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鸭仙 第2章 寻宝

池生这辈子第二次见到人类，他虽为妖精，却不排斥这个种群，反而有些向往。

然而他现在发现，原来每个人类的性格千奇百怪，也是分为许多种的，比如说眼前这个拎着他的手臂，打量着他身体的人类，为人就十分粗劣，竟然还无礼地评价他的真身。

“嚯，居然是只鸭子，还够土的！”李寻摸着下巴，“看你这模样，我本以为是只丑猴子，哈，你也别太自卑，人不都说吗，丑小鸭迟早会变成白天鹅！你叫什么名字啊？”

池生出于礼貌，答道：“池生。”

“名字倒很有意思，你是在池塘边生的吗？”

——还真让他猜对了。

李寻大笑：“那若是生在粪坑旁，还得叫坑生吗？”

池生认真地点头：“至少比粪生强。”

始终观察四周的李落轻笑出声：“小家伙，你说话倒很特别。”

池生道：“谢谢您。我似乎打扰您了，抱歉。”

“我一直在听你们说话。”他借机诱导问，“你知不知道紫蛛精是怎么死的？”

池生镇定自若道：“我不知道，与我无关。”

李落：“……”

李寻一把拍向他的背，池生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就听这人仍没心没肺地大笑道：“山妖几百年凝成的妖丹，凑巧被你吸收，若不是你杀的，那你便捡了个大便宜，自己偷着乐吧！”

李落亦笑道：“阿寻，不许欺负小朋友。”他的眼神飘向前方，前一秒明明在调笑，后一秒便认真起来，“前面有光。”

池生也看到了那光，如同夜幕中的一点萤火，忽明忽暗地掩盖在藤蔓之中。李落以剑气劈开遮挡的蔓枝，眼中落入的是一道出口。

山洞竟是一个长管形，前后皆通，从此处的出口看出去，发现这一面竟是一个倒锥形的小山坳，温润的热气从中冒起，洞口距离地面几丈高，地上各种植物千姿百态，中间有一片水潭，静谧瑰丽。

此处不连接天空，无雨，亦无阳。他们所见到的亮光，皆是由其中成千上万的萤火虫所照亮，犹如一壶壶漂浮的灯。一处凭空在天地间劈出来的一隅，不由得将两人一妖都看愣了。

最先缓过神的李寻道：“哎呀。这地方好漂亮。”

蓦地感觉到自己的腰被紧紧一揽，前一秒还在观景的两人就势带着池生跃下了洞口，落到地面。

措不及防的池生整理好心音，开始观察四周。这里似乎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所封印，与世隔绝已久——与他的家很是相似，不同的是蝶谷四季如春，绿意融融，而此处梦幻迷津，偏幽暗了些。

就见李落脸色忽地一变，把怀中反应剧烈的罗盘拿出来一看，顿时惊喜道：“阿寻！罗盘有反应，咱们没有找错！出山阵眼的法器就在这里！”

两人对着罗盘研究半响，好一阵激动。池生趁他们不看自己时，收回了掌中火，自顾自地在四周走动。

然后他在中央的那片湖边看到了一棵巨树，参天而生，瘦樱依约，如灼灼粉云。

——这棵树与蝶谷中的那棵一模一样。

但池生相信既然这座妖山里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蝶谷，自然也会有别的不为他知的鸟谷蛙谷蛇谷，想必只是他少见多怪。回头再看惊喜不已的两人，因罗盘显示的法器藏于地下，两人便已经开始蹲在地上徒手挖了，池生也开始帮忙。

这种找宝物的方法，与他曾经用鸭蹼刨地挖萝卜的方法差不多，池生很是得心应手，他边挖边问：“法器是什么样的？”

兴致勃勃地在寻宝之时还不忘摘花的李寻道：“不知道，不过既然是阵眼，恐怕是个特别的玩意儿吧。”他抬眼看池生，笑道，“呦，小鸭子，你也要帮我们？”

池生默默地点头，毕竟阵眼决定能否破阵，破阵才能出山，而他也想离开这座山，到外面的世界去。

——他要去外面的世界寻一个人，那是他见过的第一个人类，对他来讲如同羽翅一样重要。

在如今这个妖精灵气横生的世界，他作为一只鸭子，是灵力最低微的一个种群，但好在蝶谷中的妖精都对他爱护关怀，其中与他关系最好的青鸟姐姐们总是三两成群地叽叽喳喳。

她们是少数曾离开过蝶谷，看到过外面世界的妖精。池生年纪尚幼时，不像别的鸭子三五成群地在池塘中嬉戏玩耍，他喜欢坐在岸边发呆。某一天他问青鸟们，外面的世界最肮脏的是什么？

青鸟想了想说：“是人心。”

池生道：“可是我遇到过的那个人——他很温柔，他的心很干净。”

对方笑了笑：“那就是传说中的真心、玲珑心，可遇不可求的。”

不可求吗？池生偏不信邪。他以鸭身跌跌撞撞地离开蝶谷，一路遭遇艰难险阻，只是为了这个执念。

——他一定要找到那个人。

李寻聒噪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拉回来：“小池生，你入人间后要是无处可去，不如来我们但灵山啊？我们师门海纳百川，人与妖都能修仙呢，况且妖族天生比人类灵气旺盛，天赋好，修炼会更加迅速！”

池生礼貌地拒绝：“谢谢你。但是我有自己事要去做，不能入你们师门。”

对方却还在喋喋不休，十句里九句不忘夸自己的师门。池生一边耳朵进一边耳朵出，把他的话筛选了一下，听了七七八八。

大抵都是对他们师门的介绍和吹捧。

说是当今尘界，灵气旺盛，便不乏有天赋成仙的普通人或妖精，偏偏人与妖又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种群，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可人类向往妖精天生的灵力，妖精又离不开正规修仙程序的教学，则诞生了这个人妖共存、有教无类的但灵仙门。

此处天灵地杰，钟林毓秀，有袅袅薄烟萦绕，仙鹤青鸟栖息，是修仙的绝佳之处。甚至有毕业许多年的老修士，舍不得此等美地，偏要赖在师门里不走。

说到这里，就见那李寻一会儿嬉笑，赞叹他们师门实在优秀，又一会儿又大怒，斥责毕业老学员浪费公共资源，总之好不精彩。

不知不觉，池生已经挖到了那棵瘦樱下。

他迟疑了一会儿，在李寻叽叽喳喳不停的背景音里，慢慢道：“特别的玩意？”

李寻闭嘴，两人闻言走过来。

他们眼下的泥土里，赫然出现一个檀木制的木箱一角。罗盘指针颤动剧烈。李落道：“拿出来看看。”

池生把木箱上的泥土全部挖走，露出宝物的本来面目——一个长方体的檀木箱。

两位仙道弟子异口同声：“琴匣？！”

池生再把这个所谓的琴匣打开，里面一把十六根弦的古琴，通体血红，像被鲜血浸染的一般，两侧还有诡异的藤蔓花纹。

李落“咦”了一声：“这琴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啊，无论是定音柱还是弦数，都和一般的琴差别很大。”他与师弟对视一眼，“罗盘有反应，或许真是我们要寻的阵眼法器。”

李寻好奇十分，伸手便要去拿起那琴，结果被对方一个巨大的气击弹飞，滚出五米远才勉强停下。

与此同时，他们眼前的樱树突然缓缓扭动起来，姿态诡异。

池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不止是巨樱，整座山坳地面的所有植物竟都慢慢诡异地扭动起来，宛如尸林里的鬼藤，在某个律动节点的瞬间，突然延伸拔高而起！以茎叶扭曲成一个獠牙般的鬼人脸来，迅速向他们袭来！

池生：“嘎！”

几乎是吓到脱口而出，他脸红心臊地捂住嘴，鸭子的本能在此刻显现了出来，他拼命扑腾挣扎，倒退数步，眼看那鬼树脸就要扑到他面前！金光大闪，李落反应最快，迅速以剑抵挡池生面前的树妖，他喊道：“这整座山坳怕就是守护法器的‘山妖’！我们惊怒它了！”

那边的李寻眨眼之间已御剑而起，剑在他脚下变大数倍，他急忙道：“师兄！小池生！都上来！”

池生跃起踏上他的剑，后面依旧是鬼藤不依不舍，倏地被李落的剑光斩断！樱树化作巨大的树妖奔袭过来，树身一张狰狞的鬼脸，獠牙尖细，一口咬上了李落的肩膀！

刹那间血流如注！

池生一把拉住险些跌落剑下的李落，掌心火蓦地升起，下意识向鬼藤击去，并慌张地向它瞥去一眼，那一眼很用力——

停顿。

不只是妖树的停顿，就连那些试图蔓延而上的鬼藤也通通滞住，下一秒，竟如同恐惧着他的火焰般飞速下落！恢复成它们原本的模样。

这边李寻刚好带两人回到他们当初跳下的山洞口处，李落踉跄一下跌落至地。

刚刚的惊变只在眨眼之间，实在太过心惊，三人回头看已恢复成原本面貌、宛如仙境一般的小山坳，难以想象，这样看似安宁梦幻般的地方，居然潜藏着如此美丽的危险。

池生见李落额上冷汗直冒，看了一下他的伤口，好在只是皮外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便宽下了心，转头唤早已呆傻住的李寻，对方这才如梦初醒，急忙掏出随身携带的仙药敷伤口：“好在它们不再攻击了……啊！完了！”

他的手一抖，药膏洒了一堆在伤口上，李落痛得咬牙切齿：“你干什么！”

李寻道：“琴！琴匣！法器还在下面！”

李落道：“你没拿着？！”

李寻一拍额头：“当时只顾着逃了！哪顾得上拿琴！”

池生：“……”他默默地将怀里的琴匣放在地上。

师兄弟两人：“……”

“还好有你，小池生！”李寻拍了拍他的脑袋，又觉得不对，“我触碰这琴时它反应那么剧烈，为何你拿起来却什么事也没有？”

池生也不明所以：“或许因我是这座山的妖精，或是因我有着紫蛛精的内丹。”

“那你手中的火为什么可以击退鬼藤？”李寻眯起了眼，“你不会跟我在这扮猪吃老虎吧……”

池生：“……火是植物的克星，纯属运气好。”

他真的是个弱小卑微的菜鸭，为什么偏偏给别人一种自己是高手的错觉。

一定是他的问题。

池生正在纠结着自己是否哪里抢了风头，就见捂着伤口的李落身子一顿，扶着石壁，警惕道：“洞外有动静。”

他所说的洞外，自然是最开始进入的那个入口之外。

池生侧耳去听，果然闻到有几声嘈杂的呼唤声夹杂着脚步声传来，愈来愈近，李落李寻两人的手逐渐握紧剑柄。

那群人道：“落师兄！阿寻！你们在这里吗？”

原来是被接应至此的师兄弟们，李寻顿时喜上眉头，高喊了声：“我们在这！”

大约有五六个持剑子弟点着火符，顺着石壁走来，齐齐站定在他们面前。这群弟子衣着与李落李寻相同，都是白色，头戴冠玉也没什么两样，只是有人身上干燥、有人身上沾一点水、又有人湿透了全身。从中就能看出了许多不同。见李落受伤，一众簇拥而上。

李落连道了十几遍“小伤”、“无事”，才勉强抚慰下他们关切的心。逮到机会，终于问道：“琅雪君呢？”

“师尊早行我们一步，去抓妖了，让我们直接去山口的阵眼前等他。”

有人看到了池生怀里的琴匣，眼睛顿时一亮：“出山的阵眼？找到了？！”

李寻就得意洋洋地跟他们叙述了一遍三人闯洞夺宝的风姿，之前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似乎根本不存在，讲到这座洞窟后的另一个出口时，他更是神采飞扬地让了一个身位，给师兄弟们看身后的山坳。

——山坳不见了。

甚至连那个洞口也没了影子，他身后只是一面堵死的山壁，爬满了青苔与藤蔓。