干什么,我都拿不过来了。”
那一夜,直到最后,刘定安也没向她告别。
刘念潭目光柔软,虚虚地看向红花黄蕊,仿佛在望着那一段柔软的记忆。
手机滴滴了两声,她的神情重新变得冷静,是刘布眠的消息。
叹了口气,刘念潭站起,撑着船向岸边划去。
这一天还是来了,她和刘定安注定要刀兵相见。
踏入主楼,刘念潭站在离刘布眠几步远的地方,开口道:“家主,您找我?”
刘布眠坐在办公桌后,暗淡的灯光下,微笑着递给刘念潭一张“广告”。
巴掌大的黑底纸上画着大大的旋转木马,占据了一大半的位置,不过白马被替换成了鲜红的真实的内脏。
最上头是“乐园”这两个加粗大字,左侧写着三行字。
“欢迎来到乐园”
"给你最独特的体验"
“仅限 18 岁以下”
刘念潭睁大了眼睛:“这就是学生失踪的原因吗。”
刘布眠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中,她冷冷地说道:“上面下了死命令,必须铲除刘定安,带回失踪学生。”
“这张纸就是通行证,等会有人给你封印灵力以及伪装面容,你的任务是杀死刘定安。”
刘念潭单手抚在胸前:“属下遵命。”
刘念潭问:“只有我一个人?”
刘布眠指尖不轻不重地敲击木桌,轻飘飘地说道:“还有 2个人也会潜入,她们的任务是找到‘门’。你们分开做任务,免得拖对方后腿。”
刘念潭低头:“是。”
刘布眠神情莫测,声音充满了冷酷:“哪怕是死,也要杀了刘定安。”
刘念潭抬头直直地看向家主:“我明白。“
”
刘布眠看见她的坚定,欣慰地笑了,从抽屉中拿出一把薄刃递给刘念潭,温声道:“念潭,给你新武器。”
她不经意间撇过反射的刃面上,清楚看见自己的眼睛,眼尾已经布满皱纹,可眼瞳里的光锐利又自负,那是一副不相信自己会输的模样。
刘念潭接过刀刃,局促地站在原地,这是她第一次问:“妈妈,我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要这样?”
刘布眠的笑如毒蛇吐信一样冰凉:“她在做她的事。妈妈相信你会杀掉她的对吗?”
在刘布眠的眼睛里,刘念潭找到了答案。
刘定安对她,是过去。现在,是敌人。
尽管她和刘定安曾度过十几年的快乐日子,她曾是那样的依赖姐姐。但是,连同记忆里的莲塘一起,都已是过去。
现在她是家主手里刺向刘定安的刀,她和姐姐,注定只能活一个。
她暗下决心:”我会杀了她,用我的术法。“
刘念潭走后,贾许自暗室里走出。
她半跪在地上轻声道:“家主,这样好吗?”
刘布眠冷静的声音在屋内响起:“能杀死刘定安的只能是她。”
事已至此,贾许缓缓吐出了胸膛沉闷的郁气,作为刘布眠的情报官汇报道:“上面要求增加保护人数,每人至少 2 位护卫,24 小时轮岗。目前以我们可调用的资源来看,无法满足该要求。其他两个岛答应提供帮助,只是事务繁忙,恐怕支援无法及时。”
刘布眠倒是不意外:“不及时的支援等于没有支援,继续说。”
贾许:“上面对刘定安的态度没有统一,一派是格杀勿论,另一派是活捉。”
贾许顿了顿,还是加上一句猜测:“恐怕和噬魂香有关,格杀勿论的那一派是想灭口。”
刘布眠嗤笑一声:“刚好就让水再浑一点。”
贾许继续道:“上面已经不相信您了,正在物色新的会长。”
刘布眠表情变得倦怠冷淡:“计划之内。”
随后她单手撑着下颌,口吻温和,但这显然不是要叙旧的意思:“你跟了我几年了?”
贾许回:“家主,22 年。”
刘布眠问:“事情结束后,有什么打算吗?”
从古至今,干脏活的没几个有好下场。
作为对刘布眠计划知道得最多的人,贾许长叹一声:“您对我应该是早有打算的。”
刘布眠没有接话,只是望着她。
贾许膝行至刘布眠身旁,眼里这才显露些不甘来:“家主,我自然是想活的。”
她缓缓抬起眼睛,一如多年前初见,眼底澄澈清明:“我还能活吗?”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更可况,她的身上还背着刘定安的命。
6 岁失去父母,那时贾许只是协会救助的普通一员,福利院众多小孩中的一个。
因为父亲是许家人,14 岁那年被刘布眠暗中收养,送往许家当眼线。
刘定安上“今昔台”的前一晚,按照刘布眠的指示,她教唆许家家主许未远杀死刘定安泄愤。
那晚,许未远把书房里东西砸了个干净,冷笑着道:“她刘定安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拿我许家开刀。”
贾许跪在地上,低头看着膝盖旁的碎瓷不答话“不敢”答话。
许万柳站在一旁摇着扇子:“爸,我都弄好了,那几个人全都吃了补剂,明天今昔台上定要她刘定安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许未远冷哼一声:“馊主意,那底下人眼又不是瞎的。到时候说我们许家胜之不武。贾许,你来说。”
许万柳不屑道:“她一个女人懂什么,爸你别难为她。”
许未远气上心头,拧着眉一个茶杯丢了过去,阴着脸说道:“就你长嘴会说话。贾许,你来说。”
热水溅在脚上,许万柳不敢说话了,斜着眼睛看向贾许。
贾许恭敬地说道:“明天今昔台上刘定安要是败了,那自然是最好,刀剑无眼。要是她赢了,那更好。”
许未远来了兴趣,问:“这输了还好?怎么个好法?”
贾许低着头答:“这要是赢了,家主你岂不是有理由把她大卸八块?”
许未远若有所思:“那刘布眠哪里会肯。”
贾许答:“赶在刘布眠之前就行,明天让上台那几人的亲戚朋友拖住刘布眠讨说法。家主你对门下的人一向情深意重,不过是追杀刘定安时悲痛欲绝出手重了些,相信协会和上面都会理解您的。”
许定远拍手称快,大笑道:“好,好,好!就按你说的去做。这事要是成了,你以后就跟着许枚做事吧。”
许枚是许定远最信任的人,听到这,贾许精神一松,装出眉开眼笑的样子道:“谢家主。”
许万柳拍着她的肩膀,一脸倨傲:“好好干,我们许家肯定会是下一任会长。到时候好处少不了你的。”
贾许睫毛不安地颤着,低声又问了一遍:“家主,我还能活着吗?”
刘布眠第一次给她肯定的回答:“能。”
她轻抚着贾许的头顶:“辛苦了,这么多年很累吧。”
距离太近了,贾许仿佛能闻见她身上干燥的气息与隐藏在其中的血腥味道。
一句很轻的,近乎感叹耳语般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与你同罪。”
贾许手指骤然缩紧指甲扎入肉里,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眼泪落下。
她仰起头,强迫自己看清刘布眠的神色,滚烫的痛楚烧得她浑身战栗。
刘布眠帮她把脸颊旁的碎发别在耳后,淡淡地笑道:“千真万确。”
咚咚咚——轻缓的敲门声在外面响起。
何肆野疲倦地说道:“进。”
何三柏刚完成保护任务,急匆匆赶了回来,见何肆野一脸郁色,犹豫了几秒,还是下定决心走了过去。
“三柏,找我有什么事吗?”
何三柏刚要张嘴,又在称呼上犯了难。最终还是遵从自己的心,不愿意套近乎:“家主,我不想去。”
何肆野疑惑地皱了下眉:“什么?”
何三柏迎着她的视线,坦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被骂怕死也好。刘定安的任务,我不想送命在那里。”
何肆野哭笑不得:“我知道你不是。这个任务只有 18 岁以下才能参加,你和蕴川都不行。你不想参加是有什么原因吗?就当是和姨母谈心。”
何三柏垂着眼睫,语气里有掩盖不住兴奋:“我想和刘定安打。”
想得到林清延的认可。
月色如水,庭院内何肆野对林清延说道:“那孩子说想和刘定安打呢。”
林清延笃定道:“三柏打不过的。”
何肆野蓦地笑了:“小孩嘛,这种事交给大人操心就好了。听说贺盐离开了学校?”
林清延:“嗯。”
何肆野问:“不把她追回来?”
林清延摇摇头:“她不喜欢。”
她抚着心口说道:“师生契还在,她还活着。”
何肆野:“倒是和她妈妈一个样,不喜欢人管着。”
平静被打破,何肆野抱怨道:“不知道刘布眠又在搞什么鬼,她这家伙从来不安好心,不做人事。”
林清延:“会长?”
有些旧事找不到人说,何肆野灌了一口酒,眼底清明:“你就当我醉了。清延,你还记得贺宴然吗?”
林清延:“记得,贺盐她妈妈。”
何肆野眼底一片颓然,无奈地说道:“她是刘布眠杀的。”
林清延疑惑道:“我记得是死人村。”
何肆野神色惆怅:“你那年才 12,不清楚也正常。当时死人村封印破了,协会又无人可用,只能让人以身饲之。”
她哑着声音道:“可是,宴然是我两的朋友。就因为她不愿参与协会,对刘布眠来说没用,就能抛弃过去的情谊,说什么为了大义,堂而皇之杀了她吗!”
何肆野又灌了一口酒,苦笑着说道:“她心太狠了。”
林清延渐渐出神。她记得贺宴然,因为贺盐。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贺盐,18年前,死人村周围还是一片荒土,血红的天空下,乌鸦不详地叫着,一群人站在村外,冷眼看着一个女人和小孩被扔进去。
当时林清延就站在前面,她看着贺盐小小的身体被包在一块布里,呼吸逐渐微弱。
“我对她有愧”,林清延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