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川的车上,林子川在开车,何为之默然不语。
“林警官打算带我去哪里?”何为之开口问道。
“去找你的心理医生,张墨。”
何为之身体一僵,“林警官联系过张医生了?”
“是的,也大致了解了你的情况。你先别怪张医生没有为你保护**,心理医生需要保护病人的**,这是他们的职业要求,但毕竟涉及到了刑事案件对吧,按照法律来讲,所有人都要配合我们。”
何为之又不说话了。
林子川这个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冷场,于是他开始跟何为之没话找话说:“其实呢,看心理医生是件很正常的事情,现在社会节奏那么快,各行各业的人压力都大。别说你们娱乐行业的了,我们干刑警这行的同事也有不少看心理医生的,毕竟面对的都是些重口味的活儿。我以前的一个老搭档,那天结婚纪念日呢,一下班就回了家,买了礼物给老婆,两口子正准备腻腻歪歪的时候,大半夜的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你猜出了什么事?”
何为之难免好奇,便问了一句:“什么事?”
“发生碎尸案了,结婚纪念日那晚他捡了一晚上的尸块!你说搁谁谁不得心理出问题!”
何为之扯扯嘴唇,想笑,又笑不出来,但林子川这个故事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的紧张感。
“林警官有些不太一样。”何为之说。
“普通小警察,大家都一样。”
林子川跟管明淞要了张墨的联系方式后,便联系了张墨医生,说明了情况。张墨告诉林子川,何为之患有严重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核心症状有三组,即创伤性再体验症状、回避和麻木类症状、警觉性增高症状。何为之的创伤性再体验症状非常明显,主要表现为患者的思维、记忆或梦中反复、不自主地涌现与创伤有关的内容和情景,也就是说患者无时无刻不在重复体验着相同的创伤。
何为之就医至今,始终没有对张墨医生言明创伤的具体来历和详细过程。他虽然也想自救,但却始终不愿意透露那个给他造成创伤的罪魁祸首,张墨医生曾经建议他用催眠的治疗手段,可何为之害怕在催眠过程中会泄漏一些信息,拒绝了。
张墨根据经验和何为之的症状判断,何为之经历过恶劣的人身监.禁和严重的人身伤害,他询问过何为之是否需要司法介入,何为之仍然拒绝。
“那天在环宇时代传媒总部看到你,我就知道你们警方查到那里去了。”何为之闭目养神道。
“环宇时代传媒的木威宇和木知勋父子,涉嫌多起伤害案件,我相信你也是受害人之一。但如果我今天不来找你,你就不会主动去告发他们,不但不主动告发他们,甚至还与伤害你的人有合作关系,对不对?”林子川正在等红绿灯,他问何为之。
何为之突然一哆嗦,仿佛很害怕的样子。他在后座上,整个人蜷缩起来。过了好一会,他才用一种认命似的语气说:“我知道我懦弱,可是我能怎么样呢林警官,我……我顾及我的前途顾及我的事业……”
林子川突然语气一变,将刚才那份随和一收,用严厉的口吻斥道:“顾及你的前途顾及你的事业?我怎么听不懂你说的话呢何大作词家,与虎谋皮,这就是你顾及前途事业的方式?”
“环宇时代传媒是国内创建最早、根基最深的娱乐公司!”何为之大声说,“娱乐圈几乎有一半都是他们的天下,木氏父子的人脉网非常广,谁都知道,在圈内得罪木氏父子,就会被封杀,就会被雪藏,就肯定混不下去,更别提告发他们了!他们把握着强权,而我是弱小的蝼蚁。”
听到这里,林子川无奈地笑了一下,语重心长地对何为之说:“强权?蝼蚁?我不喜欢把人比作昆虫,不同意蝼蚁不蝼蚁的说法,但我可以顺着你的意思说下去:他们是强权,你们是蝼蚁对吧,可你有没有想过,没有蝼蚁,何来强权?千千万万蝼蚁堆积成山,强权坐在山上驾驭着蝼蚁前进,他们得意了,蝼蚁听话了,然后恶性循环了。可是蝼蚁们忘了,只要所有蝼蚁一哄而散,不再驮着他,任由他摔下来,他就不是强权了。”
何为之猛地一抬头,死死地看着林子川。
林子川继续说道:“我不是你们行业内的,对行业情况不是太了解,但我也知道,娱乐公司靠什么营收,靠的就是艺人、或者其他的文艺输出者来讨好观众赢得市场的嘛。你们才是他、是木氏兄弟的养分供给者。要相信自己的力量,既然你们可以把他养成行业龙头,同样也可以在他作恶的时候狠狠地打击他。怕他,惯着他,就会给他伤害更多的人的胆量和机会。”
何为之的眼睛里,多种情绪交杂在一起。最后,他闭了闭眼,叹气道:“林警官应该还小我两岁吧,看得倒是比我透彻多了。”
林子川跟何为之到达张墨所在的医院门诊,张墨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林子川的意思是,让何为之说出他被木威宇、木知勋父子伤害的全过程。如果在述说过程中诱发了应激反应,张墨医生就在身边,可以立即采取紧急措施。林子川还希望何为之可以作为证人指证木威宇和木知勋。何为之同意了。
“我高中毕业那一年,刚好18岁。我的平均成绩一般,但语文成绩特别拔尖,我在高中的时候就尝试过写歌词,同学们觉得我写得好,都叫我小作词家。于是我有些翩翩然,高考虽然发挥得不太理想,但我不在意,一心只想找个公司自荐我的歌词,正式进入作词圈。”何为之缓缓开始了他的述说。
“我找到了环宇时代传媒,本来没抱什么希望,毕竟环宇时代传媒是有名的大公司,没想到很快得到了答复,他们说他们目前有一个项目,正需要有作词能力的人才,他们觉得我很适合,让我到公司面试。我那时候年轻,社会经验不足,就开开心心地去面试了。没想到,面试经历很奇怪,他们让我蒙上眼睛,让我上了一辆车,开车把我从环宇时代传媒总部带走了。”
听到这里,林子川摸着下巴沉思。果然,跟自己猜的一样,伤害现场不在环宇时代传媒总部,而在另一个地方。
“我被人带进了一个黑屋子里,被锁到笼子里,然后被打、被电击、挨饿……那段时间是一段噩梦,他们把我当成狗一样对待。”
这时张墨医生说:“在被害人全无准备的情况下实施非人侵害,目的是在最短时间内摧毁被害人的意志,让接下来的时间里被害人更好控制。”
何为之蜷缩在椅子里,点点头,说:“被连续折磨的这几天里,我也尝试过逃走,可没跑几步,就被抓了回来,每次被抓回来,他们就会脱光我的衣服,从头到脚给我泼水,我仿佛在淋着倾盆大雨。他们在一旁笑,他们精神折磨我。于是几次逃跑失败之后,我就不再逃了,反正逃不出去,捉回来还要被整得更惨。”
张墨道:“用一次又一次的逃跑失败让被害人形成习得性无助,从此之后被害人就不会再逃走了。”
林子川说:“你出门都会带着长伞,是不是害怕突然下雨,因为雨淋在你身上的感觉会让你想起被伤害时的场景?”
何为之闭上眼,面露痛苦,“当确定我已经‘很乖’了之后,木威宇出现了。他很温和,他告诉我,只要我乖乖帮他写歌,他就不会再折磨我。我想,写歌嘛,我的强项,我写,我可以写。那段时间是我这辈子歌词产出量最高的时间,我不停地在写,按照他们的要求在写,我变成了一个机器。”
“期间你的父母没有找你吗?”林子川问。
“他们让我跟我父母打电话,说我不想读大学了,自己在外面找到了很好的工作,让他们不要担心。他们为了彻底打消我父母的疑虑,还放我去见过我父母,而他们在暗中监视着。”
“当时你已经被彻底控制,精神上已经投降了,所以没有反抗。”张墨医生说。
何为之点点头。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林子川问。
“我被关起来写歌,工作量非常大。可能是为了不让我干活干疯掉,他们给我请了一个心理疏导师,当然没有张墨医生这样在三甲医院里工作的那么专业,那个心理疏导师常常用催眠的方法来缓解我的工作压力。”
张墨道:“催眠疗法确实可以缓解压力和焦虑。”
“他用的次数多了,一来二去,我学会了反催眠。”何为之说。
这个出逃成功的方法让林子川有些意外,这么看来,这个何为之智商还挺高。
“我很好用,木威宇本来想把我当作遗产‘继承’给他儿子木知勋的。”何为之继续说。
“你不是物品,不能用‘继承’这个词。”林子川提醒道。
“但是我逃了。幸运的是,我逃走后,有一位我的贵人、伯乐发现了我的作词才华,帮助了我成为真正的作词人。我用我自己的名字成名之后,木知勋就找到了我,他假惺惺地向我为他父亲的做法表示抱歉,并希望跟我有真正的合作,我……我不敢拒绝他。”
林子川想了想,又问:“在你被关的地方,木氏父子是否有对女性受害者实施过侵害?”
“有。”何为之斩钉截铁道,“虽然我没有亲眼目睹过,但我隔着一堵墙听到过声音。我隐隐约约地听见女人的哭泣声和男人的笑声,有时还有皮鞭的声音,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木威宇掌权的时候没有这种事情发生过,木威宇虽然坏,但他不好这口;是木知勋,木知勋成为掌权人后,我才第一次隔着墙听到过那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