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谢听晚,是谢氏嫡长女,月前我收到长公主的邀请,邀请我去京城的长公主府担任女官。我已经应了,及笄礼完成后我就出发,以谢氏嫡长女的身份担任长公主的女官。但是因为这一去,不知何时是归期,我自愿将婚约转交给妹妹,想来,妹妹、楚公子以及您和母亲都是愿意的,对吗?”谢听晚很谨慎的将长公主的名帖远远的展现给父亲看后,立刻又恭敬的收回自己怀里。
“你疯了吗?”谢听晚的父亲将茶杯狠狠砸碎在谢听晚的脚边,“家族铁律,凡我谢氏女子,不入宫门、不为人妾、不嫁异族,你是想被谢氏除族吗?”
谢听晚没有一丝瑟缩,“不为人妾?不为人妾您为什么默许谢听音整天光明正大围着楚名漾打转,我还以为您是默认谢听音会作为媵妾跟我一起嫁给楚名漾,想谱写一段娥皇女英的佳话。”
“我的音音怎么可能给他做媵妾?”谢听晚的父亲脸上飞快的露出一丝不屑,但他很快掩饰过去,“总之,我不同意你去当什么女官,你只能在我给你的选择中二选一,你考虑考虑吧,明晚给我答复。”
“不用了父亲大人,我已经做好决定,现在就答复您,”谢听晚的笑容依然温婉,语气还是那么绵软,“谢氏嫡长女是我,长公主的女官还是我。是我的除非我自己不想要,否则谁也别想从我手里抢走,您,也,不,行!”
“你……”谢氏家主目眦欲裂,父女俩之间的气氛眼看着就要剑拔弩张,这时候,下人的敲门声打断两人之间的对视,“禀报家主,长公主登门,说与大小姐有约。”
谢氏家主颓然的坐倒在椅子上,一脸疲惫,让下人去后院让夫人先出来招待。他神色莫名的看向自己的女儿,从这个女儿出身到今天的这十四年里,他还是第一次这般认真的打量这个女儿。这个女儿容貌更像他的元妻,一样的气质温婉,可是骨子流的果然还是他谢家的血脉,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她的本事。
“我小瞧你了,”谢氏家主第一次面对女儿认输,但是这一个小小的认输算不得什么,他是家主,他才是家里做选择、做决定的人,“你证明你的能力,好吧,你我各退一步。还是你嫁给楚名漾,你妹妹我会看好她的,不会再出现在楚名漾面前。至于长公主那边,你自己去解决,就说你马上要嫁人了,女官的事只能请辞。语气注意点,毕竟我谢氏女子,不入宫门是铁则。”
谢听晚摇摇头,“父亲大人,您到现在还不明白吗?我没想嫁给楚名漾,很早以前就不想嫁他了。女官,我也是做定了。我入的是长公主府,不是宫门,我并没有违反家规啊。”
“总之,我是家主,我说了不行。”谢氏家主终于不耐烦了,他直接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可是如此,他对面那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孩,却连眉毛都没动一根,家主心头一沉,在愤怒升起前,有种失控的感觉先升起了。
谢听晚半点没把父亲的怒气看在眼里,她从袖袋里拿出一样东西,轻轻的放在父亲面前的书桌上,那是一块印章碎掉的一块残骸,她将碎片往父亲那边推了推,“父亲还认得这个碎片吗?您日理万机可能认不出来,我来告诉您吧,这是谢氏的主母大印。当年我母亲还未去世前,她手里有一块,是您在家主继承大典后,由您亲自交到她手中的。我母亲非常重视这块印,日日夜夜在身边放着,不仅是因为这是谢氏主母的印证,更是因为这是您送给母亲第一份礼物,她非常的珍视。”
“母亲去世后,您一进屋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大印拿走,一年后有了新的母亲,您又将大印交予她。我母亲那么珍视的大印我经常看着,所以继母手中的大印和我母亲那块不是一块,我一眼就认出来了。然后么,您猜我做了什么?”
“我找人撬了我母亲的棺材,我找人给一具残骸验尸。我母亲的血肉还没有完全腐烂,所以您要不要再猜一猜,猜猜我从母亲的尸骸中发现了什么?”
“所以,父亲,我要去担任长公主的女官,家族中若有反对的声音,由您去解决。我是嫡长女,我不嫁楚名漾,我还要您在我的及笄礼之后,亲自护送我去京城担任长公主的女官,您,听清楚了吗?”
谢听晚说着这些威胁之语的时候,脸上依旧笑容温婉。她在这些年的学习中,成为一名再标准不过的世家贵女,从容温顺、婉约大气,镇得住场,做的了事。哪怕她此刻明明白白在说着做着威胁的事情,表面上,她依旧是个优雅乖顺的小少女,一脸孺慕的坐在自己父亲的面前。
而她的父亲,此时的脸色异常难看。他看看桌上的碎片,又看看面前的少女,虽然在心里不停的对自己说,眼前的就是个养在深闺里的黄毛丫头,她调查不出什么,这个碎片他很早以前就亲自毁了,她是不可能拿到手的。就算被她找到什么,发现了什么,但她一个臭丫头,她的话,谁信啊?谢氏家主一边不停的给自己鼓劲,但现实中他几次张口,却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说白了就是他不敢赌,至于为什么不敢赌,他最清楚。
谢氏嫡长女谢听晚的及笄礼按时举行,为彰显对谢氏的看重,皇室特地派出长公主出席,更是在及笄礼之后,邀请谢氏嫡长女入长公主府为司礼女官。谢氏家主点头同意了,更是放下手中事物亲自护送将长女和长公主一路送到京城,还逗留了许久才返回洪阳,世人皆感叹其拳拳一片爱女之心。
然后谢听晚长留京城,她的婚约就转给了嫡次女谢听音。大家这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跟楚名漾同进同出的不是谢听晚而是谢听音,知道的人彼此交换一个眼神,之后继续称赞两人如何如何相配,如何如何合适。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再听到这般称赞,两人的笑容却比之前多了一丝不自在。
一年后谢听音及笄,谢听晚特地请假赶回家参加妹妹的及笄礼。到底是嫡次女,整个典礼比一年前略显不足,果然还是嫡长女更尊贵,更是因为嫡长女的出席,大家不由的把注意力更多的集中在谢听晚身上,谢听音隐藏在长袖下的手,长长的指甲深深的刺进掌心里,她的笑容才勉强保持住。
及笄礼后谢听音与楚名漾的婚礼就要开始筹备了,正式的大婚将在一年后举行。谢听晚则在及笄礼结束五天后就准备返回京城,临走前,楚名漾找了个机会与她在花园里相遇,将一箱子东西换给她,都是这些年谢听晚送给他的东西,那些用掉的冬天的碳、夏天的冰则置换成银两。楚名漾说了,要断就断干净,他要对谢听音负责。
谢听晚很支持,她身边两个一等丫鬟之一的绿沉留在京城,这次跟在她身边是另一个一等丫鬟酡颜。楚名漾话音刚落,东西还没递出来的时候,酡颜对着身边跟着的二等丫鬟一个眼神,马上就有两个丫鬟过来接过箱子,谢听晚只是优雅得体的微笑着,自有酡颜接过话头,“二姑爷不愧是读书人,讲究人,太知道礼义廉耻了。这事儿做得对,就该如此,已经订亲要结亲的人就应该给他人保持距离,二姑爷这事虽迟但到,确实漂亮。”
明明是称赞的话,却比打脸更让人难受,楚名漾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青里还透着紫,礼义廉耻化为四个巨大的耳光重重地扇在他脸上,偏偏他还无法回嘴。毕竟早早就跟大小姐订下婚约的他,却在婚约换人前一直跟二小姐相处融洽,被人当作未婚小夫妻般的融洽,而那个时候,他可是半点没提出要为真正的未婚妻负责。
尤其是那个“虽迟但到”,表达的意思直白简明,却只有被这四个字说中的人,才知道这四个字化成的刀子捅在身上有多痛。楚名漾呼吸都急促起来,他尝试着还想说什么,但是酡颜可不是内向的绿沉,她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二姑爷也不用愧疚,这里面的这堆东西呢,尤其是那些帕子啊、香囊啊,扇套啊,都不是我们大小姐做的,我们大小姐啊,只给真正值得的人付出。这些让我们送过去的,都是院子里大小丫鬟练手艺的玩意儿。大小姐鼓励大家要有门能自己挣钱的手艺,最初的时候为了鼓励大家,大小姐可是自掏腰包买下这些我们一院子丫鬟刚开始学艺的手艺活。既然买了也就别浪费,想来楚少爷该讲究不讲究的,干脆就送给您,反正您这些年睁只眼闭只眼活得挺滋润挺舒服挺潇洒的,想来您不会介意身边人是谁,自然也就不介意用的东西是什么,您看,我当时出的主意好吧,一举两得。就是我倒也没想到,您这些年居然还把东西保存得如此好,可惜了您的一番心意,不过我们大小姐也不会在乎的。”
这番话让楚名漾彻底破防,他设想了那许多,到现在终于明白自己才是那个跳梁小丑却不自知,此时还要巴巴的凑到别人面前来丢脸,这下,他真是彻底的把里子面子丢了个精光,再也说不出更多的话,只能拱拱手,说了一句“对不起”,转身就准备走了。
这时候,一直没出声的谢听晚唤住了他,“不必说对不起,倒是我应该对你道歉,毕竟你计划了那么久的事,想在我的及笄礼上当场退婚是不是?结果被我提前下手,我父亲在我及笄礼前跟你说过婚约换人的事情了吧?你是不是很失望啊,抱歉哦,让你的计划落空了。”
如果说之前说的那些事,让楚名漾羞愧难当,但谢听晚说的这些才是真正让楚名漾大惊失色的,“你?你怎么……”反应过来的楚名漾这次真正的收起原本伪装出来的那脸不自在,他一脸坦然的看向谢听晚,“大小姐既然知道我的计划,那么,大小姐可曾查出来我这么计划的原因?”
“重要吗?对我而言真的重要吗?”谢听晚用一句反问结束了这次的见面,二人就这么擦肩而过,一人回到京城,另一人回到自己的屋子。两人都知道的一件事是,此事还没有结束,他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而再见面的地点,应该就是京城。
我们,顶峰再见!
到底还是楚名漾先回过头,他看着谢听晚纤细的背影越走越远,只在心目中说下新的约定。他知道此局是谢听晚赢了,她料敌于先,先行一步下手封住自己的行动。他到底还是小瞧了这个闺阁女子,以至于失手了第一步。
但是没关系,这里并非他们的主战场,他们迟早还是会再见面的。下次再遇上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他们之间必有一战,而楚名漾相信自己才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
四年后,楚名漾带着已经完婚的谢听音来到京城,参加这一年的科举。此时,楚名漾已经拿下乡试、会试的第一。这些年,他的名字和文章传遍大江南北,无数学子拿着他的文章泪眼汪汪,今朝能与他同场是幸运更是悲哀,有他在一日,他们都别想做出超越他的文章,但于此同时,从楚名漾的每篇文章中,他们能学习到的更多。
楚名漾在春闱拿下会元后,一个月后再度参加殿试,只要这次能够拿下殿试的第一,他将成为本朝第一个三元及第,而所有人都知道,他只要正常发挥,就一定能够拿下第一,没有人敢说自己的文章超过他。
拿下会元后,楚名漾很低调,除了带领妻子下了次馆子庆祝外,就一直闭门在家读书。京城里无数的邀请在看到他第一、第二次拒绝后就自动取消,楚名漾拒绝的第一个邀请是来自皇太子的,第二个邀请是长公主的,他一视同仁的都拒绝了。
本朝皇帝是难得有情人,这么大的深宫里只有皇后一人,皇后娘娘在入宫三年后生下皇长子,两年后生下长公主后就再无所出。而不管前朝官员吵成什么样,皇帝本人坚决不广纳后宫。所以,虽然皇长子没有被名正言顺的立为太子,皇帝也没送他去万江书院读书,但所有人都默认这个唯一的皇子就是皇太子。在这样的情况下,楚名漾依然拒绝皇长子的邀约,连长公主的邀约都一并拒了,到这个时候,其他人就知趣多了。
而楚名漾在这闭门读书的一个月里,他每天只花了少量的时间在读书上,其他大部分时间用于深入了解京城现在的局势。
长公主只比谢听晚大一岁,如今二十岁了,在女子中这个年龄还没嫁人极为罕见,可是皇帝皇后作为人家的亲生父母都没有意见,其他人就更不敢开口了。
这四年中,谢听晚作为长公主的女官,跟着长公主出入无数大大小小、正式非正式的场合,连宫中的家宴都参加了很多次。曾有人以为皇家是想借此把谢氏嫡长女与皇长子凑到一起。但谢听晚和皇长子在任何场合遇上了,两人都保持很恰当的距离,从没有丝毫逾越的地方,再联想到谢氏家训。大家纷纷表示看不懂就不看了呗,反正都知道长公主把谢听晚当作最亲近最信赖之人。
而这四年中,作为唯二的皇室中人,在皇长子忙不过来的情况下,长公主也接手了不少任务,而这些任务长公主在谢听晚的辅助下都非常出色的完成了,连最吹毛求疵的人,面对长公主的功绩都挑不出毛病来。甚至很多时候,长公主展露出比皇长子都要出色的才能。
去年,皇长子与宰相嫡长女成婚。这是皇帝亲自选的儿媳妇,不少人以为这是皇家释放出的一个信号,大部分人都以为,等到太子妃有孕,或者生下嫡长子后,皇长子会正式成为太子。从去年开始,皇长子的府邸人来人往,而往日同样热闹的长公主府就冷淡了不少。
皇帝本人什么都不说,皇后更是乐呵呵的天天在宫里钓鱼种花养养猫狗,皇长子很低调,来人了他就见一面,说的都是些阳春白雪的话题,你要说说诗词歌赋,皇长子愿意和你多说两句,你要是往政事方面引话题,那么皇长子可就咳嗽两声,然后端起茶杯。这就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了。
唯有长公主更忙了,皇帝把越来越多的政事交给她。大家好像懂好像不懂,这表面看来,皇帝的意思是让皇长子专心在家和儿媳妇造小人么?可是,事情为什么要那么多那么多的交给长公主?长公主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子而已,到时候万一养出个什么狼子野心,不是给亲儿子惹麻烦吗?
纷纷乱乱之际,这一届春闱结束了。楚名漾不出意外拿下会试第一,这些天他安静的待在府里看书,静待殿试。他的妻子谢听音倒是坐不住,每天往外跑。谢氏嫡次女有钱有闲,有容有品,这些天来京城,左右商业街逛了无数遍,大包小包的架势,店铺要是小点的,能给她搬空了。
春闱结束了,她似乎才想起来自己有个姐姐在公主府,这才懒洋洋的递交一份名帖。好在姐妹之间不用那么客套,第二天,公主府就请她进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