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雪君的目光超凡脱俗,在看向他时,带着一丝冷飕飕的凉意。可细品过去,发现只是不屑一顾的淡。
他在池生面前站定。
强大冷冽的气场袭来,池生的另一只腿竟也险些有不受控要跪下去。
琅雪君道:“你们抓了一只什么东西回来?”
他的声音比他的人还要冷,目光是淡,嗓音却是肃杀。
吓得池生哆嗦了一下,脱口而出道:“飞弦……”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愣住,就连眼前这个给他极大压迫感的男人,居然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林氏飞弦,正是这位琅雪君的名讳,就连师门中的大仙尊也不敢直接这样亲昵地直呼其名。
李落率先打破寂静,迟疑道:“小池生……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池生忙压住自己的舌头,就像紧急情况下的一声“嘎”一样,这两个字只是潜意识的脱口而出,他并不解其意。
受着林飞弦目光的压迫,池生哆嗦着嘴唇,缓缓道:“飞仙……飞来的仙人……”
众人齐齐长吁一口气,原来是这小妖见识太短,竟被他们师尊的身姿折煞呆住了。
——确实是飞仙。
林飞弦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池生,突然对他伸出手。
池生心跳快要突破胸膛,只见林飞弦手掌便爪,隔空一吸,他怀中所抱着的琴匣居然就飞去了对方的手上。
——但仍然没有直接触碰琴匣,只是虚空地以灵力托着。
打破两人尴尬气氛的是一阵轰隆隆的震鸣声,他们脚下的土地蓦然剧烈颤动,池生一个没站稳,竟向前扑去,准确无误地抱住了林飞弦的腿。
两面崇山所围成的峡道前的空地处,居然慢慢浮起了一个青铜台,先前雪杀剑所插入的地面成为铜台的中心,边缘处刻着间距相等的字,还有刻线从字连接至中心,整个铜台宛如一个巨大的日晷。
林飞弦道:“放手。”
凉如细雪的两个字,池生连忙松开他的腿,脸颊灼热地站在一旁。
李落李寻跟在林飞弦的身后小心上前。
边缘处的字分别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位地支。
出山的石阵,由于雪杀的剑气,已经被启动了。
臭鼬韫宁还被雪杀剑钉在铜台中心眼上,此刻突逢这种变数,早已吓破了胆子,生怕真去祭了阵,放在琅雪君身上,倒也没什么不可能。便即刻哭天喊地地大叫道:“琅雪君!救救我啊!我错了!我再也不逃了!求求您……”
凡是但灵山中人,无人不惧怕雪杀剑,那剑以天地霜雪为体,阴寒为势,是妖族的克星,只插入了他的尾巴,便又丝丝冰凉的寒意从剑刃传至四肢百骸。
池生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那哭声太过凄切,惨到了极点,先前他还全然不是这幅样子,这位琅雪君,也实在太可怕了些。
雪杀剑散发着森白的剑气,“嗡”地一声飞入林飞弦手中。池生见韫宁如获新生地从青铜台上跑下来,被林飞弦关入牢笼锁起来。
池生看着那剑,没等看清,剑身便顺势之间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林飞弦冷冷道:“能徒手拿起阵眼法器,你是什么人?”
池生直直地盯着他的剑尖,尚没反应过来,舌头哆嗦道:“是、是只鸭子……”
那剑身逼得又近了一寸,他的声音冷下几分:“你在耍我?”
李落道:“师尊,他说的是真的,只是这只鸭子精误服了紫蛛精的妖丹,这才有些不同……”
池生牢牢盯着林飞弦的眼睛,那双眼形状轮廓皆明晰深刻,目透寒泉,却漂亮得不似真的。
冷哼一声,泛着寒意的剑身被他收回,林飞弦嫌弃地瞥他一眼:“又呆又傻,居然也能吞掉别人的妖丹。”
池生:“……”他好像被厌恶了。
正尴尬间,不知哪个弟子对峡道两边的山指了过去:“你们看!山石上有字!”
众人把视线从青铜台和池生身上移开,向后看去,发现那山峡两侧的山体上居然慢慢浮出了两道鸾金刻字,力透劲峰,苍野疏狂。
左边是:飞花弄弦;
右边是:与君长守。
而随着八个字的尽显,林飞弦手中的琴匣木盖缓缓打开,古琴似被吸引般向阵眼中心浮去。
池生没去注意那张古琴,而是注视着浮现出来的那八个字。
很奇怪。
虽然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山口处,但这八个字,却给他极其奇异熟悉之感。等他回过神,发现那位琅雪君正站在他身边,也抬头看着那两行字。
池生见他的目光比自己刚刚还要出神,便没有打扰。
许是大喜过后的大失所望,他心情很复杂。虽然林飞弦顶着一张与恩人极为相似的脸,可除相貌之外,与记忆中的少年实在相差太多。
他记得很清楚,那个少年的笑靥十分温柔,长大后也应该是李落那种眉眼弯弯、轻声细语的人。绝没有琅雪君这样漠然冰冷的神情。
等林飞弦思绪飘飞回来,池生终于逮住机会道:“您好……”
林飞弦看向他。
“请问您……”他努力措了措辞,“小时候救过一只鸭子吗?”
对方将目光斜斜瞥开,若无其事地走开,连嘴都不屑张一下。
池生:“……”
至今为止,林飞弦一共只对他说了三句话,第一句是命令;第二句是质问;第三句是嫌弃。到第四次就直接不理人了。池生怀疑他再和这人讲话时,对方会不会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正发呆间,只片刻时间,天地间的雨竟骤停,乌云四散而去,徒留清湛灿烂的天空,和冉冉升起的晴阳,迅速将地上原本的雨水蒸发掉。与此同时的是一声轻颤的弦音。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弦音吸引!
李寻猛然大骂:“蠢货!谁让你们动那琴的?!”
青铜台上有两个好奇的弟子因拨弦而被摔开到几米外,万万没想到居然产生这么大的变故,如今受了骂,便更是心虚。
林飞弦也注意到了这一事态,他低下身摸了摸脚下的土地,干燥的土壤,一点泥泞都没有。
太不寻常。
林飞弦冷冷道:“古瑟、气候、与石阵机关的破解紧密相连,擅自动阵眼,你们不想活了?”
这琅雪君训斥起人来分明声音没什么温度,可因为太冷,又多了几分肃杀凌人的气势,叫人直起鸡皮疙瘩,难怪弟子们怕他。
“瑟……?”李落喃喃道,“弟子愚钝,竟认成了琴。”
“你不是乐院弟子,自然难以分清。”林飞弦道,“琴与瑟形状相似,一般的瑟都是二十五根弦。弦的粗细不同,每弦瑟有一柱。按五声音阶定弦。”
原本林飞弦带一众弟子出山抓妖也是为了磨练他们,如今遇到坎坷便直接现场授课,却忽闻远处一阵“桀桀”的可怖笑声,不知何时清澈湛蓝的天空上飘来了无数的妖气,连成密密麻麻的一片,低低压来,远远看去竟也与乌云相差无几。
李寻刚收起的剑又瞬间拔出:“是一直盘旋在空中的那些乌云!化作鬼魅了!”
鬼魅廖影,穿梭在人群中,阴森的笑声盘旋在众人耳边,虽只是妖气形态,但它们盯着一对幽幽的眼眶,咧开大口,杀伤力极强。李寻以剑光刺之,这种鬼魅没有实体,以普通兵器根本不能完全杀死毁灭,只能做抵挡,侧过头大吼道:“师尊!现在怎么办!”
雪杀出剑鞘,剑花轻挽,在妖气中穿梭,林飞弦微微皱眉:“李落,你先带乐院的弟子去研究那瑟。”
乐院弟子以乐器修灵气,皆熟知五音十二律,对普通乐器大多全部了解,只是瑟器太过少见,师门基本无人修习,不禁愁得面面相觑。
那边剑光激烈,打得不亦乐乎,这边却一片死寂,大约有六七个人围在此处,有人骂骂咧咧道:“谁能想到那些乌云竟都是鬼魅!这么说我们刚进山开始它们就一直在上面盘旋了?”
一阵骚乱的附和声中,站在瑟前的池生突然抬起头,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问道:“你们进山前分明还是晴空,是否破了山口后就开始落雨了?”
众人不明觉厉,连连点头。
池生原先身在蝶谷,本就艳阳高照、碧空如洗,蝶谷与山群并承一脉,按理说谷外也应是万里晴空,结果却大出他所料——竟雨幕连绵数日,而事实已经证明,弹奏琴弦会导致天气变化,外人入山也会导致天气变化,说明入出山群、拨弦与天气是分不开的。主要是得找到它们之间的规律。
众人正犯愁间,林飞弦在抵御鬼魅中脱出身来,他走到池生面前,道:“青铜台上有字。”
只顾着研究瑟器,偏偏把脚下踩着的石阵忘记了,弟子们不禁问道:“什么字?十二地支?”
“还有别的。”林飞弦指他们脚底,十二地支分布在铜台外围,而在众人所踩的铜台中央,还写了两行别的字。
众人纷纷辨认。
林飞弦慢慢读道:“五形之术,顺生逆克。”
金木水火土并称五行,是仙道以天地间万物的形成而提出的理论。天地还呈现混沌状态时,没有日月星辰,没有昼夜寒暑,没有风雨雷电,亦没有人禽虫兽之时,只有一股灵气盘结运行,生出金木水火土。
后来五种元素多以仙道修习灵气结合,祭奠人体的灵根。
——想到这里,一位乐院弟子喜笑颜开,不禁手舞足蹈。
他道:“曾经乐院中一位仙师讲,若要将乐器与灵气结合修仙,许有出奇绝顶之效!所以乐院内弟子修习大多以五行的‘金木水火土’对应五音中的‘宫商角徵羽’!以十二地支对应十二律!”
林飞弦点头,眼神平静,那弟子见他并无欣喜的情绪,又不禁有些泄气。
李落脑中灵光一现,拳头打了下另一只手掌,激动道:“五行相生相克,顺则生,克则死,或许我们进山之时恰好与之相顺,而方才无意中弹拨琴弦的弟子与之逆克,我等这才遭到天上鬼魅的攻击!”
方才仅微微点头的林飞弦赞许道:“正是如此。”
前一名弟子更为郁闷。
池生:“……”突然有些心疼这位兄台。
林飞弦的目光在天空的鬼魅中定住,他淡淡道:“雨为水,日为火。水克火晴天转为雨幕,我们进山时应是从水行而入,是谓‘顺生’;如今雨幕重新转化为晴日,便是火灼水,是谓‘逆克’。五行对应五音,方才弟子所拨弄的应是‘徵’调。”
这是池生第一次听到他一次性讲了那么多话。他在不训斥人时的声音好听干净,让人想起击打在玉石上叮叮咚咚的水珠。池生尝试把他的声音与恩人小时的声音相匹配,却发现曾经那个声音已经模糊。
李落接道:“如今晴空万里,是火行,若要‘顺生’,我等必须重新入水行,寻回之前的雨来,应弹奏‘角’调!”
众人纷纷欣喜不已,可下一个问题又再次出现——他们若要触碰瑟器就会被排斥弹开,全场只有一个人能弹瑟。
池生抿了抿唇,在皱眉苦脸的众人面前出声道:“……我可以试试。”
池生:战术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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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五行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