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公仪陵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牙关磨出响来,好一会儿才走到池生面前,“喂”了一声。
刚从茫然中缓过神来的池生慌张地先歉意起来:“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的剑……”
池生知道,对于修仙人来说,剑就是维系修为之本之根,师门弟子不论院系,都要修剑,一个人基本一生中只有一把剑。
公仪陵抓了抓头发,有些烦躁,抻着脖子道:“本少爷这把剑就是一个普通的破剑!遇火都会烧烈!你以为你很强吗?”对方撇了撇嘴,“你还差得远呢!下次本少爷拿一把好剑来,定能把你打的跪地求饶!”
池生眨了眨眼。
公仪陵“咳”了一声,脸绷得紧紧的:“明天你上课第一天,我会携带所有公仪家弟子在云崖等你。”说罢,就带着自己呆若木鸡的小弟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来得快走得也快。
池生就被苑中弟子迅速围住,七嘴八舌的嚎叫和喝彩涌上来。池生还没有回过神,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暗叹这仙道师门真是势力杂多,怎么这么多的奇人怪人。
听周围弟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池生大概对这个公仪家多了些了解:公仪氏是仙道的大世家,在君瀛神州算是极其有势力的一派,闻名江湖,众多仙道世家为他马首是瞻。
不止因为公仪家辈出人才,最重要的是数十年前,曾有一位公仪家的小辈,亲手抓住了当时祸乱天下的一只上古魔物,关入自家岩炉中,永久囚禁于山庄地下,不得见天日。自那以后,此家声名鹊起,瞬间在江湖中树立起了崇高地位。
池生有些好奇:“什么样的魔物?”
弟子们尴尬地互相看了几眼,不说话了。
池生:“?”
“那、那魔物就是……白鹄。”
-
夜里,云崖归白鹤,月光游山阶。
在但灵山师门住下的第一个晚上,池生便失眠了。
今日与公仪陵切磋过后,向弟子们了解得知了一些有关白鹄的事情,此刻在他脑中盘旋不去。
白鹄是血脉与灵气在天地间最得天独厚的妖精种族,是强大到足以让所有修仙人所向往的神兽。
像白鹄这样受人尊崇的神兽,百年前却有一只被公仪家所抓捕囚禁,原因便是其被魔核“菌芽”感染,此后血性大发,嗜杀残忍,使整个修真界称之为魔物。
静则神圣高深,动则毁天灭地。
莲台的那块灵石可鉴别世间神或魔之脉,起先只是想辨别池生体内是否有魔核“菌芽”,却没想辨别出了他的白鹄灵脉。
池生在床上翻了个身。
他只是一个柔弱的鸭子。灵力低微、修为浅薄,原以为和公仪陵一战必输无疑,谁知不仅没有惨败,还将人家的剑烧裂了。
突然想起那只不知因何死得诡异的紫蛛精,池生举起自己的双手,茫然地想,他似乎、可能、大概、也许、说不准……他实力真的比自己想象的要强一些?
他会不会……真有可能是神兽白鹄?
不。
池生瞬间否认了自己。
丑小鸭竟还想和天鹅攀亲戚了。
——咸鱼妄想成为大佬,他配吗?
池生又翻了个身,正好对上对面屏风后空空荡荡、无人问津的床位。开始思考这个莫名其妙消失的室友究竟是何许人也。
翌日,一夜失眠想心事的池生盯着两个黑眼圈开始穿校服,准备去上他在师门的第一节课。
因为这个衣服上有无数个系带,十分繁琐,不仔细穿就很容易松垮歪斜,今日若不穿好去上课,便是对师尊的不尊重。
半个时辰后,池生勉强穿好衣服,但灵山的校服外披轻绸,内里布料顺滑如水,又很修身,即使池生身量瘦小了些,也能撑起来。
收拾好自己出门时,不出意外地,房门口又围了一堆等他一起去上课的弟子,反正池生自己也认不清路,一帮人便乌乌泱泱地一起走了。
一路步行山林小径的石子路,翠林玉立,晨露初滴,池生被众人簇拥着,有说有笑地到一处山崖。山崖断截,崖下云海遍布,仙鹤飞舞成群,四条巨大铁链连接着主岛与四方君子山。
这个地方便是昨日公仪陵所提起的云崖,从此处开始,各院弟子分道扬镳。
公仪陵已经在崖边等他,坐在一处案椅上,翘着腿,又在啃果子,另一只手腾出一指,不耐烦地点着膝盖骨,显然是有些等久了。在他身后有二十几名弟子站着同样等候,好像就是昨日闯入苑里那些人。
看到池生,公仪陵迅速起身上前:“还从来没有人让本少爷等这么久!”
池生低下头:“……对不起。”
原本一处怒火汹涌胸腔中的公仪陵差点憋了一口气没上来,面对池生好脾气地乖乖认错,一副比他还委屈的模样,顿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也没法再发火了:“我身后这些人是师门中所有公仪家弟子,从今天起,包括我,都供你差遣。”
池生眨了眨眼睛。
——居然还来真的?
公仪陵道:“你是哪个院的?”
池生道:“乐院。”
“乐院上梅岛,我不能陪你,他们有人是乐院,你就和他们一起上去吧。”
池生无话可说,半响只能道:“……多谢。”片刻又补充道,“昨日胜负……我并没有放在心上,赌注便算了。”
让一个大少爷纡尊降贵地真来给他做小弟,池生自己也承受不了。
可对方又恰好御剑飞了出去,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只转过头向他喊了句:“午间我在云崖等你!下课别走!”
池生:“……”
这人不会是又想和他约战,切磋上瘾了吧?
太有干劲了,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
除了四个锁链,云崖与四座君子山并无其他连接。有剑的弟子御剑,像池生这样没有剑的弟子,便要乘坐仙鹤上岛。
但灵山千岩竞秀,灵气旺盛,自然与凡尘不同,花草不随季节,都靠灵气吊着,四座君子山各栽植同名花木,梅岛上便是东边红梅、西边白梅,如同火雪交相辉映。池生穿过梅林,走进一处白玉宫殿,殿内宽敞,布下十几张长桌案,案上盛放鸾金香炉,教室中已经有一半的弟子落座。
这节课是金丹讲座,便是教《悟真篇》。池生寻了一处没有人的位置坐下来,安详地翻开课本,等待师尊的到来。
坐了一会儿,他突然觉得周围的气氛好像不是很对。
教室里的弟子们几乎都在暗自打量他,教室门外还挤了一部分别课的弟子,听说昨日在师门名声大噪、还打败了公仪陵的白鹄,第一节课便在这个教室,都想瞻仰其风采。
池生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被围观的猴。
有弟子见过了他本人后,发出失望的声音:“居然长成这幅样子,堂堂神兽,我本以为是个美少年,啊——我心中的白鹄死了。”
池生:让你失望了,但这并不是我的错。
“你们看他身上的毛……白鹄化形都是这样的吗?”
池生:不是,因为在下只是一只鸭子。
“头发里还掺杂着杂毛,是不是好久没洗过了……”
池生:谢谢你的关心,昨日刚洗过,杂毛就只是杂毛而已。
这种声音多了,池生便有些低落。
昨日在苑里时还未觉如何,因为与他同苑的弟子都是妖精,自然可以接受他的模样。可是平日上课,见得大多数是人类,之前李寻说过他像丑猴子,弟子们说他皮毛恶心,就连林飞弦也说过他“面黄肌瘦”。
池生就有点受伤,开始怀疑自己的尊容是不是真的有碍观瞻。
妖精刚化作人形时不成熟,身体便带着部分妖的特点,总要有这个尴尬期,等再过段时间他身上的毛褪掉,皮肉舒展开,应该就不会这么丑。
问题是,他该怎么让这个褪毛的过程快一些。
正胡思乱想之间,他身边始终空荡的位置突然坐下了一个人,随即便是书本落到桌案的声音。
池生有些惊讶:“李落师兄……?”
李落拂了拂身上衣服的褶皱,对他微微一笑:“又见面了,小池生。”
如果没记错,李落的修为是比他要高的,自然不用上金丹讲座,而且他也不是乐院中人。
似看出了他的疑问,李落解释道:“这门课是我的选修,去年的金丹悟真课只拿了乙等。”
原来如此。
李落问了他几句昨日安顿得如何,可还有不适应,又听说他与公仪陵打了一架,问他可有受伤。池生一一作答,直到师尊进入教室,两人才停止交谈。
池生开始认真听课,他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这堂课:对鸭弹琴。
甚么“洞晓阴阳,深达造化,追二气于黄道,会三性于元宫。”、甚么“攒簇五行,和合四象。”、甚么“玉鼎汤煎,金炉火炽,始得元珠有象、太乙归真。”……
池生:“……”
——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一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又拗口的字符又要背下来,池生便彻底歇菜了,昨夜一晚没睡,强忍着意识没能在课上梦会周公,是他给这位师尊最后的尊重。
教《悟真篇》的师尊叫紫霄真人,是一位怒目瞪眼、脾气不太好的老头儿,一把山羊须又白又长,点名批评人时那胡须便被吹起来,配上一对长眉,威严得吓人。不知是否是池生的错觉,总觉得对方一整节课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地放在他身上,再困他也不敢睡。
就连上课的师尊都已经听说了他的名讳,师门中传播八卦的效率真是不容小觑。
侧眼不经意看到李落的书本,密密麻麻的批注一大片,再看看自己的一片空白,不禁羞愧起来。
——学霸与我的差距。
李落意识到池生的注视,便轻笑一声,趁前面师尊不注意,凑到他耳边道:“以后在师门,别的课不专注就罢了,千万不要在这位紫霄真人的课上开小差,他可是比临澜君还可怕的。”
池生亦悄声道:“为什么?”
“他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信不信我罚你去崇云梯扫落叶’。”
池生:“……”师兄诚不欺我,果然可怕。
片刻后,他又问:“临澜君很可怕吗?”
“临澜君最常说的话是‘信不信我罚你去上紫霄真人的金丹课’。”
……池生觉得这两人的恐怖程度没什么差别。
他悄声道:“那……琅雪君呢?”
李落用复杂的目光打量他,似笑非笑的:“你觉得如何?”
那自然必得是我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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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对鸭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