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轮到燕方回和万重山哭了。
两个少年郎发现他们以投影的形式置入一段他们不曾了解过的历史或者说未来里,看到无数的和他们说着相同语言的人,被另一群人毫无理由的屠杀。
金陵城如同被下了屠城令一般。
男人只是走在路上就被说着异国语言的人毫无理由的拉到一边杀掉。
女人、老人、小孩躲在家里也没用。随时有人踹开他们的房门,当着母亲的面杀掉儿女,当着小孩子的面侵犯他们的母亲,当着老人的面杀掉他的子孙。
他们在哭叫求饶声中不依不饶的冲进一户户的平民家里,等他们心满意足离开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地尸骸。老人、女人和孩子都死在自己的家里。这样的事,不分时间,随时随地,千家万户。
云安之三人只能悬浮在空气中看着眼前这一切。
他们看见男人背着老人,领着自己挺着大肚子的妻子,妻子手里还拉扯着几岁的孩子,他们小心翼翼的离开家,一路上很紧张的东张西望,他们家离城门口比较近,他们认为他们如果足够谨慎是能够离开这里的。
但是临到城门口还是被发现,那些异国口音的人,手里拉着的长棍子“乒”的一声响,背在背后的老人的头颅就炸开了,一脑袋的血肉全部喷洒在男人的身上。下一刻,另一个人手中的长棍子又响了,男人的腿顿时就一个血肉窟窿,他当场跪下,向着那群嬉笑着围上来的人拼命磕头。
可是他的求饶没有任何用处。
他的四肢被人就这么活生生的砍下来,在他的嘶吼声中,他年幼的女儿被人从妻子的怀里扯了出来,被人用枪尖从腹中捅入从背后捅出。两个看起来也没多大的士兵,就这么把枪上的孩子举到半空中。在孩子的痛哭和嘶喊声中,他们还哈哈笑着摇晃着长枪,直到孩子稚嫩的身体被锋利的刀刃划成两半摔落在地上,这孩子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而那个挺着大肚子的母亲被人压在地上,身上的衣衫被撕碎。那些人甚至刻意压在她的肚子上做坏事,伴随着她的惨叫声,她身下的鲜血越出越多,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个人离开她身体的时候,还拔出一柄刀破开她的肚子,把她肚子里的胎儿活生生的从她腹中扯了出来。那个胎儿已经成了人形,离开妈妈的肚子还能发出哭声,然后他们把这胎儿狠狠砸在母亲的眼前,他的骨血溅到已经奄奄一息的他母亲的脸上。那个母亲鼓起最后的力气爬向这个小宝宝,眼看手要能触到他身体的时候,有人冲过来狠狠一脚把宝宝的尸体远远的踢开,让那个母亲在哀哭声中停止了呼吸。
当这个男人所有的家人在他面前死去的时候,这个没有四肢的男人眼中的泪汩汩而下,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保护不了任何人,不管是年迈的老父亲还是年幼的女儿,甚至连身怀六甲的妻子和那个很快就能出世的孩子都护不住。
当他就这么躺在地上,看着带着血迹的刀刃劈向他的时候,他的眼睛没有恐慌和祈求,只有解脱和期盼。他走的这么快,是不是马上就能追上先行一步的家人,是不是很快能跟他们在另一个世界汇合呢?
凌霄宗三人看见那些异国口音的人将燃烧的瓶子扔进别人的家里,风助火势,很快那家人的房子就燃烧起来。怎么都踹不开的房门被从里面打开,那家里面的人冲出来一个,被他们杀掉一个,不冲出来就只能在里面被火烧。
这家里的老人用尽最后的力量把最年幼的两个孩子放进水缸里,以为这样就能让孩子们躲过一劫。然后他就精疲力尽的倒在火里。可是等他死后,那些人冲进他们家,一次次把火在水缸边围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水缸里的水都沸腾了。两个孩子就这么在水火中哭叫哀嚎,那些人围在边上却开心的哈哈大笑。眼睁睁看着孩子们最后在沸水中痛苦的死去,他们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云安之、燕方回和万重山看见有半大的孩子在自己的家附近鬼鬼祟祟、东躲西藏。之所以这个才十来岁的孩子会出门,是因为他要找自己的爹娘。可是云安之他们早就知道,这孩子的爹娘其实就死在他们家附近的一条街上。
那天这对父母小心谨慎的离开家门是打算偷偷去买点食物回家,但是在回家路上还是被那些说着异国语言的人撞见了。当爹的用拦、用哭、用跪的试图将那些人挡住,当娘的趁机想要先逃回家。但是对方上来就是几刀捅死这个父亲。他临死前死死抱住对方的腿,可是得到就是对方直接把他的双臂砍掉。然后他的妻子在几步远的地方被那些人追上,当街侮辱完之后,那些人的刀毫不留情的也捅进他妻子的心脏。
男孩就是出门找爹娘的,可是他一出门就拐向另一个方向,否则他很快就能看见父母的尸体。
男孩找了一圈,不敢跑远,只好胆战心惊的跑回家。可是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被那些人看见了。那些人笑容满面的跟在男孩的身后,在男孩回到家轻轻掩上房门的时候,一脚踹开他家的房门。
这家里只剩下男孩、男孩的奶奶和男孩三四岁的小妹妹。
男孩的奶奶死命抱在怀里的妹妹,在奶奶的胳膊被砍得几乎就剩一层皮连在身上的时候,被那些人抓在手里,就这么拎着小姑娘的衣领,一下子、一下子、一下子用这孩子的身体就这么砸向墙壁。砸到这孩子再也哭不出声音,砸到这孩子的血肉几乎糊满了这面墙壁。这孩子烂泥一般的身体如同垃圾一般被人扔下。这个时候,这孩子的哥哥已经被刺刀捅成泥,这孩子的奶奶在下一刻也满身是血停止了呼吸。
一家五口就在两天内陆续死亡。而这家的悲剧发生在这个城市的每一处角落。每天每天,都有人没有原因没有理由的被杀害,被侮辱,被灭门。
燕方回和万重山已经认出这里就是金陵城,他们甚至看见有人冲进甘家大院,一样的烧杀掳掠,杀人放火。燕方回和万重山想尽办法也无法拯救这些深陷人间地狱的苦难民众。一批批的人被驱赶到江边上、土坑边,到最后,连尸骨都来不及掩埋。
这样的毫无意义的屠杀持续了很久,燕方回和万重山已经哭到发不出声音,流不出眼泪。云安之告诉他们,“从他们冲进城的四十二天里,被他们残忍杀害了超过三十万人。”
“三十万?”虽说数字超过一定限度就只是数字。但是眼睁睁看了几天惨剧的燕方回和万重山还是被这个超越他们想象的数字震惊到了。
超过三十万,在四十二天的时间里,意味着这些异国的人,从冲进城的那一刻就无时无刻不在烧杀抢掠,他们大概是除了吃饭休息就在杀人,一直杀一直杀一直杀,杀害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
就算说着不同的语言,但是同样的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睛,不分男女老少,不能成人儿童的全部杀害。
他们是,畜牲吗?
燕方回和万重山无数次的试图阻拦、抵抗,甚至对凡人使用攻击法术。但是他们只是一道幻影,虚幻的投射在这段时间里,眼睛可以看到,耳朵可以听到,战火的硝烟味和屠杀的血腥味也能闻到。但除此之外,他们做不了任何事情。阻止不了,也拯救不了任何人。
燕方回和万重山终于崩溃,他们用赤红的双眼看向云安之,“修士呢?仙门百家呢?金陵是甘家的地盘,他们就坐视凡人被如此杀害?”
云安之低头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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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明萱是直接摔在甘自怡身上的,两人虽然是在不同地点、不同时间消失在山里,却就那么有缘的摔在一起。
甘自怡顺着山洞咕噜噜一路滚下来,过程中大概是磕到头,短暂的失去意识一段时间。这边才迷迷糊糊醒过来,那边就听“哗啦啦、哎呀呀”的声音,一头冷水从头顶泼下来,让甘自怡彻底清醒,然后下一瞬间,一个湿漉漉的大姑娘冲着他的头就落了下来。
刚清醒的甘自怡又被砸晕过去,可谓是命运多舛。
再醒来的时候,一个明艳艳的大姑娘正乖巧可爱的冲着他温柔的甜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么美好的画面,甘自怡却觉得头疼,似乎之前有个大铁锤刚刚砸上他的脑袋。然后呆痴痴的甘自怡看着大姑娘两眼发直,“姑娘,我们认识吗?你是谁啊?为什么我脑袋这么疼?”
丁明萱脑袋里面“咯噔”一声,坏了,这位甘家少主怕不是脑袋被砸坏了吧?
接着甘自怡眼睛眨了几下,顿时那种清澈愚蠢的呆光从他眼睛里消散,那个精明滑溜的甘家少主又回来了,他笑眯眯的冲着丁明萱,笑得比她还纯良,“丁姑娘,好久不见啊,你怎么来这里的?”
丁明萱秒懂,这句话就是个日常问好的礼貌用语,可答可不答的那种。然后相视一笑,男的爽朗,女的温柔,一下子双方对彼此都有了判断,对面是只小狐狸,需要谨慎。
“好了,”甘自怡从地上爬起来,粗略的检查了一下自己和丁明萱,好像都没什么明显的外伤,又打量一下他们二人身处的山洞,然后转头向着丁明萱微微一笑,“丁姑娘,我们赶紧找出路出去吧,外面的人应该都急了吧。”
离开山洞一点都不困难,困难的是离开山洞之后。
离开山洞之后的世界他们完全不认识,大致从地形上能看出来,这里依旧是金陵城,他们脚下的这座山也依旧是紫金山。这个紫金山上人来人往,只是这些人完全不是他们熟悉的模样。
男人的头发大多很短,女人的头发有长有短,还有些人头发不是黑色,甚至有人头发都不止一个颜色。衣服也不一样,露胳膊露腿,奇装异服。
眼前的一切让他们俩全然陌生,除了这些人说的语言能勉强听懂,但是眼前的一切他们都看不懂。比如在路面上除了步行,那些有四个咕噜的铁皮盒子是什么?被人们骑在身下的两个轮子的铁架子是什么?这些人上紫金山不爬山,怎么就进到一个小盒子里顺着粗绳子就能一路上山下山?御剑飞空的不再只有修士,那个巨大的铁鸟里面为什么能有那么多人?
甘自怡和丁明萱很快发现自己二人是以投影的方式出现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时代。但是在这里度过几天的时间后,他们发现这个时代的人,哪怕是毫无修炼能力的普通人也能过上上天下地的生活。
就比如金陵城的夏天,甘自怡这样的修真世家,也不过是在紫金山下建了个消暑别院,有点钱的人家最多能在房内放个冰块。可是这个时代,只要是在屋子里,一个的铁皮盒子就能让这个房间清凉舒服。而且这里似乎大部分人家都有,并不罕见。
天上的铁鸟能载着人飞行,速度比凌霄宗的飞艇还快。地上的交通工具也是五花八门,地上跑着的长蛇,速度起来的时候,甘自怡和丁明萱都追不上。男人女人、老老少少都自然大方的走在路上,眼神坦然淡定,看人的时候没有谄媚、没有瑟缩。看起来他们坦荡自信,不用害怕任何人。
孩子们按照不同的年纪在不同的学堂里读书,男孩女孩都在学堂里,上课的老师没有因为他们的性别而区别对待他们。男人女人在一起工作,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并不需要避嫌。老人们看起来很有活力,早晚的时候,要么在一起舞蹈,要么说笑,各自有自己的乐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子,这个金陵城里,四处有高耸的房子,依然有玄武湖有紫金山,饮食上似乎选择面更多更广,大家大大方方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看了几天,甘自怡和丁明萱忽然觉得眼酸鼻热,这是一种老有所依、少有所养、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的新世界。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所喜欢的生活方式,更自由也更从容。他们两人并不知道,他们所看到的这个时空就是云安之曾经生活过的时空,一个对他们而言全新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即使生下的是女孩子,也会有家人围着小小的宝宝欢呼雀跃。在这个世界,大多数男人女人可以自由的选择自己的道侣,他们在一个奇怪的地方,跟着人一起宣誓,自愿结为夫妻,相互照顾,彼此信任。过不下去也可以选择离婚,大多数人都有这个自由。他们也看见过男人打女人,同样也看见女人打男人。但周围的人似乎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在嘴边说些什么,马上就会有穿着制服的人过来阻止,行为过分的会被用银色的手环控制住。
甘家大院也依旧存在,但没有人住在里面,而是任何人都可以进出参观的地方,大家看着小姐闺房下可以被推走的楼梯嘻嘻哈哈,甘自怡忽然就有一种羞耻感,再不觉得自家的姐妹每晚被关在二楼不得出入是一种大家闺秀的荣耀。
然后这时候,丁明萱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问甘自怡,“这里的人似乎不用修行也能做到我们修士才能做的事,那么,我们修士呢?我们还存在于这样的世界吗?你们金陵甘氏自己的祖宅都大开大门了,你们甘家的人呢?还在吗?还在修行吗?”
甘自怡低头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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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将甘自怡和丁明萱这一小组,云安之、燕方回和万重山这一小组,两个小组的两种经历分别用两个屏幕来显示。丁明萱问出问题的时候,和燕方回、万重山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问出类似的问题。
甘自怡和云安之也在相同的时间低头沉默。
然后就听见碎裂的声音响起。两个小组所处的时空都同时破碎,接着五人发现他们其实在同一个山洞里。他们各自从地上爬了起来,山洞中央的地面上,有紫金色的光芒似有似无的闪烁着。五个人的眼睛各自放空,他们似乎在看着这紫金色的光芒,似乎在通过光芒看到自己之前所处的异时空的画面。
最后“轰隆”一声,一处墙壁忽然开了一个洞口,五人这才反应过来。甘自怡走到洞口看了看,顺着这条道看过去,前方似乎有光,看起来应该是能出去的地方。然后大家又回头看向发出紫金色光芒的地面,脑袋里面同时回想起甘自怡说过的,紫金山的第二个传说。
相传始皇帝的术士发现这个方向有龙气,然后将紫金埋于地里吸收龙气,让其不再长成,就不能颠覆了始皇帝的江山。
所以紫金吸收了这么些年的龙气,现在才有这般异象。还能把他们投影到不同的时空,看到金陵城的未来?所以,如果他们挖掘开这处地面,一直挖下去的话,就能收获吸收了千年龙气的紫金石?这是多稀罕的炼制的材料,拿到炼器峰那峰主那里,他们一人可以定制一个绝佳的法宝了吧。
然后这五人就带着这么一脸畅想的表情,依次走进山洞里,顺着山洞离开紫金山。他们谁也没有真的去挖掘这块地,就这么任由紫金石继续埋在那里吸收龙气。
身为修士,谁不想要一个绝佳的法宝,但是看到过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的这五名修士,无一例外,全部选择放弃。
忽然他们就不想要了,心心念念的法宝又能怎么样,未来的世界都有那么大的不同,他们呢,他们就一定要踏碎虚空,得道升天吗?身而为人,为修士,为神仙又能怎么样,世界有没有他们又怎么样,谁都不是必须的,所以,修士就必须要有绝佳的法宝吗?
至少,甘自怡和凌霄宗的四个少年,已经给出他们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