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宗学峰忽然乱了起来。
新一期的百晓堂的月报《当月知》上的一则消息在学峰引起了轩然大波,凡人世界的两个国家正式宣战,目前,战火已经彻底点燃,这两个大国周边的一些小国被逼无奈也加入各自的阵营,导致大批的凡人被卷入战火之中,生灵涂炭。
很遗憾的是,不管是这两个大国,还是被裹挟进去的小国,凌霄宗有不少弟子都隶属于这些国家。虽然加入修真界后,就要脱离红尘俗世,但是这也就是说说而已。凌霄宗九大峰八十一小峰的内门弟子,其中不少人的血脉辈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也就真的无牵无挂。但是学峰中大部分弟子的父母尚且还建在,明知道他们被卷入战火中,这些弟子们还能悠哉悠哉、了无牵挂的继续他们的修行吗?甚至那最早挑起战火的两大国家的弟子,还能心平气和的继续学习生活在一起吗?
凡人世界的战火,也已经蔓延到凌霄宗来了,就云安之等人在食堂用早餐的这会儿功夫,在他们这些人面前已经发生了好几起斗殴,苏忬叹了口气,心里庆幸自己早早把家人搬迁来凌霄城。也庆幸这次发生战争的地方,离自家嫁出去的阿姐家很远很远,否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安稳如山的坐在这里了。
短短五天时间,纠察纪检队分割出来给云山(云海和云雾的大哥)的执法堂已经忙的脚打后脑勺,连牢房都到了人满为患的程度。学峰的长老苦着脸来找宗主,他们之前没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还请宗主大人下达指示。
云海苦着脸来找儿媳妇,他之前没遇到这事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谢千栩找来了云安之,她觉得这一家子人里面,唯一能商量这件事的只有这个女儿,结果云安之一进门的苦瓜脸跟大家如出一辙,她也没遇到啊,她也一脑袋懵乱啊。
三张苦瓜脸面对面坐着,茶水喝了一壶又一壶,谁也没想出个什么对策,结果接下来不用他们想了,那些亲人被卷入战火中的学峰弟子一个接一个的递交了退学申请。学峰的总教一下子收到这么多封,其中不乏有云安之的同届,还有几年就要进入最后实习期的第一届弟子。总教不敢擅自做决定,他把所有的退学申请全部送到宗主这边。云安之一张张翻阅这些申请,看到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她的眼圈慢慢的红了。
第二天,宗主和谢夫人一起来到学峰,他们想和这些弟子再协商协商,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已经没办法了,这些弟子们已经想的很清楚很透彻,他们这些孩子已经做好自己的决定了。
谢夫人冲动之下提议由她派出凌霄宗飞艇接人,或安排各地办事处接纳全部学生家属。
学生们反问谢夫人,接纳学生家属,那么学生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接纳,那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叔叔婶婶、伯父伯母、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接不接纳?这里亲戚链接的,和自己形成远房关系的亲戚接不接纳?接纳的下吗?
派出去的飞艇也是同样的问题,只接纳直系血缘关系,那么就看着别的亲戚死里求生吗?
谢夫人沉默不语,这些问题她回答不了。
学生们齐齐起身,三跪九拜行完大礼后,转身离开。这次,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答案了,他们留不住这些孩子,一个都留不住。总教还不死心,他拦在学生们面前恳切的看着他们,“不退学行不行?只办理休学行不行?给你们三年,不,随便多少年,只要你们还愿意回来,就继续学习好不好,凌霄宗愿意留这个休学的名额给你们。”
学生中有两个少年走了出来,他们分别来自是引起战火的那两个国家的国民,他们甚至不是普通平民,一个来自皇族,一个出生世家,来到凌霄宗学峰后成为好友。可是如今,他们的国家宣战了,以他们的出身,他们回去后必将加入战场,也许不久的将来,他们还会再见面,在战场上一决生死。
他们看向总教,又象问总教,又像问彼此,又像问这世间天道一个问题,“如果我的国家,我的家人死于他的国家,他的家人之手,休学回来后,我们是朋友还是仇人?还能一起学习一起生活,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吗?”
总教哑口无言,只能默默的退到一边。
两个少年转身面对着面,相互施了一礼,“他日战场再见,没有对错,只站立场,生死一搏,全力以赴,悉听天命。”
在学峰的大会堂外,聚集了所有学峰的弟子和先生,此时所有人看着这些少年,他们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给他们,大家就这么安静的把他们送到山门处,看着他们各自走向自己的命运。
在后来相当长一段时间,时常有人会走到学峰的命堂,在那里,每个进到学峰的弟子都会在这里留下一盏命灯,命灯亮着,就说明他们还活着。通常,从凌霄宗退学后,这些弟子的命灯会被熄灭,他们不属于凌霄宗了,凌霄宗也就不会再继续关注他们的情况。但是这次,这批主动离开的弟子的命灯依然留在命堂,但是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有人的命灯自己熄灭。每当看到一盏命灯熄灭,就是一条生命的逝去。每一盏熄灭的命灯前,都有人红着眼眶久久不愿离开。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学峰的气氛都很低迷。
留在凌霄宗学峰的弟子们,只能看着命灯想象曾经的同门如今的情况,百晓堂连续出了几期专供凌霄宗的特刊,讲诉了几个少年离开后的事情,也算让这些远离红尘的修士们多少能从中看到真实的世界。
石墩,男,二十三岁,凌霄宗学峰第一届弟子,金丹期。
石墩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农家弟子,家中的第三子,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小妹妹。凌霄宗实行改革那年,九岁的他和十一岁的姐姐一起被父母领着去办事处做测试,姐姐没测出来,而他被测出有灵根可以入凌霄宗学峰。家族出了他已经是意外的惊喜了,他们一个村庄的小孩子,只有他是唯一能进凌霄宗的。
回村后,向来只看顾着大伯一家的爷爷奶奶也拿来一篮子鸡蛋,大家话里话外都是以后要石墩出息了,别忘了本。
九岁的石墩憨憨的,什么也不明白,只会傻傻的点着头。第二天,被爹娘和哥哥姐姐妹妹陪同着,石墩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被送进办事处的集合地点,石墩这才反应过来,他要一个人离开家,他想后退,想要转身抱着阿娘,可是他的后背被那么多人的手退着,根本不给他转身的机会。石墩带着哭腔的声音远远的被风吹出来,“爹,娘,别推我走,我要回家。”
“傻儿子,别回来了,你好好的就行,家里不用你操心。”阿爹的回答比他还大声,但也掩盖不掉声音里的哽咽,而阿娘把小妹妹抱在怀里,已经哭得说不出话。
“别,再抱我一下,就抱我一下。”哥哥们跟着阿爹下地做农活,姐姐跟着阿娘料理家内所有的家务,中不溜秋的石墩在家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看护才三岁的妹妹,他在被测出灵根前,是家里最没存在感的那一个,但是石墩知道,他爹娘也很爱他,只是没那么多时间可以好好的和他说句话。
到走的这一天,石墩终于等来爹娘的怀抱,那么温暖,那么宽大,就那么一下下就够了,足以让他在凌霄宗的学业压力下,无数次的支撑着他咬牙继续走下去。石墩即使在防御甲班,他也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出身,他不是什么高人一等的修士,他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农家弟子,他出生于西域止水河畔的石家村,他以后毕业后想去离石家村最近的凌霄宗办事处,只要离他的家人近一点,更近一点就好,他的家人看顾他的小,他想看顾他们的老。至于以后,就到时候再说吧。
只是石墩没有想到,临行前的那几句对话,无形中揭示了他们家的命运。
止水河畔的石家村,这个岌岌无名的小村庄被袭卷到这次的战争中,从地理位置来看,石家村在两国的边境线附近,战争的铁骑迟早要踏足他家这个小村庄。石墩从看到《当月知》的第一时间就慌乱了,他家就是个平凡普通的农家,他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三年一度的见面日都不能次次参加。上次和父亲见面还是七年前,大哥二哥都娶了媳妇,据说已经生下几个孩子。姐姐也已经嫁人,因为亲兄弟是修士,即使生下的两个孩子都是女孩,夫家也不敢过于欺负她。最小的妹妹也快要定亲了,父亲说,准备定亲的那一家人是同村的,他们也算自小看到大的,知根知底的家庭,虽然不富裕,但是都是憨厚勤劳的人,小妹及笄后嫁过去,就在一条街上,所以也不会过苦日子的。
父亲当时拉着石墩的手说,“放心吧,家里人都好好的,你就安心留在凌霄宗好好过你的日子,家里不用你操心,我们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不给你添乱已经是极限。你啊,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别牵挂我们了。”
怎么可能不牵挂,父亲离开的时候,只留下一副画卷,特地请来镇上的画师给一大家子人画的全家福。里面有两个嫂嫂,还有抱在怀里的侄子侄女,当年抱着他膝盖哭泣的妹妹,如今也长大了,再有几年也到她嫁人的时间。阿爹阿娘都老了,头上多了白发,脸上多了皱纹,唯有他修出金丹后似乎就没继续成长。石墩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似乎比画像中的小妹差不多大。那是他一手抱大的,比他小六岁的小妹啊,修行之人远离红尘,红尘岁月中的人是不是慢慢的,都会远离他?那天晚上,石墩对着画像哭了半宿,全家福里没有他,石墩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在画像里。
离开家不是他做的决定,他的爹娘、大哥二哥和姐姐把他推着离开家的,只有小妹蜷缩在娘的怀里,张着小手一直对着他哭,要他抱。可是他们都太小了,做不了主。几年后小妹终于到了年龄,可是也没有检测出灵根,他爹娘第一次来看他,跟他说,以后就不要想着家里面了,好好的在凌霄宗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家里人不成为他的拖累就算好的,再多,他们也不能为他作甚么了。
送爹娘离开的时候,石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他爹娘看着自己的傻憨儿子也是同样的肝肠寸断。但是就这样,他阿爹阿娘还是再三跟他强调,“墩儿啊,忘记吧,把家里人都忘记吧,好好的过你的日子,把我们都忘了吧。”
“墩儿,往前走,别回头。”他爹娘头也不回的走了,可是他们相互拉扯的背影在他梦里出现了无数次。
哪可能忘得掉呢?石墩是收到消息的那群弟子中第一个递交退学申请书的。
对不起爹娘,墩儿不孝,他决定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